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霏和茵达还没有睡下,茉莉肿着眼睛来敲门,怯怯地问,是否可以借宿几晚。她的物品还在大块头那里,今晚不知道要去那儿好。
三个女生把桌子挪开,两个床垫并排拼好,横着躺下,有点不够长,脚就露在外面的地板上。
在宁静的夜里,风扇嗡嗡地摆着头。
茉莉侧过身,声音比风扇大不了多少,“我想,过几天就回家去。”
叶霏顿了顿,“你从布拉格来,是吗?听说那是个很美的城市。”
茵达问:“你要回去多久?”
“不知道。”
“那,还会再来吧。”
“不知道。”茉莉弯着胳膊,小臂挡在额头前,“这次的旅行太长了,我想回到正常的生活里。”
“回去有什么打算?”叶霏问道。
“还没有想。本来我教过一段时间英语,现在经济不好,回去再看吧。”
“颂西知道么?”茵达问,“如果他肯改呢?”
“你觉得呢?刚他说,求我原谅他,他也原谅我。”茉莉凄然一笑,语音清冷,“但是,我做错了什么?为什么要他原谅?我最大的错误,就是想把旅行中浪漫的心动,变成长久的爱情。”
叶霏胸口一阵发闷,竟不知要说些什么。只听到茵达缓缓说道:“茉莉,过了这么久,我们都不把你当游客了。如果没有颂西,你会想念我们吗?”
茉莉没有回答,夜里的时光像流水一样滑过。
第二天一早叶霏来到潜店,闻到氤氲的咖啡香气,只觉得馥郁芬芳,一颗心也舒展开来。她泡了一杯茶,邱美欣推过三明治,“要不要吃一块?”
“早晨吃了面包,不过看起来很诱人呢。”叶霏在她身边坐下,想起前两日对她心存隔阂,心中歉疚,不觉语气也亲昵了许多。
早饭后陈家骏带着几位学员出海,叶霏在邱美欣的带领下去熟悉课程场地。这次参加培训的学员一共有七人,已经到了五位,还有一对儿美国夫妻没有报名预备课程。正式培训在两天后开始,包括课堂学习、小组讨论、水下练习等等。邱美欣协助组织过几期教练班,驾轻就熟,她给了叶霏一份日程安排,上面已经列出每天的场地和设备要求。叶霏曾经参加过学术研讨会的组织,这些流程并不陌生,邱美欣稍加指点,看了一下场内环境和物品存放地点,对于未来几天要做的事情她便了然于胸。
中午回到店里,众人正吃着饭,克洛伊风尘仆仆出现在餐桌旁。她放下半人高的登山包,将墨镜推到头顶,笑盈盈地和老朋友们一一拥抱。和几位新学员互相介绍后,克洛伊轻快地笑起来:“又有新人来受接受魔鬼特训了。欢迎!我相信,你们一定会饱受折磨,终生难忘。”
陈家骏瞟她一眼,“谢谢你精彩的广告词……十分准确。”
她笑着从包里掏出一个包裹严密的塑料盒,递给叶霏,“知道你回来了,刀疤特意让我带些点心过来。他妈妈亲手做的,比卖的好吃得多。”
“太感谢了!”叶霏喜笑颜开,“刀疤呢,怎么没有和你一起回来?”
“他妈妈身体不太好,过几天还要去医院复查。”克洛伊眼底掠过一抹黯然的神色,然而转瞬即逝,又笑着揽着叶霏的肩膀,“你走的时候,我就和大家说,你一定会回来。因为所有人都爱这里!”
叶霏拆开食盒,里面是十几个糯米糍,圆滚滚,外面粘了一层雪白的椰蓉,咬开来,浓香的坚果味道充满口中。她真是不舍得拿出来给大家分享,但总不好一人独吞,心有不甘地说道:“以后有机会,一定要去拜访刀疤的妈妈。”
“是应该去。”陈家骏看她,戏谑地笑,“如果我说,他家院子里还有两棵山竹树,你是不是现在就出发了?”
叶霏跳起来,“什么时候结果?”
陈家骏说:“现在。”
叶霏果然坐立难安。
克洛伊笑,“最近会比较忙,等教练班结束,有两天时间我们就可以去。”
叶霏点头。
她又问:“你的耳朵好了吗?”
“嗯,去看了医生,已经都消炎了。耳膜也没有穿孔。”
“太好了!”克洛伊揽着她的肩,用力拍了拍,“如果你的时间够,我来教你潜水吧!”
雅恩斯举起手臂,“不好意思,或许你说得有点晚,我已经预约了。”
克洛伊挑眉,“新来的,你确信自己能通过?”
“不是说我们有最好的教练课程吗,过不了不是会退款?”
“就算你能过,难道要拿霏做实验品?”
雅恩斯奇道:“只要通过考试,我就算有资质吧。还需要比经验么?”
“哦……我好像明白什么了……”克洛伊看看叶霏,又看看雅恩斯,促狭地笑道,“你要知道,作为一个正派的教练,你不能这样。”说着,抓起叶霏的手腕,“或者这样。”又牵起她的手。
雅恩斯抗议,“嘿,不要质疑我的专业素养。”
邱美欣微笑道:“怎么办,霏太受欢迎了。”
叶霏左支右绌,不知道如何应对,求助般偷眼去看陈家骏,他安然地吃着午餐,对二人的争执置若罔闻。
克洛伊大致听说了茉莉和颂西的事情,拉着叶霏坐在露台一角,问她近况如何。叶霏讲了几日来的所见所闻,又说道:“茉莉的签证就要到期了,她打算回国。”
克洛伊蹙眉,“是不应该留在这里了。刀疤还要一周才回来,我接茉莉去我那里吧,你们三个住在一起太挤。”
叶霏点头,“她这两天也不去joy’s了,说想四处转转,我觉得,她还是舍不得。你说,她还会回来么?”
“我不知道。”克洛伊微微摇头,“没有人能够预测未来。”
克洛伊带了背包离开,叶霏独自坐在木头围栏上,望着不远处湛蓝的海面,心里有一丝茫然。有谁拽了拽她的衣角,回过头,看见柏麦站在身旁,仰着蜜色的脸,湿润黑亮的大眼睛怯怯地望着她,双手还捧着一张白纸。
“是要我给你讲故事吗?”叶霏俯身将她抱起来,放在身边的木板上。
柏麦将手中的纸递过来,上面是她稚拙的笔迹:太阳高悬空中,波浪起伏的海面上,几尾鱼儿高高跃起。
“啊,这是飞鱼么?”叶霏接过来,“你看到飞鱼了?”
柏麦大力点头,指了指海面,“那边。”
叶霏顺着她手指的方向扭过头去,只看到闪亮的阳光将珊瑚海映照得澄澈纯净,几乎透明。
手上的画被人轻快地抽了过去,“也许不是飞鱼,是鹰鳐。”陈家骏蹲下身来,眼睛和柏麦齐平,用当地话轻声询问。这种语言婉转柔和,高大的他蹲下来,放松了平时挺拔的肩背,整个人都显得格外温柔。
叶霏一低头,就能看见他簇立的短发和两道浓眉。她深深地看了两眼,又连忙挪开眼光,投在面前的画上。
陈家骏和柏麦说了几句,向叶霏解释道:“我问这条鱼有多大,是不是好像长了翅膀。”
“这里有鹰鳐?它们会飞?”
“坐久一些,时常能看到。”他纠正道,“严格来说,不是飞,是跳出水面。”
“我也好想看到。”
他一脸严肃,“有人坐船被跳起的鹰鳐撞到,没救过来。”
叶霏不信,“你逗我吧。”
陈家骏没笑,“真事,在美国。意外,就是意料之外。”
叶霏心想,幸亏你讲中文,否则当着一脸懵懂的柏麦讲s(坏事总会发生,天有不测风云),真的合适吗?
“是个悲剧的意外。”他话锋一转,“但这并不会影响其他人仍然盼望看到鹰鳐的心情。”
柏麦听不懂他们的对话,看看陈家骏,又看向叶霏,“霏,今天可不可以再讲个故事?”
叶霏弯下腰来,拢了拢头发,“这里的海水很浅,无论走多远,海水都不会没过脚踝。所以当太阳落山时,海面就像一面巨大的镜子,倒映着天上的云彩。有的水鸟看到云朵,就飞了过去,变成海中的大鱼。”
她说到这儿,顿了顿。
陈家骏看出她的犹豫,用中文问道:“这个故事还没有完?”
她抬起头,“好像不大适合讲给小朋友。”
他微微一笑,示意她继续说下去,“可以讲给我。”
叶霏抿了抿唇,“没有人知道,那些鸟是否还会再飞出来。”
那面无垠的镜子,是梦想和现实的分界线;你不知道自己看到的,是现实的倒影,还是内心中最深的渴望。
这一句,她也不想说给他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