当嬴政收到手下发来的密信时,难得的蹙起眉宇,龙目微眯:“竟然跑了。”他攥紧手中缰绳,“走,寡人带你们去会会那位楚国公主。”
“诺。”
嬴政带着自己的贴身部下出了咸阳城,一路疾驰。他腰佩宝剑,身负长弓,只待一见到楚国公主,便将其斩杀在自己剑下。他的脑海中浮现出一个个熟悉的女人的面庞:华阳太后、赵姬、夏姬、韩夫人。这些面庞,有狰狞的,有慈爱的,有神经质的,也有温柔娴静的。可他知道,这些通通都是假象,是为了掩盖她们丑陋的欲望的假象。男人也不是好东西,吕不韦要夺走本属于他的东西,甚至连他的命都不放过。不过女人更可恶,若她们不为男人所引诱,坚守本心,他也不至于这么多年苟延残喘地活着、低三下四地生存。
当然,这些楚国女人最不是东西!没有他们,他的秦国就不会成现在这副模样!瞧瞧这些一个个女人哪,每一个都敢阴阳怪气地威胁他这个秦国真正的国君!他现在动不了华阳太后,干掉一个公主还是没问题的!嬴政这样想着,更加握紧了腰间的剑的剑柄。
越靠近渭水河畔,日头越沉,他的眼睛越亮,他好像已经看见楚国公主的头颅被他一剑斩下,颈部喷出一股花一样的鲜血,她不甘、恐惧又迷惑的眼睛睁着,嘴张着,死前最后一个表情像是看到了世上最令人害怕的东西。她的头颅被他一脚重重踩下,五官被他碾压得血肉模糊,红的、紫的、白的、粉的,各色都有,宛如印满各色涂料的纺织品。他想,自己会怎么处理这个头颅呢?是别在腰间,还是装在充满馨香的檀木盒子里,称是义渠人将她杀死,自己感念她忠义,特意将她的首级割下带回呢?
不知吕不韦作何感想,华阳太后作何神态,以及,那个楚国老不死的楚王看见女儿的尸首,是会脸色泛青,还是因此直接一病不起或是干脆谢宾客①了呢?
嬴政想到那个结果,忍不住露出笑容来,他的笑容里有青年人的戾气,也有少年人的天真。他舔舔干燥的嘴唇,想念在赵国吃的汤饼来。这样想着,他决定先找个地方吃点东西,再找那个该死的女人算账。
秦国在吕不韦,即文信侯的治理下经济蒸蒸日上,秦国的人民这两年也暂时摆脱了吃了上顿没下顿的苦日子,人人脸上都能挤出个真心实意的笑来。
渭水畔有几家卖汤饼的,嬴政挑了一家闻起来最香的,他和手下骑行过去,在汤饼摊前下马。一个属下看马,他自己带着剩下的部下来到汤饼摊子前高声道:“来六碗汤饼,多放葱花!再切点姜丝!要醋!”
“好嘞,客官稍等!”
嬴政笑眯眯地招呼各位属下在塌前跪坐下,一低头,发现两个姑娘正好占了两个位置,若是添上这两个位置,正好够他们一行人吃汤饼的。嬴政不喜欢女人,可是他更不喜欢跟女人一般见识,便让店家多添两个软垫,他带着随从挤一挤,将就着也能吃。这位置一挤,嬴政就坐在了其中一个女人对面,他不喜看女人,干脆抱着胳膊抬头看天边的黄云。
“呼噜呼噜——”嬴政耳边传来喝汤饼汤的声音,他的肚子也跟着“叽里咕噜”叫起来,他有些生气,虽然他觉得秦人有些很粗鲁野蛮,拍大腿大声唱歌都是常有的事,跟他在赵国时遇见的赵人感觉不一样,但是这种喝汤喝得这么大声的,他也是头一回听见,他不由得怒视过去,正好看见那个姑娘拿帕子擦嘴,见他看她,便问:
“为什么看我?”姑娘对上他的龙目,却没有一丝畏惧。
“你喝汤的声音小一些。”嬴政赶紧移开眼神,他还是第一次跟宫外的女人打交道,这个女人跟宫内的那些女人不太一样。宫内的女人的眼神都带着些阴鸷和疯狂,盯着男人的时候就化为妩媚、勾引或是细细的打量。男人看他就更恶心了,有对货物的掂量,也有对权力的渴望……从小到大,他被这些眼神看过不知多少次。而现在,他第一次被一种不带任何目的的、清澈的眼神看待,这让他心里多多少少感觉有些异样。
“知道了。”姑娘,也就是姬昔伊满不在乎地应着,继续大声喝汤。
嬴政有些恼火,他觉得这个女人不知好歹:“我叫你声音小点!”
“我说知道了。”
“知道了你还喝这么大声?”
“我说知道了又没答应,也没说好也没说诺。”姬昔伊将碗里最后一口汤喝完,扬了扬碗,“再来一碗!”从头到尾都没再搭理过嬴政。
嬴政觉得宫外的女人简直不可理喻,刚才的浮想联翩全都被他抹个干净,他摸了摸嘴唇上的胡子:“你知不知道我是谁?”
“不管你是谁,”姬昔伊第二次看向嬴政,“你来是为了吃汤饼吧?”
嬴政想想,点头。
“你吃汤饼,我也吃汤饼,大家的身份都是汤饼摊子的顾客。既然是顾客,那么天南海北大家的饮食习惯肯定会有所不同。在我家那边,吃东西吃大声是对老板手艺的赞许,表明很喜欢吃这样东西,说明老板做东西好吃,我这是夸老板呢。你不让我大声喝汤,难道是对老板做的汤饼有意见?我想也不能,你既然在这坐下,说明也是满意老板手艺的。大家累了一天都想吃口热乎的,咱们互相包容理解一下,不好么?”
姑娘嘴角带笑滔滔不绝地说完这一长串话,嬴政听完,盯着她波澜不惊的眼睛:“姑娘高见,是——郑某唐突了。”
“哪里的话。不过是互相理解一下罢了。”姬昔伊摆摆手,老板端着七碗汤面走上来,一一摆在众人面前,姬昔伊端过属于自己那碗,冲老板笑得灿烂,“您手艺真好!我好久没吃到这么好吃的片儿汤了!”
“那姑娘你就多吃点,你快得我都不好意思了。不够我再给你添,这碗不要钱!”
“哎!多谢!”
姬昔伊端着碗转回身,看见对面的郑公子依旧盯着自己,她收起笑容:“郑……丈夫(意思:高大的男子),你为何老盯着我看?”
“有规定顾客间不许互相盯着看吗?”
姬昔伊张了张口,有一瞬间呆滞,她觉得面前这个人太坏了,也太聪明了,举一反三的能力极好,她甚至发现对方眼睛里略过一丝促狭和笑意,她懒得理他,低头专心吃汤饼。相比于馍馍,汤饼说是世间美味也不算假,特别能暖人心。若是她回不了楚国,就在秦国这里开一个汤饼摊子,等天下大乱,她就去找刘季,当他的谋士。那时已经是很多年以后了,她是个中年妇人,没有了好的容貌,刘季肯定也看不上她,她正好借此机会用智计换取名利。不过,给别人打工终究不是稳妥的,要是能想法子宰掉嬴政,那该多么爽快!
姬昔伊在心里一边盘算一边埋头吃汤饼,嘴角不由露出了温和的笑容。
嬴政平时在宫里吃饭最多吃三大碗左右,可是看到姬昔伊吃得这么香,他的胃口也变得好了很多,足足吃了六碗汤饼。他吃到第四碗的时候,有两个部下多看了两眼。等他吃到第六碗吃完,掏出手帕抹嘴时,部下们都露出担忧的神情。
“您吃这么多,会不会胃里难受?”
“当然不会。”嬴政脸上一片轻松,他正想去看看那个能吃又不文雅的姑娘时,却发现那个姑娘已经结完账,跟另一个姑娘往远处走了。他头脑一片空白,身体先于思想追了上去:“姑娘,你们去哪里?”
姬昔伊回头,有些奇怪地看他,眼神里带了些警惕:“我们去哪里,与汝何干?”
“是这样的,姑娘。”嬴政心念电转间,想好了说法,“天色不早了,我看与姑娘结伴的人也都是女眷,这里不那么安全。如果姑娘正好与我同路,我愿意护送姑娘一程。”
姬昔伊的眼神看他更奇怪了:“我们非亲非故,您为何愿意护送我?”
“因为我觉得姑娘刚才那一番高见令我豁然开朗,所以还想多请教请教姑娘。可是此地一别,天下之大,我们恐怕再无相见之日。所以我斗胆恳请姑娘让我送您一程,路上还请姑娘不吝赐教。”
姬昔伊总觉得这个男人不是什么好货,虽然她的丫鬟紫珠会武,不过双拳难敌四手,她再拒绝说不定这个喜怒无常的男人会带着部下宰了她们。她跟紫珠使了个眼色,紫珠心领神会,她们二人走到和琅鸟约定汇合的地方,告诉郑丈夫她们在这里等另外一个姑娘。
过了一会儿,琅鸟回来了。她刚才去把三匹马卖了,换了不少钱,她一只手放在袖子里搓着银子,嘴角挂着笑意,她刚想开口喊公主,就被紫珠眼里的肃杀吓住了。她余光一瞧,一队骑马的男人跟在公主和紫珠身后,为首的那个长目高鼻,身体健硕如山,她的腿肚子轻轻打颤,走一步好似要费千斤力气,可她还是努力保持笑容,慢慢走到公主身边,“昔伊,我们去咸阳吧。马车我订好了。就是缺少保护送行的。”
“那感情好。”嬴政自然地接过话题,笑着道,“正好我们送你们去咸阳,也减少你们的花费。不过,姑娘你竟然叫昔伊啊。”
“怎么了?”
“没什么。”嬴政笑起来,“我觉得,昔伊,真的是个很美的名字。”
是的,这是一个充满凄凉美的名字。《采薇》讲得也不是什么男女情爱,而是战争给人民生活带来的巨大创伤。
嬴政笑得是,到底是谁,给这位姑娘起了这么一个名字?他取这个名字给自己的女儿,是爱她呢,还是恨她呢?
作者有话要说:谢宾客:死的委婉说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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