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隔天,高瑞约马荀吃饭,不料马荀一进门就看见致庸在里面坐着。马荀一愣,却已被高瑞拉了进去。马荀进了门仍不肯坐下,道:“店里的规矩,掌柜的吃饭,伙计们都要站着的!”致庸笑:“好容易让高瑞把你约出来,这一条就免了,坐下。”
马荀想了想,终于坐下。酒过三巡,致庸直言道:“马荀,说吧,我要怎么办,你才会不走?”马荀笑着摇头。致庸哼了一声道:“我先把话撂这儿,我不会让你走的!”马荀色变:“谁都知道东家宽心仁厚,不会强留马荀。”致庸笑笑:“那可不一定,说吧。说出了道理,我就放你走;说不出来,你就走不了!”马荀犹豫再三,终于直言:“东家,其实就是我不说,这层窗户纸早晚也要捅破。天下熙熙,皆为利来。我们这些伙计,从小抛家舍业,到包头荒远之地学做生意,千辛万苦,又有种种店规;不能带家眷,不能听戏,不能喝花酒,不能会窑姐儿,大家一年年的,忍过来了,为了啥,不就是为着一个利字……”
致庸伸手制止他,喝了口酒问道:“这我当然明白,可是为什么总是伙计辞号,掌柜的差点把复字号弄得破产还债,也没有一个真想辞号?”马荀闻言笑了起来:“东家,这您都不知道?做生意的规矩,东家出银子,占的是银股;掌柜的出任经理,以身为股。他们不愿意辞号,是因为第一他们的薪金比伙计们多十几倍、几十倍;第二他们顶的还有身股,四年一个账期,能和东家一起分红利。我要是掌柜,也不愿辞号。”致庸听得出神,放下筷子道:“哎,为什么就不能让伙计也按劳绩顶一份身股,到了账期参加分红?”
马荀一怔,笑了笑不说话。这时嘴里塞满了烤羊肉的高瑞嘟哝道:“马荀哥,你说啊,我们都听着呢,乔东家什么话都能听进去的。”马荀笑着在高瑞头上敲一下,直言道:“要是伙计们都能顶一份身股,参加分红,我们这些人当然求之不得,可东家和掌柜的利就薄了!东家怎么连这一层也想不到!”致庸想了想,问:“马荀,你想在生意里顶多少身股,才愿意留下?”马荀大为惊喜:“东家,你真愿意让我这伙计也在生意里顶一份身股?”话刚出口,他又气馁了,嘟哝道:“这不可能,全天下的晋商都不会同意的!”
致庸捞起一个烤包子,美美地咬了一口,道:“我不问你这个,我问的是像你这样的伙计,自己觉得该顶多少身股?”马荀忍不住遐想:“东家,要真有那一天,我觉得自个儿能顶二厘身股就满意了。四年一个账期,上一个账期每股分红一千二百两,我有二厘身股,就是二百四十两,比我四年的薪金加起来还多一百六十两,我老家一家大小,一年四季就开销不尽了,还可以买房子置地。真有这么些银子赚,打死我也不走!”致庸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笑道:“酒喝到这会儿,才喝出点意思,回去我要重订店规,在生意里给你二厘身股!”马荀一听简直呆住了,旁边的高瑞淘气,狠狠地掐了他一把,他方才“哎呀”一声回过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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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日致庸将马荀的辞呈交给顾天顺,顾天顺草草看了看,便把辞呈放下了,不介意道:“东家,凡是从小来店里学生意的,四年师满后只要本人要走,东家和掌柜的都不便强留。这是规矩。”致庸忍不住道:“为什么?我们复字号养育出来的人才,放出去帮别人赚钱,那我们不成了傻子?”顾天顺笑笑:“东家,有句话是这么说的,铁打的商号流水的伙计。店里少了谁,都不是做不成生意!”致庸看看他道:“如果我一定要留他呢?有办法吗?”顾天顺皱眉道:“东家,我复字号别的没有,人有的是!生意场上历来只有伙计求掌柜的赏饭吃,还没有听说哪一家掌柜的死乞白赖去求要走的伙计留下来!那成了什么道理?”致庸看着他,道:“顾掌柜,马荀是个不可多得的人才呀!”
顾天顺越听越不顺耳,终于面色涨红态度强硬道:“东家,马荀再好,也只是个跑街的,他的能耐还能大过我们这些掌柜?”致庸对他彻底绝望了:“好吧,你可以走了。”所谓话不投机半句多,顾天顺也不胜其怒,忿然离去。致庸看看茂才,怒道:“天底下最稀有宝贵的就是人才。看见人才离开他竟然一点也不心疼。”茂才道:“复字号出的许多事,都和这位顾大掌柜有关系!那么多分号掌柜敢知法犯法,也都是因为他。”致庸道:“茂才兄,看来复字号需要一场大改变,一些陈规陋习,一定得破;一些新规,一定要立,古人云不破不立,不然我们就做不成大事!”茂才点头,递过一张单子。致庸飞快地看完,抬起头,目光明亮道:“好!我们就照着单子上的事,一件件做起来!”
次日,复盛公后院小饭堂内盛设筵席,当着众位分店和总号的掌柜,致庸站起,道:“诸位,一是我来了这么久,一直没请大伙吃顿饭,前一段买卖高粱,大家辛苦了,今天补一补这个情;第二是复字号内部的有些大事,要和诸位商量!”众人的注意力马上集中起来。有人私下议论:“东家是不是要选大掌柜了?”顾天顺咳嗽一声,脸微微有点红。众人当下不再说话,接着致庸拿出那本密账,摇晃道:“最近我和孙先生在总号和备分号走了走,把听到的和看到的事情都记下来,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诸位,我本来不想劳烦各位,可现在发觉不行!要知道,咱们复字号这些年出的花花事儿还不少呢!”顾天顺警觉起来,掌柜中不少人开始紧张。致庸朗声道:“既然都是咱们的家窝子事,我就给大家念念,家丑不外扬,今儿只在自己人小圈子里亮亮家丑。目的只有一个,把事情讲出来,和我们的店规比对比对,以后这样的花花事,是不是还要再有!”
场内响起一片议论声。致庸环顾众人,道:“大家安静。既然是亮家丑,我就先从总号开始。第一条,违犯店规,任用私人。店有明规,任何人包括东家和掌柜的在内,没有东家和掌柜的协同商议,店内不得任用私人。总号顾大掌柜却将自家儿子的小舅子张二狗,小名二狗子,安插到复字号通顺店当伙计,结果发生了和客人撕扯、强买强卖之事。顾大掌柜,有这事吗?”顾天顺头上开始冒汗,站起,语气却也强悍,道:“有。”致庸看他一眼,继续道:“你请坐下。第二条,违犯店规,私自借贷,造成亏空。总号大掌柜顾天顺,不和二掌柜、三掌柜商议,不顾对方信誉不好,私自贷银八万两,给东城商号万利聚的吴东家做羊毛生意,结果到了现在,八万两银子无法追回。顾掌柜,这一条有吗?”“有。”顾天顺又一次站起,致庸哼了一声,不再看他道:“第三条,违犯店规,跑出去喝花酒,捧戏子。总号大掌柜顾天顺,常年视店规为无物,明明乔家自祖上以来,店规里一条条写明不准逛窑子,不准喝花酒,除非应酬客人不得听戏。但顾天顺还是私自跑出去喝花酒,捧戏子,用的却是公中的银子。顾掌柜,有没有这事?”顾天顺这次没有出声,终于低下头,汗如雨下。
一时间,众掌柜皆低头不语,一个个脑门出汗,场内鸦雀无声。致庸看着众人道:“大家也别低着头,我看下面的也不要念了,各人的账各人清楚。现在我把这本账烧了,从今以后,旧事不提,但谁犯的错,回去马上纠正。任用的私人,一律清退!再发生这样的事,谁做的谁就请辞好了!”说着,他将密账本放到火烛上,看着它一点点烧毁。众人抬头,吃惊地望着他。
致庸环顾众人,接着高声道:“现在商议第二件大事。复字号的店规还是多年前我祖父贵发公和当时的掌柜、伙计共同订立的,今天时过境迁,有些该废除的,却没有废除;有些该修订的也没有修订;有些条款写在纸上,本来不错,但大家却不遵循,形同虚设。我觉得今天机会挺难得的,咱们东家、掌柜的都在,我提议干脆把店规重新修订一番,以后大家全体遵守,再有违规者,几辈子的交情,就讲不得了!”众人稍稍活跃,有人喊:“对!这件事早该办了!”致庸道:“无论一国一家还是一店,要想兴旺,必须用人,用人就要兼顾东家、掌柜、伙计三方利益,我提议,在店规里加一款,学徒四年以上出师,愿在本号当伙计者,一律顶一厘身股,此后按劳绩逐年增加。”此言一出,众人皆惊诧地抬起头来。顾天顺抬头想说什么,又不好张口,暗中捅了捅身边原先的二掌柜。二掌柜无奈地站起道:“东家,你这一条……恐怕自打有了晋商以来,就没有过。要是伙计也能和掌柜一样在生意里顶一份身股,掌柜和伙计还有啥区别?”
三掌柜接着站起,道:“东家,我明白东家的意思,东家是看这一阵子要辞号的伙计太多,想留住他们,这是东家对伙计们的恩情。可是东家,要是看哪个伙计家中过得艰难,你让柜上另外施恩就行了,万万不可开这样的先例!”
此言一出,下面的掌柜都起哄起来,茂才不禁皱起眉头,有点担心地朝致庸看去。只见致庸神闲气定,用力拍拍手道:“诸位,我说两句。大家的意见我也听到了,反对的理由无非有两条,第一条,给伙计顶身股在晋商中没有先例;第二条,你们担心给伙计顶了身股,掌柜的就失了颜面,和伙计不好相处。如果只是这两条,那我就要说说自个儿的意见了。要说没有先例,那也没有什么,天下事总要有人第一个去做,关键在于这样做有没有道理。给伙计顶身股,是为了留住人才。人才是什么?人才是我们做生意的根本。只要能把人才吸引到我们复字号来,我们为什么不能开一开这样的先例?”
众人安静下来,致庸继续道:“别的不说,比方说复盛公的马荀,据我所知,近年来复盛公的生意有七八成都是马荀做的。这个人要是走了,复盛公的生意就要让他带走大半!这样一个人,我们为什么不能给他顶一份身股,让他留下?”一时间众掌柜都互相看了起来,想反对又似乎很难反驳。
致庸看看他们,补充道:“至于第二条,我们现在就可以在新店规上清清楚楚地写上,即使掌柜的和伙计同样顶一份身股,掌柜的也还是掌柜,伙计绝对要敬重、听从掌柜的招呼,谁违背了这一条,就是违背了店规,大掌柜依然可以让他出号!”很快便有人道:“好,这样好。”致庸趁热打铁:“大家没有意见是不是?没有意见,这一条就定了,给伙计们按年资顶一份身股!”
和祥店的分掌柜祁东山猛然站起:“东家,既然今天大家在此商议革新店规,我就提一条,让大家议议!”致庸高兴道:“好,很好,大家有什么好主意,都说出来。”祁东山道:“总号对分号在经营上统得过死,分号没有丁点儿自由,什么都得听总号的,说穿了是要各分号分摊总号的亏欠。我提议新店规里加上一条:分号和总号各自独立经营,独自核算,自负盈亏,谁的业绩是谁的,谁也不能强迫谁为谁效劳,到了四年账期,赏罚要分明。”众分店掌柜一阵叫好,场面很快热闹起来。
泰安店的苏掌柜道:“我提一提,老店规里头的好东西,一条也别拉下。像这不能带家眷、不能喝花酒、不能捧戏子等等,都要写上。捧戏子就少不了花钱,钱不够就免不了鼠窃狗偷的事情发生!”他话音未落,同店的三掌柜站起道:“我也说一句,以后对总号大掌柜的权力要有所约束,能做什么,不能做什么,要写明,不能让他的权力无边无际;权力无边无际,必然任人惟亲,造成店内同仁离心离德!”致庸越听越高兴:“好!接着说。”一边的茂才奋笔疾书,一一写上。顾天顺在一边再也坐不下去,满头大汗,悄悄离去。
二掌柜、三掌柜匆匆跟着赶进大掌柜室,只见顾天顺正在含泪收拾铺盖。二掌柜上前劝道:“大掌柜,您别这样啊……”顾天顺抹泪道:“二位爷,顾某早就不是大掌柜了!”三掌柜叹气道:“大掌柜,你说东家今天这顿饭真是……”顾天顺怒道:“他哪是要请掌柜的吃饭,今天的事情他和那孙茂才早就商议好了!反正我顾天顺已经帮他解了高粱霸盘之围,他已经过了河,可以拆桥了!”顾天顺一边哆嗦着手收拾东西,一边颤声道:“事情到了今天这个地步,我还有什么脸面留下来?我要回祁县去!”一听这话,二掌柜急得跺脚:“大掌柜,听我一句话,你不能走!我觉得今天的事吧,东家主要是对事,并不是对着大掌柜你一个人。顾爷你堂堂乔家复字号大掌柜,一世英名,晋商中无人不知,无人不晓,要是这样灰溜溜地走了,以后人们怎么议论大掌柜?大掌柜想过没有?”
顾天顺一惊,醒悟道:“要这样说,我还真不能走了!顾天顺命可以不要,但一生的名声,不能不顾惜!我还真想看看,他乔致庸怎么处置我这个在复字号效力了四十年的老掌柜!”他探头向外,隐约听见致庸正在念新店规:“……第十一款,各号伙计有权顶一份身股,身股由一厘起,累年按劳绩由东家和掌柜会议决定是否添加;第十二款,不得任用私人,非经东家和掌柜的会议,不得收徒;第十三款,不准带家眷人号;第十四款,店内任何人一律不得喝花酒;第十五款,店内任何人无故不准进戏园子听戏;第十六款,买卖公平,诚信第一,不准强买强卖,欺蒙客商,发现一例,立即出号;第十七款,不得强索债务,更不得逼死人命,违者出号;第十八款,店内任何人均不准赌博,违者出号;第十九款,店内任何人均不得吸毒,违者出号;第二十款,也是最后一款,任何人在任何时候不得与任何相与商家争做霸盘,违者出号。以后这个新店规就是铁的,就是我们复字号的立业之本……”顾天顺心中难过,却又不得不服气,忍不住跺跺脚叹了一口气,再听下去,就是一浪高过一浪的掌声了。
3
是夜,致庸和茂才下棋,一局下毕,茂才拿出旱烟,美美地吸了一口道:“东家,你想过没有,你为复字号订的这个新店规,不但在包头,而且有可能在全体晋商中引起一场地震!”致庸摇头:“茂才兄,你甭吓我。我只是为了留住马荀,为了清除复字号内部的积弊,有你说的那么耸人听闻吗?”茂才笑道:“东家,我现在觉得,你可能在无意间做了一件真正的大事。自古以来,伙计在掌柜的眼里算什么?说得重些,伙计就不算人,掌柜的赏饭给他吃,他才有饭吃;掌柜的不给他饭吃,他就没饭吃。这下可好,你让他们也在生意里顶一份身股,他们在内心里就和掌柜的,甚至和你这个东家平起平坐了!”“真的?”茂才笑道:“你这一纸新店规,把伙计也变成了东家,既然他们成了东家,他们还会离开复字号吗?”致庸笑了:“还有吗?”“你将在晋商中间引发一场人才大流动,不用多长时间,上门当伙计的人将挤破复字号的大门!”致庸哈哈一笑:“茂才兄,你觉得这样不好吗?哎对了,这次回去,我也给你在大德兴顶一俸的身股,怎么样?”茂才笑笑继续道:“东家,你要准备好,不用回到祁县,你眼下在包头,恐怕就已成了商界的公敌!”致庸哼一声回答:“是吗?对于那些目光远大的东家和掌柜的来说,他们一定不会认为我是商界的公敌。至少眼下的包头城中,有一个人不会这么看我。”
“你是说邱老东家?”茂才有点不以为然,致庸没有回答,反而看着窗外的月色,悠悠道:“茂才兄,你瞧这口外的天地,有多广阔,我都不想走了!”茂才也换了个话题:“东家,有一个人你可能要好好发落一下。”致庸想了想:“顾大掌柜吗?唉,你说我该如何发落他?”茂才道:“顾大掌柜虽然犯有大错,但他毕竟在乔家复字号效力了四十年,大掌柜也当了十年,若是发落得不好,也会动摇那些在复字号效力多年的老掌柜们的心!,’致庸不禁凝思道:“这件事你提醒得好。顾大掌柜从徒弟熬到大掌柜不容易,就是这一次,不是靠他,复字号库里的高梁和马草也不会那么顺溜地卖给达盛昌。看来,对这样的老掌柜和老伙计,新店规里还该加上一条……”
达盛昌内,崔鸣九走进邱天骏房中,兴奋道:“东家,乔致庸做了一件让全包头商家瞠目结舌的事,他改了复字号的店规!”邱天骏一惊:“改了店规?”崔鸣九有点幸灾乐祸,道:“东家,他坏了晋商多少辈子的规矩,让伙计也在他的店里顶一份身股!”邱天骏心中一震,长久地站着不发一语。崔鸣九奇道:“东家,您怎么不说话?这件事闹得我们达盛昌的伙计心都动了!但凡能办点事的,人人都想辞号,奔复字号去呢!”邱天骏突然回头,道:“你悄悄告诉他们,让他们等着,过不了多久,我也给他们顶一份身股,只是谁也不能说出去!”崔鸣九大惊:“东家,我们也要……”邱天骏转过身道:“这件事到此为止,不要再说了!”崔鸣九道:“为什么?今儿我听说好几位东家都来找您老人家,请您去找乔致庸,把这条新店规改回去!”
邱天骏道:“告诉他们,我病了。”崔鸣九一愣:“东家……”邱天骏摆摆手:“好了,你去吧!”崔鸣九赌气道:“东家,既然我们也要给伙计们顶身股,干吗要悄声?我们也大张旗鼓地不好?”邱天骏瞪他一眼:“你懂什么?等着瞧吧,不止包头,全体晋商,都会受到冲击。乔东家说得不错,他要在包头商界重立秩序,再建行规,就凭这一条,他就已经做到了!不过常言怎么说来着……”崔鸣九有点摸不着头脑:“什么?”
邱天骏哼了一声:“众怒难犯。还有一句话,叫做出头的椽子先烂。木秀于林,风必摧之,乔致庸已经犯了众怒,我们吃不到鱼,干吗要去惹这一身腥?”崔鸣九点头。邱天骏又道:“上次胡麻油这么一件丑闻,在别人那里,能让铺子关掉,生意倒闭,结果竞被这个乔致庸变成了天大的好事,复字号不但没有名誉扫地,相反还赢回了诚信的好名声!所以他出牌,不能以常理论之。况且这乔家二爷可能真想在包头重建商家与商家、商家与客人之间的诚信。他是年轻,初涉商界,可这个人骨子里有一股正气,别人说自己重义轻利,那是假的,这个人却是真的!让这样一个人经商可惜了,不过也说不定,在商界终成大器的,也可能正是他这一类人……”邱天骏唠唠叨叨一大通,说完却发现崔鸣九早走了神。邱天骏叹口气,不再多说了。
城外草原上,致庸和马荀策马跑了好久,终于下马找了一块草地坐下,两人望着蓝大白云,一时间都觉得天高地阔,心中无比畅快。半晌致庸突然道:“哎,马荀,跟我说说你在经营上还有什么好主意,复字号还有没有更多生财的路数!”马荀笑了:“东家,我只是个跑街的。”致庸道:“我只问你如何才能把复字号做大,不问你现在的身分。你就当你这会儿是复字号的大掌柜好了。”
马荀歪着脑袋想了想:“我要是总号大掌柜,头一件事就要集中调配各店的资金,灵活使用。”致庸点点头:“仔细说说,怎么集中使用各店资金?这有什么好处?”马荀拉长声调:“那好处可大了。我们做生意的,一年分春夏秋冬四个标期,在这四个标期里,各店主营的货品不同,银子就有了淡季和旺季。要是能把淡季店铺的银子投放到旺季店铺用,一份本钱就能变成四份,余下三份银子还可以做更多的生意。做生意缺的永远是银子,银子多盘子就能做大,盘子大利润自然就高,这是很简单的道理!”
致庸想了想,问道:“可是昨天刚订了新店规,各店独自经营,自负盈亏!”马荀笑道:“这和各店自负盈亏并不顶牛。我用你的银子,付给你利息,分店反而会高兴!”致庸又问:“好。还有呢?”“我们复字号的生意在包头城算是做得挺大,可是出了包头城,我们还可以做得更大,比现在大十倍、百倍!”马荀拉长声调道。
致庸两眼放光,忍住激动道:“此话怎讲?”马荀望着天边道:“东家,包头只是一座城,出了城往北就是一望无际的蒙古草原。草原上有多少王爷和牧民,我们就有多少生意!你想过没有,要是咱们把生意做到几千里蒙古大草原上去,这生意该有多大?”这话让致庸一跃而起:“快给我说说,蒙古草原上都有什么生意可做!”马荀跟着站起,向着辽阔的草原画了一个大大的圈子,激动道:“草原上的牧民需要内地的铁器、木器、绸缎、棉布、中药、马具、面粉、食糖、茶酒、马靴,内地人希望得到蒙古草原上的骏马、牛羊、皮张、羊毛、奶品,我们可以从内地贩运蒙古牧民要的东西到蒙古草原,再从蒙古草原上贩运内地人要的货物进口内。那时,整个蒙古大草原,北半个中国,都会成为我们的店铺;这个店铺有多大,复字号的生意就有多大!”
致庸叫道:“好!说下去!”马荀笑道:“说完了!”致庸看着他,高兴地点点头,过了一阵子,转头望着天际线,道:“马荀,你有没有想过,我们这些生意人,除了挣银子养家,一生还能做些大事!”马荀有点迷惑,道:“东家,除了挣银子养家,我们生意人还能做什么大事?”“如果有一天,你挣的银子很多,不用再操心养家的事,就没有想过还能为天下苍生做些大事?”马荀笑着挠挠头道:“东家,你逗我呢。我就是把吃奶的力气都使上,按眼下的店规,也得再做二十年,才有机会顶到一俸的身股。那时候我才能说,不用操心养家的银子了!”
致庸脱口而出:“要是我让你明天就拿到一俸的身股银子呢?”马荀笑道:“东家,您可别逗我,我会信以为真的!”致庸紧逼着他的眼睛:“马荀,要是我请你做复字号的大掌柜,你敢不敢干?”马荀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一时间不禁涨红了脸,说不出话来。致庸郑重地点着头道:“我是认真的!”马荀激动道:“这个……这个我可从没敢想过!我才二十八岁!”致庸大笑:“那你现在就想!马上想,就在这里想!然后回答我!”说着他跳上马向前方飞奔而去。
马荀很快勇敢地策马追上去,向致庸大叫道:“东家,东家信得过马荀,马荀就敢千!”致庸大笑:“好,有胆识!那我问你,要是你做了复字号的大掌柜,能把我们刚才合计的那件大事做成吗?”马荀勒马,遥问道:“把乔家复字号的生意做进千里蒙古大草原?”致庸冲他严肃地点点头。马荀见状也打马过来,接着庄重承诺道:“东家,一年不行,我就两年,三年,五年,十年,不把蒙古大草原变成复字号的大商铺,马荀死不瞑目!”
致庸看着他,微笑道:“好!你还没回答我刚才的话,要是你不再操心挣银子养家,我们这些生意人,还能为天下苍生做些什么?”马荀想了想,正色道:“东家,马荀小时也读过几年书,我明白东家今天是想点醒马荀,我们虽然只是些商人,胸中也不能没有济苍生之志。我们把生意做大了,就是为天下人生财!这就是您提醒马荀要做的大事,对不对?”致庸点头:“好马荀!我就等你这些话呢!中国这么大,无物不有。没有我们商人,物不能尽其用,财不能尽其能。我们既做了商人,就要有商人的志向,我们要做天下那么大的生意,为万民谋天下那么大的财富。这样我们才算没有虚度我们宝贵的年华!”马荀大为激动:“东家,马荀懂了!马荀从现在起,就一心跟随东家,一步一个脚印和东家一起做成天下那么大的生意!”当下两人仰望苍天,纵声长笑,禁不住豪情满腔。
4
宣布大掌柜人选的良辰吉日终于到了。复盛公总号内,各店掌柜济济一堂。致庸亲自面对香案,拈香在手,对着财神行三叩九拜大礼。接着他环顾四周,当众宣布道:“包头复盛公的大掌柜,远在天边,近在前面,他就是马荀,马大掌柜!”说着他把马荀推到众人面前。
众人轰然一惊,如炸开了锅般议论纷纷。致庸示意高瑞将一把椅子放在香案前正中位置,朗声道:“马大掌柜,请上坐!”马荀看着喧闹的众人,突然有点犹豫起来。致庸压过众人的喧闹,高声道:“按照乔家祖上的规矩,聘请大掌柜,都要举行一个仪式,学当年汉高祖设坛拜将。马大掌柜,请上坐!”一边的茂才看看有点手足无措的马荀道:“马大掌柜,今天不是东家本人向你下拜,东家是代表乔家的祖宗和所有的股东,包括今天在场的复字号的掌柜和伙计,向新聘的复字号大掌柜下拜。你要认为自己一定不负重托,就坦然上坐。要是心里没底气,你就不坐!”马荀朝致庸望去,致庸鼓励地向他重重点头。马荀不再犹豫,在香案前正中的椅子上坐了下去。
众人虽然诧异,但还是静了下来。致庸恭敬道:“马大掌柜,从今以后,致庸就把父祖三代创下的这份基业,连同复字号同仁的饭碗,托付给你了,请受我一拜!”说着他磕下头去。马荀急急起身将他搀起,一时热泪盈眶,拱手恳切道:“东家,马荀今天当众受了您这一拜,此生就是粉身碎骨,也不敢有负重托。东家,马荀也请您坐下,东家如此器重马荀一个伙计,不但给了我机会,还拨亮了马荀的眼睛,给了马荀成就大事的雄心。马荀得遇恩主,三生有幸,不能不拜,东家,您也受马荀一拜!”说完他推致庸坐下,趴下就行大礼。
致庸用力将其搀起:“马荀,马大掌柜,快快请起,从现在起,复字号就看你的了!”马荀庄重回应:“东家,您就放心吧!”茂才在一边大声宣告:“礼成!”
致庸退后,马荀亲自搬过一张椅子,请致庸坐下,他转身面对众掌柜,神情庄严道:“诸位师傅,诸位前辈,大家今天也受马荀一拜!”众人颇感诧异,鸦雀无声。马荀跪下道:“诸位师傅,东家今天将千斤重担交给了马荀,从今以后马荀使命在身;为了东家,也为了全体掌柜、伙计的饭碗,马荀将一律按店规和乔家祖训行事,不论什么师傅、前辈,谁若违背,请恕马荀顾不得情面了,因此马荀这里先向大家告罪!”他的话铿锵有声,三叩头后从容站起,拂去膝上土灰,目光扫过众人,神情一变,众人不觉神情肃然。
马荀掏出一份名单环顾众人,朗声道:“各位,现在我要以大掌柜的身分宣布一些事。首先,我要对各店掌柜人等做出如下变动:第一位,通顺店李掌柜,放任伙计在胡麻油里搀棉籽油,坑蒙顾客,虽不是同谋,却有失察之过,不能再任大掌柜,大掌柜之职由二掌柜胡大海先生接任。”众人轰然一惊,纷纷回头看李掌柜,李掌柜急扯白脸道:“你……马荀……”马荀继续道:“肃静!第二位,义顺店梁大掌柜常年嫖妓女,有违店规,不再适合担任大掌柜,由广顺店刘大掌柜接替义顺店大掌柜,广顺店由二掌柜蒋先仁先生接任大掌柜。”众人回看梁大掌柜。梁大掌柜一时面如土色。
马荀的目光扫过众人,接着一字一句道:“第三位,总号原顾大掌柜日前已向东家提出辞呈,经东家挽留,现任总号二掌柜;从今天起,顾大掌柜不再担任二掌柜,其职务由德顺店二掌柜孔东义先生接任;总号傅传祥三掌柜调任……”众人这次倒没有太多诧异,只回头看顾天顺。顾天顺浑身一震,面耳皆赤。
马荀将名单收起,环视众人,朗声道:“上述顾大掌柜、李掌柜、梁大掌柜等人,除梁大掌柜因严重违犯店规,不能再留在号内之外,其余虽犯有过错,但乔家祖上历来有厚待掌柜之风,若愿意继续留下为复字号服务,仍可以留下!”梁大掌柜怒声道:“马荀,你也太霸道了!谁还没有一点小错!东家,您要给我们评评理,他不能这么待我们!”
致庸无动于衷,神态平静。梁大掌柜拂袖而去,且回头大声道:“好,我走!此地不留爷,自有留爷处!”李掌柜也不客气地大声道:“梁大掌柜,我也跟你一块走!这复字号的天真是变了啊,一个跑街的也能当大掌柜,就是不让我走,我也不干了!”说着两人一起抬脚往外走。马荀看着他们,平静道:“梁大掌柜,李掌柜,你们要走,复字号不会强留,但照乔家祖上的规矩,就是对犯错出号的人,柜上也要发一笔遣散银子,你们什么时候来,柜上什么时候付给你们银子!”不料两人一起回头怒声道:“马荀,就是有银子,也是乔家祖上的恩典,我们不会谢你!”马荀毫不介意,拱手道:“二位慢走,恕不远送!”
顾天顺面红耳赤,站起看着致庸和马荀,颤声道:“真没想到,我在复字号干了四十年,竟落了个这样的下场!我……我也不干了!”
马荀“扑通”一声跪下:“师傅,马荀得罪了!今天是马荀上任头一天,为了复字号的将来,马荀不能不痛下狠招,与大家结束过去,开始将来。论私,您是马荀的师傅,但论公,马荀却是复字号的大掌柜。确实不能再让您老担任总号的掌柜!您真要离开,马荀接受!”顾天顺又是一惊,回头看他,一时气极:“你……”他说不出话来,身子一晃就要晕倒。致庸上前扶住,对身边的伙计道:“快送顾掌柜下去休息!”
马荀上前一步道:“东家,慢!我还有话说!”众皆愕然,一时间目光全都望着他。马荀大声道:“东家,孙先生,诸位掌柜,我马荀不是个无情无义之人。我师傅虽然有许多过错,但他毕竟在复字号服务了四十年,从一个少年熬到今天两鬓苍苍,他对复字号功大于过。因此我提议,在新店规里加上第二十一条,今后凡在乔家复字号里效力满四十年离号的掌柜,一律保留半俸的身股用于养老,直到享尽天年。请东家和各位掌柜考虑!”众人都吃了一惊,一起朝致庸看去。致庸想了想,带头鼓起掌来。
这件事立刻得到众掌柜的热烈反应。众人一起鼓掌,且议论道:“要是这样,我们这些人,都愿意在乔家干到四十年!”
顾天顺更是激动地望着马荀和致庸,沙哑着嗓子道:“马荀,东家……这一条你们是专为我顾天顺设的吧?我顾天顺是个犯了大错的人,你们还待我这么仁义,我没有别的报答,这样吧,我……就给东家磕个头!”说着他趴下去给致庸磕起头来。致庸急忙上前拦住:“顾爷,这条新店规是马大掌柜提出的,你要谢就谢他!对了,马大掌柜,这条新店规干脆这么写好了,以后每逢账期,复字号都从红利里留出一笔银子,专门用于照顾那些在复字号服务四十年以上离了号的人。标准呢,就照你说的,拿他原先在店里薪金和红利的一半。天下四行,士农工商,我们商人也是人,就是老了,病了,辞号了,也要过上人的日子。有了新店规,股东就不只是我乔致庸,你们就都是股东了,大家今后为了自个儿,为了复字号,好好干吧!”他的话刚说到一半,底下已经掌声如雷,简直要把房顶掀翻。
过了好一会儿,马荀示意大家安静,环视众掌柜,神情渐显威严:“还有谁要辞号吗?”现场鸦雀无声。于是马荀一字字道:“没人再请辞,我就接着讲一讲我这个大掌柜上任后的打算……”致庸见状站起,微笑地悄悄拉着茂才离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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瞅着这个空,致庸和茂才终于来到包头著名的毛皮市场,见识闻名天下的蒙古皮袍。茂才笑道:“东家,复字号聘下了大掌柜,我们该回祁县了吧?”致庸开玩笑道:“怎么,想谁了?”茂才半真半假道:“哎,你还甭说,我心里还真想着一个人!”致庸忽然想到了什么,一时不语。茂才岔开话题道:“东家,还有什么大事没有办完?你这些天在包头立的规矩,能管这里二十年!”
致庸笑了:“茂才兄,还有一件事,我想办完了再走。这件事不办,在包头建树新规矩的事就算没有做完!”茂才奇道:“哪一件?”致庸道:“包头东城万利聚商号的吴东家,借了我复盛公八万两银子,也跑来哭穷,说没有银子还,让我可怜他。可有人却说他有银子,想赖账。我原来想将它交给马荀去办,但马荀刚上任,就让他去一个相与家催讨欠银,这样不好。这件事还是我来办!”茂才看看他,摇头笑着拿起一件皮袍子打量起来。
过了两日,吴商人果然上门,一进门就趴下放声大哭。致庸皱起眉头,看着马荀道:“这位相与是?”不等马荀回答,他接着吩咐道:“高瑞,快把这位爷请起来!”高瑞上前拉吴商人,吴商人赖在地下不起,越发哭得厉害。马荀看着他话中有话道:“东家,这是吴东家,东城有名的商号万利发就是他的生意,专和蒙古牧民打交道,经营活牛活羊,外加皮张羊毛,可有的是银子!”致庸微微一笑:“吴东家,你有什么难处,站起来讲。你老是这么哭,我也不明白怎么回事呀。”说着他问马荀:“这位爷一共欠了多少银子?”马荀翻账簿道:“去年三月,吴东家借复盛公钱庄银子八万两做羊毛生意,说好三个月,月利二厘五,一个账期外加一厘二,这都过了一年了,整整四个账期,他一直拖着没还。”
吴商人还在地下哭:“乔东家,我不是不还哪,我的生意赔了,我让人家给骗了,八万两银子的羊毛卖出去,分文没有收回来呀。你看看我现在这个样子,生意砸了,没钱还账,一家人吃的也没有,我一天到晚净想跳黄河的事了!”致庸想了想道:“好了好了,你站起来说,你家里这会儿到底还有什么?八万两银子呢,你总得还点什么吧?”吴商人听出了点意思,抬头拭泪装作可怜道:“我家里……我家里除了一处房子,供家人遮风避雨,再没什么了。”一旁的二掌柜忍不住插话:“东家甭听他的,有人说他特有钱,不行就和他上衙门打官司!”致庸看他一眼:“说什么呢!我们生意人家,因为几个钱就和相与打官司,以后谁还敢和你来往?”吴商人偷觑致庸和二掌柜,暗暗以为得计。致庸道:“啊,吴东家,那我问你。你可是欠我八万两银子,这不是小数目啊。你没有银子,我又不能要你的房子,让你一家大小露宿街头,那你说说家里还有什么可以还我?”吴商人搔头作愁苦状:“我……我现在穷得每天提着个破箩筐沿街叫卖花生仁,除了房子,就这只箩筐了。”说着他又哭起来。致庸赶紧道:“那好,我信了你,明日你把箩筐拿来,再给我磕个头,咱们的账就两清了,行不行?”吴商人哭声立停,不相信自己的耳朵,脸上现出惊诧的表情:“乔东家,您的话当真?”致庸道:“当然是真的!我说过不算数的话吗?”二掌柜此时忍无可忍道:“东家,这可是八万两银子呀!”致庸装作很不高兴道:“八万两银子又怎么样!和人命比起来,这算不得什么!”说着对吴商人道:“好了,你走吧,别忘了明天这时候,把箩筐给我送来,咱们磕头清账!”
吴商人高兴得屁滚尿流:“好的,乔东家,怪不得人都说你是活菩萨!我明天一准把箩筐给乔东家送来,再给乔东家磕头。我……我走了!”说完他爬起来,忙不迭离去。致庸脸色一沉,吩咐高瑞:“出门盯着这个姓吴的,看他去了哪里,做了什么,回头来告诉我!”高瑞点点头,应声而去。
且说这高瑞跟着吴商人串巷,一直跟进了包头最有名的烟花之地梨香院。一间富丽堂皇的小包间内,吴商人的声音隐约传来,高瑞四下看了看,慢慢把耳朵贴在门上。只听吴商人在那里调笑道:“心肝儿,这么大一锭银子,连我爹都舍不得送,今儿送给你了。”那妓女一阵浪笑:“瞧你这一身打扮,够臭的,还有银子孝敬我,真不易啊。”吴商人笑道:“我的儿,你知道啥?甭嫌我这一身衣裳破烂,这叫行头。今儿我穿着它,白挣了八万两银子!……人都说他们乔家人是糊涂海,今天我一试,果然不假!老子甭说八万两银子……”
高瑞毕竟年纪轻,听到这里,一时兴起,猛地推开门闯进去。那妓女在床上尖叫了一声,吴商人也吓了一跳,急问:“你……你是谁?”高瑞盯了吴商人一眼,确认后,哈哈笑着道歉离去,他走了老远,还听见背后隐约传来吴商人好一阵咒骂。
第二日一大早,吴商人果然来到,又要咧嘴装哭。致庸手一摆,问道:“箩筐带来了吗?”吴商人点点头,把箩筐放在他面前。致庸看着箩筐道:“哎哟,我怎么看怎么都觉得这个箩筐不一般呢。”他对茂才及马荀等招呼道:“你们都过来看看,这不是一般的箩筐,这个箩筐价值连城啊。”吴商人脑门上开始出汗。致庸回头:“哎对了,吴东家,不是说还要给我磕头吗?磕吧。”吴商人如蒙大赦:“乔……乔东家,我磕了一个头,咱们的账真的两清了?”致庸很认真的样子道:“对呀,我乔家几代经商,守的就是个信义。我说过的话怎么能忘了呢,磕吧,磕了头咱们就清账了!”吴商人急忙趴下磕头。致庸端坐着道:“好了,头也磕了,箩筐我也收下了,你走吧,咱们的账清了!”吴商人不起来,仰着头道:“乔东家,咱们可是君子一言,驷马……”
致庸笑笑,从袖筒里取出借据,递给吴商人道:“你可以在这里当众烧掉!”吴商人一怔,赶紧接过借据,哆嗦着手放在火上点燃,脸上禁不住现出喜色。一抬头,却发现众人都用憎恶的目光望着他。吴商人尴尬地笑着,一步步后退,不料在门槛处摔了一跤,爬起来一溜烟跑掉了。
致庸看着他仓皇的背影,沉声道:“把这只箩筐摆在复盛公最显眼的地方,从今天起,我要标价出售它,售价八万两银子,外带吴东家四个账期的利息。有谁看它值这个价钱,就拿去!”众人先是掩嘴大笑,以为他开玩笑,回头看他,却发现他的神情异常严肃,众人一惊,也都收敛了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