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年后,帝国最南端的海港到最北端的城市,都传说久攻不下的沙珊行省有一个可怕的魔女。
她容貌丑陋,有一双妖魔特有的血红色眼眸,能以诅咒和魔力夺去人的灵魂。她与恶魔交易,以人血为食,用邪恶的力量诱惑沙珊的士兵,让他们冲锋陷阵无惧死亡,以至执政军始终无法攻克。甚至有人认为魔鬼的力量无人能抵挡,林氏最终会攻至帝都,杀死所有反抗者,恢复旧日的皇朝。
魔女的流言铺散在大地上,人心惶惶,各种离奇的传言在街巷添加中变质,甚至传闻各地都有被魔鬼迷惑的女人,她们多半是孀居的妇人,通过与恶魔的契约学会了邪术,在暗夜中以妖巫咒语残害路人……
恐惧被流言放大,人们在想像中颤悚,随着时间激化,不少城镇甚至爆发了捕捉魔女的恶行。
秦洛将一叠密报啪的扔到桌上,为其中的荒唐而震骇。“这群愚民简直疯了。”
修纳翻了翻,厚厚的报告上详细记载了民间自发的寻找并审判魔女的种种行为。
一个老妪被人控告曾与三个魔鬼姘居并犯有其他罪行,老妪否认自己有罪,审判者对她施用酷刑。最后她招认了一切罪行,并在严刑拷打之下咽了气。记录最后写道:“魔鬼不想让她再供什么,因此勒紧了她的脖子。”
另一个地区的一个女人被指控为女巫,在重刑逼供之下,承认自己折磨死一百多名小孩,一部分被烹煮吃掉,一部分加工成药膏及妖术药剂,并制造了山路上的多起风暴和滑坡,审判完毕后被架上火堆烧死。
报告列举了长长的各类事例,还描述了各地判别魔女的方式。
有些把可疑的魔女在众目睽睽之下剥光衣服,捆起来投入河中,浮起来的毫无疑问是魔女,沉下去淹死的则被证明是无辜。有些则以针刺被绑在木架上赤身裸体的女人,只要因疼痛而颤抖的就是魔女。每次审问魔女都有大批人前往观看,人群因野蛮的暴行而欣悦,心安理得的瓜分魔女的财产,人性的残虐在驱除恶魔的借口下完全释放。
即使看过无数案卷,仍为报告中显现出残忍所震惊,秦洛忍不住叹了口气。
凭借复制上古文明,西尔掌握了超越时代的科技,精神上却依然落后愚昧。仅仅一份荒诞不稽的想像,已令人群变成人云亦云、毫无理性的暴徒。
帝国执政官沉默良久,终于开口。“他们确实愚蠢如羊群,但正如温森所说,这是执政者的责任。”
“什么责任?”秦洛一时难以理解。“这与我们有关?”
修纳思忖片刻。“必须拟定新的法典,把教育推广到平民,教导他们学会理性的思维。”
“开启民智未必有利于施政,他们不需要智慧。”秦洛并不赞同将富人和贵族才有权享有的资源普及,这一举措无疑是双刃剑。“民众没有头脑,只有简单的好恶,愚昧冲动又单纯轻信。给予适当的引导他们就会为你欢呼,我们正是借助这一点获取了成功。现在你却想教他们思考,他们学会之后第一件事就是把你踩在脚下。”
“有这种可能。”修纳承认风险的存在。“但不这么做,帝国永远不会有变革,就像我们曾经抱怨的愚蠢自大的官僚、贪腐无能的政客、日渐朽坏的体系——最终我们也会走上这一条路。唯一办法是各个阶层都必须有自己的精英,提供校正的异见。”
秦洛良久才道。“或许会变成自掘坟墓。”
修纳知道秦洛已经被说服了一半。“不会那么快,这种变革要等到很久以后,我们有足够的时间调整。此刻的首要目的是培养帝国所需的人才,减少蒙昧无知的暴行。”
“资金从哪来,帝国提供?”
“你和其他幕僚商议,拟一份详细的方案。”修纳回转到眼前的难题。“另外由执政府出面辟谣,让捕捉魔女的风潮平息下来,禁止地方私刑。”
秦洛不以为然。“我怀疑这种做法能有多少效果,麻烦的源头是沙珊那个女人,假如能早日攻破行省,捉住她公开处刑,一切就结束了。”
“达雷在呈递的信件中说的很清楚,她只是天生眸色特异。”梳理历次交战的军略报告,修纳不禁蹙眉。“没想到林晰不但控制住军队,甚至扶植出了如此棘手的将领,她到底是什么来历,还没查出来?”
秦洛颇觉挫败。“什么也没有,以前似乎与林氏全无关联。”
修纳拒绝接受。“继续查,总不可能是从地狱里冒出来。”
林氏家族凭借地利顽抗,胶着的战争旷日持久,秦洛喃喃的抱怨,“目前看来战争还要持续一段时间。新能源计划耗费极大,目前才刚有收益,沙珊又是个无底洞,一切开支都被战争压缩,令我们非常被动。该死的利兹存心要帝国内耗,否则三年下来林氏早已物资枯竭,看他们拿什么作战。”
修纳有同感,但没多说,只淡淡道。“我已经同意达雷增兵的请求,督促他必须尽快击溃。”
上一场激战刚刚结束,迸裂的石头上还残留着斑斑鲜血,硝烟和人肉烧焦的气味久久未散。
林晰的副官穿越防线,终于在一处背光的壕沟找到了目标。“中尉,公爵吩咐请奥薇团长过去一趟。”
被炮火熏黑了半张脸的钟斯反问。“现在?”
副官加强语气肯定。“命令是立刻。”
钟斯有些不快,绕过沙袋堆成工事,走进了后面一间半颓的矮屋。
几丝光从薄板挡住的窗口映入,更显得房间幽暗,潮湿的室内飘荡着一股霉味,积满了厚厚的灰尘。凌乱的杂物中有一张简陋的板床,床上睡着一个人,仿佛畏冷的半蜷身体。
不管外传的如何剽悍可怕,沙珊军团的指挥官此刻在沉睡。
长长的睫毛投下阴影,显得脸庞更小,予人一种脆弱的感觉,纤细的身体像一只娇柔的猫,白皙的手垂在床边,指尖的形状极美。这一刻极其安静,在血腥的战场上是那样不可思议,完全无法与带领军队击退敌人一次次进攻、威名赫赫又倍受诅咒的魔女联系起来。
副官不自觉的放轻了脚步,对这位美丽又强悍的女性,军团里每个人都敬畏而仰慕。
奥薇没有意识到有人在侧,数日未眠的疲倦让她陷入了彻底的沉睡,甚至还做了梦。
纯白的花瓣微绽,在清晨的薄雾中轻轻摇曳。
一只秀丽的手避过花刺,扶住花茎落下了剪刀,草地上的篮子盛着十余枝沾着露水的蔷薇,穿着绿色蕾丝长睡衣的女人侧过脸,望着她一笑,雪白的容颜比花更美。
她似乎变得很矮,扑上去抱住了女人的腿,女人放下剪刀,俯身亲吻她的额。
随后提起篮子,牵着她走过了小径。
一圈一圈的楼梯在眼前掠过,直到一间书房。
女人细心的修剪蔷薇,放入书桌上的花瓶,眉目专注而温柔。
她仰头张望高大的书桌和壁架上的剑,扯着女人想要离开。女人放下花轻哄,微笑着按下壁炉的某一处,一块地板忽然滑开,魔术般出现了一块空洞。
她满心惊讶,意外的发现里面有一枚铜质的钥匙,鲜艳的宝石在匙柄上闪闪发光。
“长官,林晰阁下派人召唤,请您过去一趟。”
钟斯的呼唤打断了梦境,奥薇睁开了酸涩的眼。
绯红的眼眸残留着几缕疲惫的血丝,仍是惊人的漂亮,副官禁不住心头一跳。
奥薇无暇分神,她在极力回忆梦境,飘忽的神思仿佛捉住了某种邈远而神秘的启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