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霏工作尽心尽力,每天来得最早,如果不是遇到总爱夜守空店的老板,定然也是走得最晚。谁让她身无分文(穷得只剩两百美元,但所有权已经不属于她了),别说去泡吧,几次路过水果摊,看到芒果山竹也只能咽咽口水。某天郑运昌路过潜店,看到奔忙的叶霏,赞赏道:“阿霏蛮聪明勤快,才来几天,已经做的有模有样。”
陈家骏答道:“哪里哪里,还需要调\\\\教。”
叶霏瞪他,你倒谦虚起来了。
郑运昌感叹:“我后悔了,能把她还给酒吧吗?”
陈家骏摇头:“放虎归山。”
“要不我晚上去酒吧帮忙?也能多赚一些吧。”叶霏试探着看向陈家骏,“那边也会很忙。”
“你有时间?”他斜乜过来,“不如多做些有意义的事情。”
她奇道:“如果你觉得潜店的事情更有意义,为什么还要出资开酒吧?就是为了赚钱?”
郑运昌笑道:“因为他喝太多,就要喝不起了,不如自己开一个。”
叶霏揶揄他:“打败你的是空虚,还有酒精。”
陈家骏板脸,“你胆子大了?得寸进尺。”
郑运昌打圆场,“走走,一起去Monkey Bar,今天我来买单。”
叶霏有些心动,但又有些心虚,回头探询地看着陈家骏。他挑了挑眉,她便退回来,又坐在桌旁,“谢谢,我还是……不去了。”
郑运昌笑着摇头,“你看你,把小姑娘吓成这样。你是她老板,又不是她老爸。”
叶霏并不害怕陈家骏,店中众人在大事上对他言听计从,平时也没少和他打趣。如果说相识之初,他的态度强硬蛮横,令人望而生畏,那么现在他出言恫吓,对她已经没有什么约束力。叶霏对他的恐惧感和敌意已然消退,之所以不去Monkey Bar,并不是怕他横加阻拦。而是她觉得,自己似乎也没有那么馋酒了,也不需要刻意找人去聊天,才能填补心中巨大的空洞。店里那些有关海洋的纪录片,还有各类潜水杂志,相比较而言都更吸引人一些。那是一个奇妙而瑰丽的新世界,没有欺骗,没有背叛,没有无休无止的伤痛。
她在潜店忙忙碌碌,应对顾客的各种问题,也收获了赞赏与微笑,时常会忘记自己来到岛上的目的。那个写着必做事项的小本子,不知塞在背包的哪个角落里,已经好多天不曾翻看。
这个季节本来是当地的旱季,但连续两天夜里下了瓢泼大雨。靠近陆地的一些潜点受到些许影响,能见度略有下降。潜店便安排顾客前往离岸较远的潜点,快艇单程要开上将近一个小时。这一日陈家骏去镇上买快艇用的燃油,回来后一个人从车上卸下七八只大油桶。叶霏买来海鲜炒饭,他大口吃完,转到后面的淋浴间冲了凉。叶霏细嚼慢咽,整理了两个人的餐具,端去Joy’s。茵达说过,Joy’s也有一次性塑料餐盒,不过陈家骏不喜欢用,以前如果潜店忙起来,没有人来买午餐,就要等Joy’s过了就餐高峰,店员再帮他送过去。自从叶霏来帮忙,他的就餐时间才有了保障。
叶霏想说,我就是地主家的使唤丫头。这句话英文倒底怎么说,她一时想不起,只能转述老板的原话,shop slave。好在Joy’s有口味一流的冰沙,和菜品一样,潜店员工都可以享受五折优惠。既然都是记账,虱子多了不愁咬,叶霏也不在乎每天多花几块钱,每天中午还了碗碟,就点上一杯冰沙,和餐厅的店员聊上十几分钟。
此时她走在路上,心中就在盘算,到底是要再喝一杯芒果冰沙,还是椰子、凤梨,或是百香果。这个抉择过于艰难,她想得入神,差点和迎面而来的路人撞个满怀。
叶霏连忙闪开,发现眼前是颂西。若是以往,他早就远远地大喊叶霏的名字,笑着和她打招呼,但今天颂西看起来失魂落魄,险些撞到她,才闪了闪身,勉强挤出一个笑容,嗓子眼里挤出一声“Hi”。其他的话也没多说,神色恹恹地走向Monkey Bar。
叶霏也没往心里去,只当他昨天喝醉了,宿醉未清,直到进了Joy’s,才发现气氛有些诡异,刚刚的低气压从海滩一直蔓延到餐厅里。茵达走过来和她打招呼,接过碟子和刀叉;每日笑语盈盈的茉莉却沉闷地站在柜台里,拿着一沓点菜单,噼里啪啦地按着计算器。她耷着嘴角,说不出是委屈还是气恼,按键时很是用力,似乎要在桌面上戳出一个洞来。
叶霏想起颂西悻悻的表情,二者之间必有关联,她看向茉莉,嘴唇翕了翕,又觉得不应该过于长舌,去询问他人的私事。茵达误解了她的意图,扯着她的衣襟,将她拽到一旁,低声说:“茉莉刚刚和颂西吵架了,最好先别和她说话。”
叶霏点头,“我路上看到颂西了。”
“都是他的错,前些日子茉莉去办签证,他居然和别的女人勾勾搭搭。”
叶霏头皮一阵发麻,手足无措。她还没做好准备,变成别人口中的八卦谈资,一开口,听到自己的声音结结巴巴,“什、什么女人?”
“瑞士还是瑞典来的,没听清……好像是在酒吧玩什么游戏,颂西亲了她。茉莉刚刚听朋友说的。”
叶霏长吁一口气,觉得额头上出了一层汗,她用手背擦了擦,“这种游戏,还是不玩得好。”
她沿着沙滩往回走,路过Monkey Bar时脚步加快,只觉得心有余悸。远远看到潜店的招牌,心里才松了一口气。刚迈上台阶,便看到陈家骏站在门廊外,抱着胳膊,神色严峻。叶霏有些心虚,垂下头,避开那两道锐利的目光,想要从他侧旁绕开。二人擦肩,对方竟然没有和她搭话。叶霏走了几步,觉得事有反常,不禁停下脚步,回过头来。陈家骏似乎感觉到她的迟疑,侧了侧身,“有事?”
“没事、没事。”她连连摆手,又试探地问,“那个……你也没什么事找我吧?”
“难说。”陈家骏目不斜视。
这个回答让她走也不是,留也不是。叶霏以为他也听说了什么,扭着手指,神情尴尬,“我都说了,那天我喝多了……”
陈家骏扫了叶霏一眼,一副“你在自言自语什么”的表情,又转过头去。叶霏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原来他并不是在盯着自己,而是望着远处的海平面。艳阳高照,微波荡漾的海面澄澈湛蓝,远处白云堆叠,低低地悬在水面上方,蓬松地隆起,仿佛触手可及。
“他们过一个小时应该返航。”陈家骏抬腕,看了一眼潜水表,“大概半个小时后会下雨。你去隔壁度假村前台,多借几条大毛巾,就说是我借的。”
叶霏抬头看了一眼灼人的烈日,将信将疑,还是应了一声,按他吩咐的去准备,抱了一摞干爽的浴巾回来。
电话响起,陈家骏接起来,说了两句,眉头紧锁,“刀疤的船有些故障,我去接他们。你尽快关好门窗。”
叶霏说:“两艘船都出海了,怎么接?要不要等汶卡回来?”
“来不及,我去租船。”他指了指左前方的海面,“风暴从那边来,应该已经到南岛了。”
叶霏伸长脖子,那个方向蓬松的云朵像白色的棉花糖,需要极力辨识,才能看到海平面上有一线浅灰色。她分不清那是一团乌云,还是小岛模糊的轮廓。被他一说,才觉得海风中似乎夹杂了一丝凉意。
而陈家骏已经带着工具箱跑上沙滩,他和一位当地船夫交谈了几句,两个人将泊靠在沙滩上的一艘小船推到水中。那艘小艇很是简陋,无遮无挡,发动机也不是十分灵敏,需要大力抽动拉绳。叶霏想起什么,高喊了一句,“等我一分钟。”她前几日整理装备间,看到一件橡胶雨衣,连忙跑回潜店抓出来,三步并作两步冲到沙滩上,歪歪斜斜跑向小艇。
陈家骏已经发动了马达,小艇漂出了十来米。叶霏举着雨衣走到齐腿深的水中,扔到小艇上,“带着这个,也许有用。”话刚说完,来了一阵浪,将她打湿大半,轻软的衬衫湿了个透,贴在身上。
“多事。”陈家骏撇了撇嘴,扫了一眼叶霏,“下次来店里工作,最好穿泳衣。”
她低头,透过湿透的白衬衫,文胸的轮廓和蕾丝纹路清晰可辨。叶霏脸红:“你看什么呢?变态!”
陈家骏嗤笑,“你有什么可看?”他发动马达,破浪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