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被象征性的敲了敲,秦洛走入。
优雅的微笑一如平常,仿佛什么也没发生过。“什么时候回来的,该让我去接你。”
笑容下一双几近无情的眼,此刻看来又是另一种意味,林伊兰望了一眼。“昨天。”
“听说有一位重要的家人过世了。”礼貌的问候亲切得体。“我很遗憾。”
“谢谢,但没必要。”站得有点累,林伊兰找了把椅子坐下。“她去了一个更好的地方。”
“你能想开我很高兴。”秦洛稍稍有些意外,仔细打量,尽管清颜比数日前更加苍白,却已不再有崩溃般的绝望。
秦洛探视了一刻,终是切入来意。“上次提过的事考虑得怎样?”
绿色的眼眸抬起,半晌才开口。“假如是为报复,他活着你会更解恨,我不认为有杀人的必要。”
秦洛一笑,在林伊兰颊上蜻蜓点水般吻了一下。“我的独占欲很强,无法忍受碰过我未婚妻的男人活在世上。”
她并不闪避,泛起一抹冷淡的笑。“吻一个让你憎恶的女人,会不会太勉强?”
秦洛退开一点距离,声音微沉。“什么意思。”
林伊兰抬手捂住小腹,许久才道。“不会有孩子了,我已经拿掉它。”
秦洛神情刹那僵硬,几乎闪出杀意。
林伊兰望着他,淡淡的讽笑。
异样只一刹那,秦洛回复了冷定。“为什么。”
“它活下来只会成为控制我的筹码,我的余生将被迫屈从于你,唯你的意愿行事,甚至将家族利益置于你之后。”不复虚词矫饰,初次呈露出内心的意志,林伊兰冷而犀利。“过去是我父亲的傀儡,未来变成你的玩偶,你以为我会甘心这样生活?”
“所以你杀了它。”秦洛半晌才道出来,无限讥讽。“但凡障碍一律毫不留情的剔除,不愧是林家的人。”
林伊兰毫不在意。“那又如何,为了野心和前程,你仍然会娶我。”
秦洛咬得牙齿一响,险些按捺不住掐死她的欲望。“对,我会娶你,可休想我会善待你,或许你会很高兴有个暴力的丈夫。”
林伊兰对威胁置若罔闻,似乎捕捉到什么,眼眸多了一丝趣味。
秦洛觉察出来,立即住口,室内静默下来。
“第一次见你失态。”林伊兰收回视线,微倦的依着椅背。“看来他对你而言很特殊。”
“你指什么。”
“底层第三水牢。”证实了推测,林伊兰直接点破。“或许你比我更熟悉他。”
“抱歉。”秦洛彬彬有礼的刻薄。“容我怀疑,你是否近日受刺激太重。”
“你想说我疯了?有一阵我也这么认为。”林伊兰莞尔,幽冷的眼眸与笑容截然相反。“出身贵族世家的上校与叛乱者交好,的确是不可思议。”
“我实在钦佩你的想像力。”秦洛依然在笑,语气已冷锐如冰。
林伊兰不再浪费时间绕圈子。“秦洛,秦家第三子,五岁时被歹徒绑架,秦家给付赎金后不知所踪,直至十年后在里尔寻回。你的家族彻底封闭了这段过往,查出来并不容易。”
“这能说明什么?”
“你行事圆滑低调,长于收买人心,又敢于把握时机冒险。养尊处优的贵族子弟很少有这等手腕,秦家也并不以教子严格而著称。”林伊兰剔开层层屏障,让一切无所遁形。“看过你的经历就全明白了,里尔寻获纯属恰巧,其实你长于休瓦,混迹贫民区十余年,而且并未因身份的改变而遗忘这段童年经历。当你被调至休瓦,没多久基地失窃。叛乱者公然假冒士兵,熟知门禁口令,甚至潜入某些需相当军阶才能进入的通道。人人尽知基地有级别不低的内应,可大规模调查中完全没人怀疑到你——刚刚就任的、前途无量的秦上校。”
轻冷的话语娓娓而析,林伊兰不留半分辩驳的余地。“你甚至让叛乱者混入了皇家晚宴,当然他们很小心,令法官死得毫无痕迹,没给你惹来任何麻烦。我不清楚你们有怎样的交情,毫无疑问的是你了解他,并愿为他冒相当的风险。”
秦洛沉默良久,既不承认也不辩解。“你从何处开始怀疑。”
“这次休假前我找过你,碰见你在场上较技,近身搏击的技法非常相似,我同他交过手,不可能认错。”林伊兰淡道。“正好我不怎么相信巧合。”
秦洛又沉默了一阵,抽了根烟衔在嘴里,慢慢打火点燃。
“菲戈让你看得太多了……”嘲讽的笑透过烟雾,看上去迷离不清。“我早对他说过,你非常危险。”
林伊兰等他说下去。
“幼年时我被人绑架,歹徒得了钱就把我扔掉,不是菲戈我可能已经死了,我们像兄弟一样长大,直到我回了秦家——”秦洛弹了弹烟灰,像是弹掉一段回忆。“来基地后为了避嫌,我们很少见面。酒吧撞见的时候我跟他说别救,你是军人,沾上手会很麻烦,可他不听,说欠你的情。公爵介绍时发现是你,我吓了一跳,想幸好菲戈没跟你扯上关系,结果等我去找他的时候看见什么?他在和你跳舞!像一个愚蠢的,被爱情冲昏头的傻瓜,搂着你什么也看不见。”
潜藏的郁怒渐渐呈现,秦洛咬牙切齿。“他让我别娶你,说我给不了你幸福。可我有什么办法,难道要我对公爵说不,彻底得罪你父亲?那我的前程全完了,谁知道被弄到哪个边境去打杂。我告诉他唯一能做的就是不碰你,放纵你们去偷情。”
冷笑一声,秦洛指了指颚骨。“结果他揍了我。”
“我警告过菲戈别再和你接触,可公爵还是知道了一切,清剿的事半点风声也不透,我像白痴一样领命行事,眼睁睁看着菲戈烧成一团焦炭,还得装作若无其事。公爵要菲戈受罪作为对你的惩罚,他在不见光的地牢里逐渐腐烂,生不如死,我不能让我的兄弟那样活……如果能进水牢我会自己去,可现在只能是你。”
与C区列为同级别警戒的地牢,没有特令根本不容接近,秦洛自知无计可施,唯有利用她特殊的身份另辟蹊径。
静默延续了很久,林伊兰终于开口。
“我父亲即将动身去帝都接受议会质询,解释财政大臣一事,假如消息没错,你在订婚仪式后的报酬是前往南方城市的调令,如果赴任前没有变化,我会照你说的去做。”
得到了承诺却没有丝毫快意,秦洛僵了一会,终究忍不住低问。
“关于孩子,你真的……”
“真的。”
“你既然猜出我和菲戈的关系,为何不留下它。”
林伊兰恍惚了一瞬,神情空洞而疲倦。“……它根本就不该存在。”
残存的希望覆灭,秦洛怒火如沸,死死瞪着她,忍下了咒骂摔门而去。
“长官!”安姬惊讶的看着她的少校军服。
收拾好随身用品,林伊兰将提箱放在脚边,示意安姬坐下。
“安姬,我的职务有一点变动,可能无法再做你的长官,中尉会安排其他队长。”
“长官您……”安姬惶然无措,弄不懂队长怎会突然成了少校,她从未与高级军官近距离接触,几乎坐立不安。
“这是我原来的军衔,任士官仅是暂时。”毫无复职的喜悦,林伊兰柔声安抚下属。“很高兴这段时间的相处,我会一直记得你。”
“我不懂……”安姬仍是茫然,本能的问出最关心的问题。“长官要调到哪?”
“短时间内不会离开基地,但要搬到另一个营区。”
安姬冲口而出。“我可以去找您?”
“抱歉安姬。”林伊兰忍住一声叹息。“可能会不太方便。”
女兵失望的低下头,眼圈泛起了涩红。
林伊兰想了想,“安姬,可否帮我一个忙。”
“请长官吩咐。”安姬吸了吸鼻子。
“再过几个月你会退役,我可能这一阵都不会离开基地,请代我替嬷嬷扫墓,在墓前放一束鲜花。”
“请放心,我一退役就去。”记下墓地方位,女兵郑重的承诺。
“嬷嬷墓台下有一块活动的石板,底下放着一个铁盒,请替我把这个放进盒子里。”林伊兰递过一个小小的纸袋,略微伤感。“是我的头发,但愿能用它陪着嬷嬷。”
“是,长官。”依恋不舍的泪掉下,又安姬被飞快拭去。
林伊兰搂了下女兵的肩,安慰了几句提起行李,踏进了钟斯中尉的办公室。
“长官,请原谅。”
钟斯闷不作声,从头到脚打量她的少校军服。
“假如可能,我希望我永远是您的下属。”
“滚吧。”钟斯背过身,没有再看一眼。“你是个好兵,但不该永远是个士兵。”
“谢谢。”
尽管钟斯没回头,林伊兰仍敬了一个庄重的军礼,告别了第三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