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做了一个梦,梦里的自己从课桌上醒来了。乔安皱着眉头把饭盒推给我,让我剥虾。她没化妆,穿着白衬衫配校服,马尾辫,每一寸肌肤透着一股讨人厌的清冷。
我揉揉眼睛,环顾四周,男生们讨论NBA的球赛,女生们传看言情小说,一个纸团正中我脑门,卫生委员捏着嗓子大喊:“倪好!快去拖地,检查卫生的马上来了!”
高中时候上面打满小抄的课桌,和在右下角写好值日生的黑板。什么都没改变过。
“不对啊!”我看着乔安说,“不应该是这样!”
“怎么?”她托起下巴,冷冷看我。
我狠狠捏自己的脸。难道当真还在高中吗?就算我还是当着那个“剥虾员”,也不要让我没泡到齐飞啊!泡到男神容易吗!就算让我没泡到男神,也不要让我没遇到男神啊,找到人生目标容易吗!就算没遇到男神,再退一万步,十万步,一千万步,让我没见到齐飞,也不要让我重新高考啊,这个实在不能忍!
我濒临绝望,乔安把我踩醒,确切地说,是她走进来不小心绊到我的小腿让我终于从噩梦里醒来。
1
我从地板上爬起来,全身酸痛,每个关节都咯吱咯吱响,看到乔安拖着水绿色的真丝长裙,站在我面前,显得前所未有的疲惫,她用手轻轻揉着脸,好像和我一样,在测试自己是不是在梦里。
妈的,是有人盗我的梦了吗?那么现在到底是第几层啊!我到底有没有泡到齐飞啊!这个早晨为何如此迷幻啊!
“在我出房间之前不要叫我起来。”她无精打采地说。
“江齐飞呢?!”我拉住她的裙子,仰天咆哮。
“去医院签字了。我好困,晚安。”乔安扯起裙子,走回房间,门“砰”一声关上。
下午三点半,房间里又摆上了她的唱片机等一系列装逼产品,我的鞋子全被扔了出来,我在地板上身边裹着被子。我迅速像狗一样揪起被子闻上面的味道,还残留着齐飞身上的香味臭味,好味坏味,混球味。
如果我的确醒了,那么,刚才盗我梦的人是为了告诉我,男神再重要,也比不上高考?
我赶快摸起手机拨打齐飞的电话号码,已经是空号了。是的,齐飞又失踪了,我又一次变成被掏空的垃圾桶。
乔安起床后说齐飞爸爸手术挺成功的,这道坎儿算是过去了,不过这件事对他公司影响挺大的,好几个股东撤资。我问,齐飞呢?齐飞去哪了?
她又说,出国了。
这时候他出国干什么?你不问问。
做他想做的事,我干吗要问。乔安所有装丫挺的东西都回来了,她站在客厅中央又恢复了生气,对着搬运工指点江山,让他们把鞋子全都装进我的鞋柜里。我所有鞋子又开始了在客厅里的凌乱漂泊。
我怀着前所未有的巨大失落,木木地坐在沙发上,眼前的镜头一帧帧播放。
2
乔安拿着笔挺的西装、锃亮的皮鞋和光洁如新的领带回来,他们看着对方,齐飞想说什么,乔安摇摇头,让他什么都别说,之后把齐飞推进房间让他换上。
乔安说,现在你爸需要你,你不能让别人看见你这个样子,知道吗?你现在是众矢之的,无数个弓箭手在你身后放箭,但是他们没办法伤害你的,只能让你爬得更高。乔安轻轻抚摸齐飞的头发,说齐飞你长大了。说着乔安摊开手拥抱齐飞,自己心里也一阵酸楚,我们都长大了。
我们长高了,身材有了曲线,可以买很多自己喜欢的东西,从人生的副驾驶移坐到了驾驶位。
我们长大了,行驶在路上,难免偶遇心碎,但也没办法,总要坦然接受生命中的风险和失去,不溅点儿血,怎么谈人生。
3
乔安最终还是把策划案定了下来,像她向陆先生拍着胸脯承诺的那样。当然最后签字的不是闫涵,是龚总。
乔安陪了一晚上酒,卑躬屈膝。只有经历过的人才知道这个过程有多痛苦,连续几天不眠不休还要陪着老总喝酒,听老总讲各种发家创业经历大风大浪的故事,简直都快讲出一本自传的内容。乔安好几次都在睡着的边缘,狠狠掐自己的大腿,然后举起酒杯跟龚总说:“其实我在做这个案子的时候看过很多关于您的报道,但是现在听您讲,还是觉得那么震撼。”
乔安到后来都听不清他在讲什么,就是脑袋一阵阵发晕,但是一直没忘提醒自己,在签约前都要反复提醒自己装孙子的态度。后来龚总出去了一会儿,出去就发短信给乔安,让她也出去。乔安看看陈公子,没出声,趁他们没注意,跟了出去。
一个人在春风得意时,永远无法预期自己的卑微时刻,但是我敢保证,你一定会遇到,再骄傲的人都会遇到。骄傲算什么,骄傲在钱面前算什么,在生存面前算什么,在爱情面前算什么,算个屁。
龚总回来后就把合同签了,至于在外面的事,乔安不说,我也不知道都发生了些什么。拿到合同后,乔安晃晃悠悠站起来,走出会议厅,差点眼前一黑栽倒在地。她简直是用意志力移步那座小洋房,走过的人才知道,走进去的容易,和走出来的辛苦。她一点也不想哭,她只有麻木。
乔安站在门口,看见陈公子还没走,靠在门边叼着烟等她。
乔安看看陈公子,心里挺复杂的,不可能没点感动,但是实在没力气再费口舌,连声谢谢不必都说不出。摆摆手,刚一抬头,陆先生从门口大步流星走进来,和自己一样眼睛充血,这种局面乔安感觉简直是老天的蓄意报复,还好陆先生没让这个局面持续太久,一把抱起乔安,皱着眉头,绕开陈公子就往外走,之后把乔安扔到车后座,“哐”一声关上门。
乔安一路上都迷迷糊糊的,睡也睡不着,意识不清醒,她能感觉到,陆先生停车,再把她抱出来,进电梯,上楼,开门。乔安在门口时候睁开眼,拍拍陆先生的肩膀,让他放她下来,陆先生像没听见,也不看她,像是被输入了指令,在执行任务的士兵,眉宇间又带了点儿恨。
他把她扔在沙发上,乔安还没反应,陆先生已经俯身,狠狠捏着她的后脑,使劲吻上来。与其说爱,更像是一种发泄,用尽全力的发泄。乔安用力推他,越推他他越使劲,乔安感觉自己像是一坨被他玩弄于股掌的棉花。不仅此刻。
乔安一耳光打在陆先生脸上。
陆先生并没有因此停住,他抽开领带,压着乔安的肩膀,“你给别人随便睡,在我面前就别装清高了。”
乔安听完这句话整个人都傻了,耳边嗡的一声,每一寸肌肤都在被撕裂,她歇斯底里地喊:“陆远扬,你把话说清楚!”
“你为了拿这个‘静染’睡了多少人你自己知道,除了小陈是不是老陈也没错过?乔安,你能别比我还不择手段吗?!”陆先生也越过了失控的那条线。
乔安愣着,没忍住,而且再也忍不住,眼泪啪嗒啪嗒掉下来,可能她自己都没意识到,“是啊,就算睡了再多的人,不都是你的意思?从一开始让Fiona和我说那些,让我去见闫涵,争取‘静染’,不都是你计划中的吗?现在就算和别人怎么样了,不也是你期待的吗?”乔安拿起桌上确认的方案,摔在陆先生脸上,“陆远扬,我今天觉得自己都快死了,我从来没这么煎熬过。我十四岁时就明白,命运喜欢和我开玩笑,我想得到什么,总比别人要艰难一点,可是再艰难我也没放弃过,走到今天每一步只有我自己知道我失去了多少,不过我在这一分钟之前从没后悔过,可是我现在特别后悔,后悔我他妈怎么就喜欢你了呢!”
乔安说完,拎着裙子转身要跑,陆先生渐渐恢复理智,从身后拉住她的胳膊,“别走。”
乔安挣扎着甩开他的手,陆先生紧紧攥着,拉过乔安从身后抱紧她,她张牙舞爪地向前,陆先生低声说:“是我太累了,对不起。”
乔安用尽力气咬上陆先生抱着自己的胳膊,他的胳膊瞬间放开,她跌跌撞撞跑走。陆先生伸手去拉他,只有冰凉柔软的丝绸划过他的手心,她像阿拉丁神灯里出现的烟雾,转瞬即逝。
4
人生总是欢乐短暂,折磨漫漫。爱情再浓烈,谁没逃过是条抛物线。乔安喜欢精确地计划,但是很难精确地执行。科学家都说,爱情的风险远超赌博,拉斯韦加斯赌场黑名单上的天才也难以计划,更何况是陆先生和乔安这样押上一切筹码都渴望赢的人。
乔安不知道,陆先生在她爸爸面前跪下的那一刻,就很难再站起来了。无论多么春风得意的时候,他也是怀着巨大不安的人,这只有失去过的人才明白,所以他也怕失去,比乔安更害怕。
某种意义上,其实闫涵比乔安更了解陆先生,陈公子比陆先生更了解乔安。这是没办法取代的,那个时间段遇上的人,都会看清彼此的底牌,看清底牌有时候也不见得是件好事,连点不切实际的美妙幻想都没了。
我们享受着长大的福利,也消磨着曾经拥有的乐趣。比如说幻想,不过没了幻想,我们也都能活,活得不见得不好,看看陆先生。
好好想着怎么赚钱,好好喝水吃饭,好好使用抗皱产品,在睡前均匀涂抹眼霜,好好练好签名和微笑,好好经营身材,防止隆起的小腹,好好成为一个成功的空壳。再也不会忘带钥匙,吃饭不给钱,当街喷射性呕吐,为小事焦灼,为错的人动真情。
5
齐飞走了一个月,我们明面儿上过得都挺好的,充分享受着成人世界里物欲横流的残忍乐趣。我已经开始学会把自己的快乐建立在别人的痛苦之上,我再次遇到了喵喵。
那天我本来特别萎靡,因为齐飞的事。陈乔治帮我约了新一期的采访对方,在公司楼下的咖啡厅里,我在家磨蹭了半天,想着就算心情不愉悦也不能和钱过不去,坚持坚持还得去把人见了。我穿着大裤衩和拖鞋就去了。我几乎是行尸走肉地从家里爬起来,在地铁里被人挤来挤去,再浑浑噩噩往前走,然后一抬头,就来到了咖啡厅门口。这次采访对象挺明显的,我在咖啡店外透过玻璃窗就能看得出是哪个,不是她长得多特别,而是她坐在咖啡厅正中间嚎啕大哭,根据周围人该干吗干吗的冷漠态度来推断,她已经哭了好一会儿,邻居已经适应了这种装修工地似的环境。女孩猛一甩头,拿出餐巾纸痛快地擤了把鼻涕,虽然脸都哭变形了,但我还是一眼看出来,她是喵喵。
抢走魏冬的实习生喵喵。
认出这个小贱人之后我犹如吃了士力架,精气神儿焕然一新,秒速冲回我们办公室,气喘吁吁拍着陈乔治的桌子,问他有没有品牌赞助的小样化妆品什么的全交出来。陈乔治懒懒地转着椅子,“怎么,见到梦中情人了?”
“见到前情敌了,就是咱们这次的采访对象。”
“倪好你现在做人很不地道,怎么能落井下石呢。”
“她都在井里了,还差我这么一块儿石头吗?快快快,把最好看的衣服都拿出来。”
陈乔治说,行吧,我就帮你造“气死前小三”的型。
我早就知道魏冬和喵喵会有这一天,魏冬是那种精打细算到连抽出一张双层面巾纸都小心翼翼把两层分离出来,把一层递给我的男生,我也嫌过他事儿逼,但是他说他得努力攒钱以后给我买房子,我就特别感动,再也不觉得他小气了,还主动让他把我们电脑淘宝的IP给封了。徐喵喵是很典型的没心没肺的时髦女孩,每个月家里得给她两千零花钱她才愿意出来上班,要不没钱打车,根本不愿意往公司跑,买起东西来从不手软,从来没见过她带饭来公司,每天中午都得出去大快朵颐,饮水机也是不会用的,一箱箱订好的饮料,就扔在公司一张空桌子上,跟同事说,随便喝随便拿,喝完了我再买!
得,最后我是跟着魏冬拼死拼活攒了一堆钱,他全孝敬小妖精去了,我只多了两件平时舍不得买的衣服,我们曾经感情所有的战利品就算消失殆尽了。有时候我觉得可能是上天报复我,报复我当初总是喝一瓶徐喵喵的饮料还往家里拎一瓶。
也可能是我潜意识里太期待他们一拍两散。我也觉得自己是个乐于助人、心地善良的人,明白感情是勉强不来的人,但是男朋友因为劈腿和我分手,还让我拉着这对奸夫淫妇的手,头上戴着绿色光环,身后闪着圣光祝他们幸福。我是肯定做不到的。
我能做到的最好程度就是,别再记恨,好好活着,一个人在这个世界摸爬滚打,斩妖除魔,吃点蘑菇慢慢回血,还能全心全意去爱别人。可是看到喵喵那惨样,我实在是忍不住落井下石,主要是当时我也在井里呢,要是换在以前,我大概可能会选择俩人在井底待着一起仰望夜空,但是现在不行,我必须得找点东西垫脚,从井底里艰难地爬上来。
半个小时后,我从迷惘女青年摇身一变成淘宝名媛。开始我对陈乔治造的型十分不满意,大热天给我找了一身薄荷绿色的呢裙子,还给我配了那种大檐的浅橙色帽子。我对着镜子说,这个太奇怪了,这熊样太像在海边度假了,你想整家公司穿着正装的小白领笑死我吗?一看我这行头就是闲得在家开了个淘宝,干个吗都得回眸一笑拍张照片的那种姑娘,哪里有点职场知性美?
陈乔治说,你懂个屁,就是要把自己弄成这样,你要是把自己打扮得跟个女强人似的,只能说明离开他之后你伤心欲绝,转战职场,混到现在还没着落。就得打扮得像放荡贵妇,这代表你现在过得好啊,有人养着,每天闲得智商下降,闲得放浪形骸,闲得只会自拍,哎哟,太美妙了,我都不忍心继续畅想了,行了行了,你快去吧,我还得回去排版呢。
我点点头,向陈乔治伸出了钦佩的大拇指,还是你久经沙场,果然Gay圈儿的斗争比较复杂,那我下去了,你等着瞧好吧。
我穿着那身准少奶装一路小跑回到咖啡店门口,从玻璃窗外偷瞄她,喵喵已经不哭了,眼神发直地看着前方。我藏在角落里补了个口红,然后我学着陈乔治的样子扭着腰就走过去了,把包那么往桌上一摔,头一仰,伸出手到喵喵面前,“你好,我是《LUV》的写手倪好,您是本期来参加‘心碎俱乐部’口述的徐喵喵小姐吧。”
接下来所发生的每一件事,都会吻合我的期待,像事先彩排过一样。她抬头看到我,眼神惊恐,反应过来后,咬着后槽牙,挤出个惨淡笑容,忍着心痛说:“哦,原来是你。”
这所有的洋相我都在她面前出过,现在她必须把我掉在她面前没捡起来的自尊心原封不动地还给我。
可惜人算不如天算,喵喵刚抬起头,我手还横在半空中,突然一个人冲进来,莽撞得要命,像是抱着橄榄球的选手,把我狠狠撞到一边。我踩着十厘米跟的高跟鞋摇摇欲坠晃了两下险些摔倒,还好小学时候参加过武术队,拿过扎马步冠军,我扶着桌子站住气运丹田,算是没有跌成狗吃屎。我还没站稳,刚才撞我那人扑通跪下了。我吓了一跳,想这人太客气了,撞我一下也不用行此大礼。
我抬头看过去,呵呵,橄榄球队员我也认识,名叫魏冬。
他不是和我跪,西装衬衫配领带,妈的,还是我送的那条领带。他单膝跪在地上,深情地看着喵喵,喵喵果然出现了我刚才想象的惊慌失措,但是没咬着后槽牙,而是双手捂着嘴,小脸通红,对眼前的情景难以置信,刹那红了眼圈。
魏冬双手颤抖,拿出那只蓝不蓝绿不绿的小盒子,这是大都会里每一个女孩都梦想得到的盒子,自从奥黛丽·赫本以后,这个盒子就代表了所有关于大都会的爱情。
记得乔安说过的吗,她跟陆先生说,她喜欢《蒂凡尼的早餐》,物质中带点真爱。
“徐喵喵,我想过了,你那些缺点和我对你的爱比起来算不了什么,如果你喜欢一边擦头发一边在屋里乱走,我就愿意跟在你后面爬着擦地,如果喜欢乱花钱,我就愿意使劲赚钱,你想买什么我都买给你,我再也不怪你老是忘记随手关灯了,以后咱家挂一百个灯泡给你开着玩。你知不知道你走的这几天,我在家必须把每个灯都打开,骗自己你还在,要么我根本活不下去,徐喵喵!和你比起来那几度电算个锤子哟!”
忘了跟大家说,魏冬是成都人,但是他平时说话一点老干妈味儿都没有,还弥漫着一股淡淡的台湾青年味道,可见他此刻是多用真心。
“喵喵,我再也不能当龟儿子咯!”魏冬吧嗒打开盒子,虽然后来我理智地回忆了一下,那可能是一颗还不到一克拉的小钻石,但是他打开盒子那一瞬间,我真有种被晃瞎眼的感觉。别人可能不清楚,但是我清楚啊,这个盒子里,装的应该就是魏冬的全部家当。
周围喝咖啡的人早就站起来,举着手机拍照录像,店员也不做咖啡了,跟着一起起哄,大喊着,“这么好的男人,你就嫁了吧。”之后此起彼伏的,嫁了吧,嫁了吧,嫁了吧。我看看徐喵喵,早就哭成泪人,眼泪被睫毛膏染成黑色,顺着脸颊流下来,轨迹清晰可见,啪嗒啪嗒往下掉,颤抖着把左手伸到魏冬面前,轻轻点头,魏冬傻眼,手忙脚乱,拿了几次戒指都拿不出来,人群中的保安大爷焦虑地用上海话大声指挥着。
整个咖啡馆像过年似的,沉浸在一股盲目的幸福快乐气息中。只有我这只“年兽”在围观的人群中默默退去。我为自己身为爱情的死神而惭愧,这还是第一次,如果所有的爱情都能如此峰回路转,而不用变得粉碎出现在我的Word文档里,那该多好。
走出门我摸摸脸,泛着潮湿。我想不到自己会哭,还是笑着哭。可能我终于迎来了这个我从前在电影里看到都想摔了电视的时刻——一笑泯恩仇。我原来可以这么顺其自然地过度到,可以真心诚意地祝他们幸福快乐地生活,也许所有的成长都是不期而遇。
女孩们都太轻易把自己想象成对方人生中的大钻石,无论是否能在一起,却都刻骨铭心,其他人只是过眼云烟而已。其实呢,其实我们多数自视甚高,我们只是他们追逐真爱路上的绊脚石。
有时候爱是很明显具象的。连洗发水用完都得拿水涮几次瓶子的魏冬把全部身家变成一颗钻石亲手呈在喵喵面前,平时最爱漂亮的喵喵在咖啡厅里不顾众人目光哭得撕心裂肺,这些时候,低俗琐碎,远没有爱情电影里的百转千回和撕心裂肺,但这就是爱啊。
我一进公司门,陈乔治就兴冲冲跑来问我,是不是出了一口恶气。我说,这期咱们要开天窗了,魏冬跑来求婚成功了。
陈乔治听我说完,立刻用战战兢兢的小眼神看,竭力维系着平静,“那……那咱们就换人采访呗,天底下伤心的人那么多,咱们不差她一个。”
“你放心,这次我不会让咱们栏目开天窗的,但是写完这次我想辞职。”我坦诚地对陈乔治说。
“你疯了吧,你们分手都多长时间了,上次你因为他辞职,现在还因为他辞职,你脑子没水吧,他们结他们的婚你瞎凑什么热闹。”
“我不是因为他。”我跟陈乔治说,“我要去做一件很重要的事。”
“那你就去做嘛!现在年轻人就是经不起打击,动不动要辞职!你去做去做去做,我等着你。”惊魂未定的陈乔治拿着咖啡杯快速闪开,生怕我再细化辞职一事。
魏冬跟喵喵求婚的确对我影响颇大,你说这样一对狗男女都能幸福得我泪流满面,我凭什么不能“值得拥有”一下。
我决定出国找齐飞,像马景涛一样捏住丫的肩膀把丫晃到吐,还要咆哮着问他三个问题:1.你到底喜不喜欢我?2.如果喜欢我,干吗不和我在一起呢?3.如果不喜欢我,如果不喜欢我……你丫凭什么不喜欢我?
6
而此时,乔安正在平步青云地升迁。
顺利完成了“静染”的项目,新品发布会后还在IFC办了个展,开幕时乔安和闫涵一起剪彩,亲如姐妹地搂着对方的腰对着镜头笑得一嘴血红。其实两个人别提多想在身后用剪刀捅死对方了。
乔安越级拿到签字后,像是拿到了一把尚方宝剑,闫涵在她眼里瞬间形同虚设,项目的进度突飞猛进。
拍宣传片的时候乔安和闫涵两个人并排站在摄影棚里盯着,冷气打得特别低,冻得俩人都起鸡皮疙瘩了,谁也不理谁,还是没停下向对方开枪,闫涵让模特搭个围巾,乔安说太复杂,让摄影助理去把围巾拿下来。后来折腾了好几回,乔安对闫涵说,龚总已经把项目全权委托给了我们公司,您请放心,我们一定尽全力完成,您那么忙,就不用在这盯着浪费时间了。
闫涵听完这话,扭过头看着她,下巴几乎快要碰到乔安的肩膀,“乔安,我可以很负责地告诉你,现在你越得意,总有一天你会越后悔。”因为和室温明显的差距,都能感觉到她这句话的温度。
“谢谢前辈提醒。”乔安眼睛还盯着模特,直到闫涵走出摄影棚,乔安始终都没看她一眼。
坏事做多了谁都会恐惧,乔安当然也会怕,可谁又没做过点坏事。但是做坏事也有做坏事的秘诀,就是千万别犹豫。
自从上次的事发生之后,陆先生和乔安维系着上下级的关系,陆先生交代的事,乔安一一去做,但是私下再无联系。就算是电梯里只有陆先生和乔安两个人,乔安也会退出电梯等下一趟。有一次加班从公司出来,乔安按开电梯,电梯门打开,陆先生站在里面,双手插袋,特别像站在学校门口等小女友放学的高中生那个熊样。乔安赶快按下关闭按键,之后陆先生再按打开,乔安再按关,反复几次,这趟电梯下不去,旁边的电梯上不来,门开开合合,两个人就这么看着彼此。
乔安绷不住,转身准备走去安全出口。陆先生突然探身把电梯门挡住了,从乔安身边走过,“你坐电梯,我去走楼梯。”说完打开安全出口的门,走了出去。
乔安怅然若失地看着安全出口。电梯门合上,离开这个楼层,没带走任何人。
随着“静染”的落幕,乔安开始在广告圈崭露头角,大老板费总特别满意,特意来上海请客庆功。乔安打开香槟,香槟顺着香槟塔溢满每个杯子。她举起香槟,站在金光闪闪的香槟塔背后,只有她知道,走到这一步有多艰难。
她的眼神不由自主地带到站在一边的陆先生,他嘴角上扬地拍手,像每个宣传画封面雇来的广告演员,和大家碰杯,感谢每个人的努力,承诺他们的美好将来。就好像她第一次见到他时的感受,距离遥远,成熟,所有的狡黠都深深藏在眼睛里,脆弱躲在眉毛后面。她在他熟睡的时候观察过他,他睡着的时候喜欢皱眉,她用手摸摸他的眉毛,很担心自己也是这个样子。但是乔安从没告诉过陆先生,一是觉得说出自己暗自观察他已经很矫情了,二是她喜欢看他皱眉,感觉这才是他强大伪装背后患得患失的真我,虽然丑陋,但是真实得让人有点感动。
乔安马上把眼神移开,学着陆先生的样子,假笑,拍手,寒暄,致谢。
她想到上次和陆先生碰杯的样子,拉着他的领带,所用的重心都交付于他,问他是不是有点爱自己。乔安紧紧握着酒杯,希望能把注意力全转移到这杯酒里,而后一饮而尽,就此打住。
那天大家玩得都很开心,费总勾着陆先生的肩膀,称兄道弟,说Fiona告诉他,乔安是陆总挖来的,实在很有眼光,知人善用,言语间难免带着暗示。乔安和陆先生在老板面前客套微笑,轻轻碰杯。乔安低低头,说,做得好的地方都是陆先生的栽培,做得不好的地方都是自己没有经验。费总直言不讳,说这个女孩我喜欢,正好缺个董秘,要不要来北京发展。
乔安没回答,第一个动作是去看陆先生,他正仰着头喝香槟,放下杯子后,没看乔安,直接对费总说,要看乔安自己的意见。
费总借着酒劲儿,不知道是真醉还是装醉,眼神里就四个字“我全都懂”,意味深长地对陆先生说,要你舍得才行啊。
陆先生大笑起来,您这话说的,我怎么可能拦着别人高升呢,特别是乔安,她自己喜欢就好。说完又补了一句,我希望自己手下的每个员工都能有更好的发展,这种事还是得她自己决定。Fiona看出对话里的些许尴尬,马上拉着陆先生走,说不能光顾着拍马屁,也得和其他同事欢庆吧。乔安留在费总身边,陆先生回了一下头,说是回头,更像是活动颈椎吧,不过,这是当晚他唯一一次和乔安真正意义的四目相对。
当董秘的事,并不是费总戏言,他曾让人事发邮件给过乔安。乔安感谢费总,不过还是希望继续现在的工作,希望能多给时间考虑。
她本来想严格遵守巴巴拉·明托的金字塔原则回复这封邮件,列出想继续现阶段工作的几点论据,最后她想来想去,除了诸如上海没北京堵车、上海便利店多、上海气候湿润对皮肤好等完全无法和她升迁抗衡的理由外,真的再也找不到其他依据。因为原本进入这个公司,她就是瞄着董秘这个位置,乔安并不是广告专业,现在所做的都是现学现卖,最重要的是,当年费总就是在董秘的位置卖了她爸,后来成了奥里斯的新任掌门人。乔安从来没想过,一切来得这么快。
让她不想走的理由,归根结底,原因也只有陆先生吧。
乔安在这段关系里不自觉地抗拒承认动了真情,真情可是理性杀掠里的大忌。
费总和乔安说,有才华的人很多,但是并不是每个人都这么好运气,会遇到好机会的,你看陆总,用了多长时间才能走到今天,相信你也很清楚吧,所以,你一定要慎重考虑。
乔安说,费总,今天咱们能不能不谈公事,您的提议我回家一定认认真真地想,现在就让我放松放松呗。费总笑笑说,好,你最聪明了,一定会做出明智的选择。
其实是乔安的目光一直追着陆先生走,看到他接了一个电话,离开了公司。等到跑出去,想和他说点什么,电梯已经下到十楼。
这一次,是她错过了电梯。错过电梯没什么,一分钟就会等来下一班,可是有些时候就是这么几秒的距离,两个人之间的命运,就此背道而驰。
乔安这一头,身后的所有人都在狂欢,而她最想一起庆祝的人在电梯的另一个尽头。电梯门打开,陆先生走出大楼,坐上了一辆红色的凌志,开车的正是闫涵。
可是没有错过,又怎么可能在看过世界后再次相遇。没有悔恨,又哪来的回忆。没有不如意,又拿什么来谈论人生。
7
那天晚上我本来也应该在庆功现场的,可是我没有。当他们正举杯欢庆时,我的航班降落在戴高乐机场,我拎着行李拿着地图迷惘地站在一群无论什么话都以“大河马”仨字儿结尾的洋鬼子中,无助地流下了鼻涕。
口误了,身在巴黎,我才是真正的洋鬼子。
乔安当时跟我说,到了巴黎,只要坐一趟什么什么火车听到广播说什么什么站,下车就行了,到那我找了当年在意大利上学时认识的同学,现在在酒庄工作,我让他去接你,就能带你到齐飞在的那个酒庄了,看就是这么简单。我把她说的地方用中文记下来,竖着耳朵一站站地听报站。
后来我根据乔安说的做了,一下车,连他妈个葡萄皮儿都没看到,到了一个全是塑像牛的地方,满大街都是五颜六色的牛和皮肤黝黑四处放电的渔夫,我不禁再次流下悔恨的鼻涕。后来我知道那是马赛,我下错站了。庆幸的是,法国不及中国地大物博,和波尔多的距离还不至于天南海北。
马赛是基度山伯爵传奇的发生地,是铁头齐达内的老家,也是法国治安最混乱的一个城市。我在车站等了半个小时没人接我,打乔安电话,一直关机,伸手拦了辆出租车,准备把拿着乔安写给我的酒庄地址递给司机,司机是个活雷锋,拍着胸脯说没问题。法国人基本不说英文的,听得懂也不说。他说什么我当然听不懂,我自己把那句YY成“没问题”,其实可能说的是“臭傻逼”。
他拿着我的地址,热情地帮我把箱子搬进了后备箱。我心中还感叹来着,看看人家,民风多淳朴,老百姓多憨厚,咱们中国就是得好好学学。我看着他麻利地搬完,想拉门上车呢,他一把推开我,啪一声把门关上,我正一头雾水,以为人家习俗是不能开这个门呢,不想司机火速钻进驾驶座,开着车跑了。
热情小伙带着我的行李绝尘而去,把我扔在路边。这次我可以很明确他刚才用法语说的一定是“臭傻逼”。
这次,伴随着我无助的鼻涕流下的还有我绝望的泪水。在国外就是好啊,哭得满地打滚儿都不用害怕碰着熟人,想着想着我就坐在地上开始哭。想我怎么这么欠呢,找个妹齐飞啊,在祖国大地闲逛不是挺好的吗,现在傻逼了吧,为爱流血流泪又流汗了吧,潇潇洒洒走一回了吧。
8
乔安拿着香槟站在陆先生房间门口,她在楼下看到闫涵的车,之后用钥匙开门,在客厅看到闫涵的高跟鞋,沙发上扔着闫涵的外套,地上是她的浅灰色丝袜。她站在房间门口,没去敲门,更无试探。她戴上蓝牙耳机,把唱片机的声音开到最大,只有她能听到整支交响乐团的波涛汹涌,中间一段尖锐的小提琴独奏,她仿佛能感受到琴弓的拉动,每一道都清晰地划在她的身体上。乔安悄无声息地从冰箱里拿出冰块填满冰桶,把香槟埋在里面,放在桌子中间,写下便条,“谢谢,再见。”
之后把蓝牙耳机扔向窗外,关好门离开房间。
再狼狈的场景,乔安也是要当先转身的那个人,她承受的抛弃太多了,虽然她不想承认,她最厉害的一项技能就是假洒脱。她再也,再也不愿意看到任何一个人转身离去。
有时候就是这么奇妙,平时你用来保护自己的东西,在关键时候往往伤害你,比如说,乔安的自尊心。那天乔安离着真相也只有一步之遥。她站在房间门口,坐在里面的其实只有闫涵,陆远扬回去找乔安,但是乔安却带着香槟来到这里。闫涵准备走了,开门听到电梯门打开,又折返回去,跌跌撞撞把衣服脱了一地,还打碎了一个杯子,想也没想捏着玻璃碴就躲回房间里,乔安站在门口时,闫涵正坐在地上,气喘吁吁地靠着门,咬着被划伤的手指。
乔安走后,闫涵跑出来翻箱倒柜地寻找邦迪,贴在自己的手指上,然后坐在沙发上,一直哭,一直哭,哭到天亮,陆远扬也没回来。闫涵想起在大学的时候,运动会跑一千米,她前面一个同学摔倒,绊倒闫涵,她摔得更惨,摔了个狗吃屎,下巴全擦破了。旁边的老师上来扶起闫涵,闫涵笑着摆手说没事没事,陆远扬直接从看台上跳下来,跑得飞快,冲到闫涵身边,抱起来就走,闫涵趴在他身上才开始哭。陆远扬怕她疼,怕她害怕,一边往医务室跑一边逗她,说这么大了还哭,丢人。
闫涵说,“摔成这样多丢人啊。”
“摔成什么样都是我女神。”
“摔到下巴了,以后毁容了,嫁不出去了怎么办?”
“正好啊,我娶你。”
“你娶了我,等到我年纪大了觉得我难看了,把我蹬了找别人怎么办?”
“那等咱们一起过到那天再说,先别哭了好不好。”
“不好,等到了那天再不哭。”
到底多少岁才算老了,我们才能不为任何事掉眼泪。这一天算不算是在这个夜晚来到了,因为陆远扬对她的爱都用完了,如果到了,为什么还会哭呢?闫涵如何也想不明白。
9
陆远扬上了车发现闫涵车上放着满满的行李,问她,“你真的辞职了?”
闫涵点点头。陆远扬说,“你没必要辞职的,还是因为乔安所以辞职了?”
“都不是,我要回去离婚,和我丈夫。”说完丈夫,闫涵马上改口,“我前夫,有很多东西要分,雇了律师,回去打官司。”
“哦。那祝你顺利,你什么时候的飞机?”
“远扬,我要离婚了。”闫涵又重复了一遍。
“嗯,我听到了。”陆远扬平静地点头,“我不认识你的丈夫,也不能给你什么建议,你还是多和律师交涉吧。”
之后闫涵没说话,踩着油门就走。到了陆远扬楼下,闫涵说,“今晚睡你家,明天下午直接去机场。”陆远扬说,“这样不好,我帮你开间酒店。”闫涵说,“那不住,让我上楼,咱们好好谈谈,谈完就走。”陆远扬没说话,下了车,闫涵跟在后面。
闫涵看到他的开门密码,她接着说,“你还是拿我的生日当密码,你心里还有我。”
陆远扬说,“不是还有你,只是习惯,我还没改过来。”接着他把门打开,又按了几个数字,回头对闫涵说,“你看现在就改了。”闫涵愣在门边。陆远扬没管他,自顾自走进房间,打开衣柜,在衣柜里翻找着什么。
她也走进房间,什么也不说,从后面伸手抱住陆远扬。他冷冷地说,“松开。”闫涵不听,疯了似的,用尽全身力气挤到陆远扬面前,拉着他的领带吻他,他表情厌恶,扭头躲开,最后几乎是推开闫涵,对她说,“够了,我本来是以为可以喜欢你一辈子的,不管你要不要和我在一起,我都会喜欢你,直到现在,我才知道这只是习惯。”
“既然已经习惯了,那你为什么不坚持下去?我们现在能在一起了,你为什么不再坚持一下?”闫涵流着眼泪,全身颤抖地对陆远扬说,“乔安为什么比我好!她和你经历的有我多吗?你忘了我们当时在一起的时候,住着筒子楼,没钱交电费,被拉水拉电,我们大夏天点着蜡烛吃西瓜,每天你骑自行车送我上班,那个时候我们什么都没有,我们还是那么开心,你都忘了吗?”
“闫涵,那你难道忘了当时你和我说过什么,在离开我的时候。”
这对闫涵来说简直是致命一击。她这才发现陆远扬手上拿的是装戒指的盒子,她怔怔地看着他重新打好领带,整理衣领,擦去脸上自己的口红唇印,“闫涵,你可能不觉得乔安哪里比你好,但是我觉得她好,我觉得她值得拥有更快乐的生活,我自己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我看着她打碎了牙齿往肚子里咽,满嘴是血还在逞强的时候,就特别想保护她,我现在发现,我经历过的,我希望她都不要经历,生活欠她的,我都想还给她,我希望她像所有她这个年纪的女孩一样,不求上进不思进取,就会傻乐。”
“那我算什么?”
“曾经是全部,现在什么都不算了。”陆远扬毫不犹豫地回答,从闫涵身边走过,向门外走,闫涵转身拉住他的胳膊,狠狠咬下去。陆远扬猝不及防,拉开衬衫袖子时胳膊上已经有一个深深的牙印。闫涵眼眶里的眼泪转了一圈又一圈,始终没掉下来,她深深呼气,慢慢放开他的胳膊,“我想你记得我,哪怕多记十分钟也好。”
陆远扬想说点什么,最后还是一句话没说,关上门,“砰”一声。这道门从此以后,再也没有了属于闫涵的通关密码。
再长的跑道,也有终点。这是闫涵离开时陆远扬时说的话,今天,他终于把它还给了闫涵。
10
可是我们的女王还是和陆先生错过了不是吗?
错过地铁,错过考试,和错过商场大酬宾,都没有错过时机可怕,错过爱的时机最可怕,我们错过了时机,流浪在异国他乡的车站,熟悉的街道,和没有求婚对象的派对现场,什么时候能再遇上这种千载难逢关于爱的机遇,比在北京摇个车牌号都难。
那天晚上乔安的手机没有再开,第二天陆先生下午去到办公室的时候,第一时间走去乔安的办公间,所有的办公用品都是新的,干净光洁,有大大的落地窗,阳光投射进来,每个角落都一览无余。门上还没挂上乔安的名牌,这是乔安搞定“静染”大单后,陆先生给她的奖励,要知道,在二十四岁时在奥里斯拥有自己的独立办公室,是多值得骄傲的事。
陆先生站在没有乔安的办公室门前问Fiona,乔安为什么没上班,请假了吗?
Fiona支支吾吾的,说那个,乔安上午来过了,简单做了下交接就走了。
“走了?”陆先生瞪大眼睛,差点呛了咖啡,“星期一不上班走哪儿去?”
“和费总到马尔代夫看我们大客户去了,咱们不是要给宝嘉酒店拍个宣传片吗……”
陆先生打断,“你别跟我说宣传片的事,我问你乔安为什么能走,我准她走了吗?”
Fiona看看周围,在陆先生耳边小声说:“陆总,您是宿醉未醒吧,不是您昨天跟我爸信誓旦旦地说,是去是留乔安自己做决定的吗?”
陆先生看着Fiona,愣了一秒,像是被隐形的锤头狠狠给了后背一下,突然有点懵,他赶快拿起咖啡喝了一口,掩饰自己的怅然若失,“我知道了,你忙你的吧。”陆先生走回办公室,把戒指盒放在书架柜子角落里,翻开手里的文件,拿出钢笔,签下今天第一个名字。
那天的上海是个好天气,飞机竟然没有延误,乔安戴着眼罩坐在头等舱里,红色的真皮沙发包裹着她的身体。费总和新欢坐在后排,他的新妻子是个小演员,比Fiona大不了两岁,乔安客气对待,种种亲密行为,也都视而不见。等到达马尔代夫的时候,她的眼罩已经从湿变干了。她去洗手间,洗脸,重新补妆,刷上睫毛膏。
世界上所有的错过都带着迷人的魅力,你们知道为什么吗?因为未知。我们永远不可能知道,如果没有错过,所得到的结果。乔安得到戒指的日子变得遥遥无期。而陆先生永远不会知道,乔安“谢谢,再见”的便签上面带着笔迹印痕,那是乔安最开始写下的字,那张字条最后被她揉搓成小团带走了。
如果用墨水覆盖“谢谢,再见”的字条,会出现一行浅浅的凹陷,上面写着:别让我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