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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五章 (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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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元旦之后的几天,叶霏一直在和若干期末论文奋勇鏖战。最后一篇定稿,她揉揉酸痛的肩颈,将文章拷到u盘里,想着第二天吃饭路上打印出来。诸事忙毕,她搓了搓手,得意地笑了两声。

    室友看过来,“你怎么笑得那么狰狞?”

    叶霏撇嘴,“哪有。”

    “就是那种,满腹诡计的感觉。”

    “我就是交了大作业,开心一下。”叶霏嘴里答着,心想:“总算忙完了,是时候秋后算账了。陈家骏,看我这次能让你糊弄过去?”

    这几天他偶有短信,询问叶霏期末考试的安排和找工作的进展,让她安心复习,想聊的话攒到考试结束再聊。于是叶霏发了一条短信过去,“期末考都结束了,你那边忙得如何?速速给我打个电话,要不我可认为你和别的女人在一起哦。”

    过了几分钟,他回了一条简短的消息,“开电脑,我在线。”

    叶霏心存疑虑,还是重新启动笔记本,看到陈家骏发来的几个字,“喂,在这儿。”

    她打了个笑脸,“陈老板,终于想起我来啦?”

    “一直在想。”

    “有多想?”

    对话框里显示,他还在继续输入,却半天没有见到一句话,不知道是不是拼音生疏了,正在蜗牛般一个字一个字向前爬。叶霏想着要不要嘲笑一下陈家骏,他最近不联络自己,连中文打字都荒废了。

    过了两分钟,才看到他发来一句话,“找没人的地方说。”

    “你想干吗?(抓紧领口)”叶霏笑了一声,以为他会调侃自己两句。

    然而陈家骏没有,他继续写道:“有重要的事情。”

    “工作的事?你那边有什么进展?”叶霏问。

    “你呢?”他反问一句。

    叶霏心里攒了几天的话,终于有机会一吐而快,她运指如飞,把几家应聘单位的回应一一告诉陈家骏,“你不许嘲笑我,也不能给我泼冷水。那个,连安慰和鼓励的话也不要说啦,我自己会加油的。你每天睡觉前在心里默默祈祷吧。”

    “好。”他只应了一个字,孤零零地缀在叶霏的一大段话后。过了片刻,又写道:“先不要着急来这边。”

    叶霏不解,“怎么?你有什么计划?”

    陈家骏答非所问:“前不久,穆尼出了潜水事故。”

    “啊,他怎么了?”

    “险些溺水,减压病。”

    叶霏在潜店工作时耳濡目染,自然记得减压病这个名词,潜水员们谈之色变。她打开搜索引擎飞速查询,看着网页的介绍,问:“严重么?”

    “关节痛,正在接受治疗,会越来越好。”

    叶霏松了口气,“那就好,虽然我不喜欢这个人,但是怎么说也是朗利的弟弟,希望他早日康复。”

    她想到什么,又问:“你又帮忙去了?前两天说忙,和这件事有关?”

    “嗯。”

    “我一猜就是。”叶霏把键盘敲得噼啪作响,指着屏幕,一下下点着他的名字,好像能戳在他胸口一样,“陈家骏,你怎么又这样!遇到事情不肯告诉我。你把视频打开,我掀桌给你看!”

    “你在考试。”

    “嘁,借口。”叶霏撇了撇嘴,“好吧,就算你有正当理由,我姑且原谅你。”

    他继续写道:“我现在还在医院。”

    “陪着穆尼?他还没出院?”

    “是。很多事情。”陈家骏的回答依旧惜字如金。

    叶霏想起颂西遇险之后,陈家骏也是雨夜兼程,送他出岛就医,第二天为了安慰自己,才风尘仆仆从大陆赶回岛上。这次穆尼遇险,虽然他和陈家骏是生意上的竞争对手,对他有诸多刁难,但此前二人相识多年,还曾经是师出同门的好兄弟,陈家骏为他雪中送炭,也是情理之中。她写道:“嘻嘻,他是不是很感动,你们冰释前嫌了吧?”

    “嗯,是的。”

    叶霏这才想到他刚刚的话,要自己先不着急去东南亚,心中疑惑,“不过,那和我去哪儿工作有什么关系?”

    “我很可能要出远门。”

    “要去哪儿?”

    “也许美国。”

    “参加课程总监培训?”

    他沉默片刻,“是。”

    “那要多久?”

    “一年,或者两年。”

    叶霏惊讶,“那么久?!”她心中难免失落,这么重要的事情,居然没有听陈家骏和自己商量过,今天他用平淡的两三句话通知自己,有一种无法动摇的坚决。

    “还有别的事。”依旧等了两三分钟,才看到他回过来的消息。

    陈家骏语焉不详,又丢了这么一枚重磅炸弹过来,叶霏第一次对他的打字速度丧失耐心。她写道:“咱们电话里说,好不好?”

    “有些复杂。见面再说。”

    叶霏心中憋闷,“那还要好久,二十来天呢……是不是,遇到了什么为难的事情?”

    陈家骏好久没有回复,似乎他并不存在于另一端的电脑屏幕前。

    许久之后,他回道:“叶霏,和你讲,对事情并没有任何帮助,我希望先理出头绪,再和你说。最近有很多事情要一一处理,不给你打电话,是因为我情绪不好,也不能一直哄着你。你要像个大人一样。”

    “我没有让你哄着我啊。”叶霏委屈,“是你一直把我当孩子。”

    他打了一行字,“因为,我想一直照顾你。”

    叶霏眼底一热,“我们是两个人,要彼此照顾。我明白,那些烦心事你不想让我跟着操心,我也的确帮不上忙。可是你什么都不告诉我,我会觉得,你是把我排除在你生活之外的。”

    陈家骏写道:“我的每个决定,都会优先考虑你。最近事情多,不能经常联系,回家开开心心过节,好不好?”

    叶霏赌气,“不好。”

    “乖乖的,我保证,见面的时候,一五一十告诉你。”

    “不好。”

    他悠悠地写道:“见面不好?那不要见了。”

    叶霏哭笑不得,“你就欺负我吧!”

    “答应我。”

    “你是吃定我,我不会和你生气,是吧?”

    “对,你不会。”

    叶霏发狠,“你也太自信了,小心我不理你!”

    “真的?”

    她狠不过两秒,哪怕是怄气,也说不出什么决绝的话来。叶霏哼了一声,又写道,“把摄像头打开,让我看看你呗?”

    “不方便,我在医院走廊。”

    “看一眼,就一眼。”

    “等下。”

    稍后不久,他发来一张照片,是用笔记本电脑的摄像头拍的,镜头离得近,面孔都有些变形。陈家骏神情严肃,虽然半垂着眼帘,但是掩不住眼神中的疲惫。

    叶霏心中的疑惑和不平立刻都被疼惜的情绪代替,恨不得穿过电缆,和他拥抱在一起。“好像瘦了呢,也没休息好吧。”她写道,“不要烦心我的事情了,遇到合适的工作,我会慎重考虑的。你的事情,你来搞定。现在你不想我问,我就不问。但是记得你说过的,见面时,要一五一十告诉我。还有,吃好睡好,保重身体。”

    叶霏满腔热情被兜头浇了一盆冷水。她知道,陈家骏一定遇到了什么棘手的事,只是,他不想告诉她。在一起之后,她已经习惯了他的宠溺和照顾,如此清冷的对话,落差着实太大。她呆呆地盯着电脑屏幕,想了想,在搜索栏输入“男生遇到困难时是否会告诉女朋友”,顺手浏览了几条。

    网友们众说纷纭。

    “不一定,因人而异。”

    “因为你情商太低,他不愿意说。”叶霏心想:我才没有!

    “会更想和朋友倾诉吧,男人都希望得到恋人的崇拜的,把失意的事情和你说,太丢面子了。”叶霏点头,嗯,陈家骏是挺自恋的一个人。

    “男生大多数希望有独立的空间,能够冷静思考问题。”好像是不应该吵他。

    “会想要一力承担,装作若无其事,不让心爱的女人担忧。聪明的女人不应该继续追问。”

    这几条看下来,心里稍微放松了一些,转眼又看到几条。

    “也许不说,但是肯定希望有人陪伴照顾啊。”

    “不和你说,那是见外,没把你当自家人。”

    叶霏心中时而宽慰,时而忧虑,叹了口气,和陈家骏相比,自己真的是个没长大的孩子吧。他遇到的烦心事,在她这里也得不到什么建设性意见。自己能做的,其实就是陪在他身边。正因为这么远,连一个暖心的拥抱都给不了,她才会这样迫切想要知道他遇到的一切。

    她姑且将自己的各种疑虑稍稍压下,等着见面后,他开诚布公的解释。

    陈家骏合上电脑,手指仍然轻轻颤抖。护工走过来,“陈先生,这个可以帮你收起来么?”他点了点头,微阖双眼。双手依旧不听使唤,只能一个字母一个字母的敲击,还常常会按错拼音。短短一句话,就要写上一两分钟。

    而且,他不知道如何对叶霏说;甚至都没有心情去编造宽慰她的借口。

    这种无能为力的感觉,让他心中焦躁不安。他知道自己最近的情绪非常不好,他的确,不想和任何人说话。

    包括叶霏。

    偏偏这时候,有人不知死活走过来,坐在他身边。

    “想去花园散步吗?我可以扶着你。”

    不用睁眼,也知道是穆尼的声音。陈家骏不理他。

    “我已经反省过错误了,不要再拉着一张脸。”穆尼凑上来,“是谁惹你了,脸色这么不好,是你那个小女朋友?”

    陈家骏微抬眼帘,冷冷扫了他一眼。

    “不是有意的。”穆尼摊手,“从你这边路过两次,看到的都是中文,放心。我不懂你们在说什么。”

    “你去吧。”陈家骏扬了扬下巴,“让我自己待会儿。”

    穆尼耸肩,起身悻悻地向花园走去。路过主治医生的办公室,他停下脚步,敲了敲门,想要询问一下陈家骏的治疗情况。听到医生的应答,推开门,却发现里面还有一位客人,西装笔挺,神色沉稳从容。

    医生说:“稍等片刻,一会儿我去看你。”

    “没关系,我就是路过,顺便聊聊。”穆尼笑了笑,“我这就去运动运动。”他回身带上门,心想,咦,那位客人看起来真眼熟,.呢。

    门内医生说道:“病人大致的情况就是这样。”

    男人点了点头,“所以说,他的语言能力恢复得比较明显,不过,暂时还不能流畅地交谈;他以后可以走路,但暂时不能跑步;可以游泳,但是不能潜水。”

    “是,很不建议。因为患过严重的减压病,可以算作易感人群。”

    “那么,他受到损伤的神经细胞,还会再生么?”

    医生摇头,“这种损伤是永久性的。简单一点说,就好比脊髓遭到枪击,那一部分的神经,就彻底失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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