财政大臣被劫的消息传开,引起的反应直接而迅速。
市长紧急发布禁制令,所有人在限定时间内回家,禁止聚集,禁止围观,街上游荡的一律格杀。
商铺酒吧接连关闭,小贩惊恐的奔走、行人逃回寓所、宛如狂烈暴风来临前的窒息,连野狗都觉出不详,夹着尾巴躲进了空无一人的暗巷。
荷枪实弹的士兵列装而动,一列列从街头走过,工兵设置路障堵死了所有通道,将贫民区彻底封锁。
马车载着沉重的板厢辘辘而停,炮兵熟练的卸下铁炮,一箱箱拆开的弹药堆在炮座边,泛着黑沉沉的幽光。枪尖的刺刀闪着雪亮的寒芒,躲在窗帘后的市民瑟瑟发抖,几千名士兵沉默的肃立,在绝对寂静的森冷中等待命令。
林伊兰所在的第三营奉令留守基地,听军号响彻整个营地,掺杂着喝令与齐刷刷的脚步,一群群士兵开拔,她无法遏制的心惊。
休瓦城外的密林中,肖恩勒住马车,将瘫软的财务大臣捆成一团,用烂布堵上嘴,与幸存的三两名同伴会合。
“他吓得尿裤子了。”短暂的休憩后紧张散去,肖恩为奇迹般的顺利激动难耐,嘲笑的踢了一记俘虏。“现在我们只要把这家伙藏好,就能跟军方谈判。”
几个人哄笑起来,带着成功后的兴奋。
“猜猜他们会答应哪些条件?”
“这混球应该值不少。”
“按体重索要黄金如何?”
“我想看血公爵如丧栲妣的脸。”
七嘴八舌的谈论间,犹如来自地狱的冰冷语声突兀的插口。“你唯一该做的是把他送回去,立刻!”
“菲戈!”肖恩惊得跳起,截然变色。“你怎么会在这!”
菲戈从树影中走近,眼神寒如冰雪。
扫过菲戈,肖恩脸色变了又变,目光凶狠起来。“你跟踪我?看我得手了就来抢人?”
菲戈仅一下就将财政大臣夺了过去,其他人根本来不及反应。
肖恩气得叫骂起来,暴跳的拔出枪。“你这混帐!他是我捉到的,休想——”
“对,你捉了他。”凌厉森然的锐语压得肖恩不敢妄动。“为微不足道的虚荣而蠢动,毁了所有人。”
“毁了什么?我比你这懦夫强得多!”
“贫民区所有人因你而命在旦夕,将被军方以解救财政大臣理由屠杀!”菲戈抓起人质的脖子杵到肖恩面前,逼得少年跌撞退后。“懂吗?他只是个诱饵!”
可怜的财政大臣哼出羸弱的哀号,被可怕的怒气吓得几乎昏厥过去。
“不可能!”肖恩脸庞蓦然苍白。“我们行动是绝密,不可能让军队知道,更不可能被利用。”
“显然你身边有过于善解人意的同伴。”菲戈坚冷如刀的目光掠向肖恩身后,几人不自觉的畏缩。
“他们都是我的亲信!”肖恩拒绝相信,极具勇气的挡在面前。
没有暴怒,菲戈冷冷的反问。“谁建议你选择这一猎物,谁打听到军方的路线,谁告诉你下手的时机,谁鼓动你与我对抗。”
连串问题让肖恩不由自主的回头,被注视的塞德哆嗦起来,仓惶的转身狂奔。肖恩张着嘴,无法置信的看着曾经信任的伙伴,眼前的一切突然离奇得可怖。
一记刀刃破空的轻响,逃出十余米的塞德大腿被短刀穿透,嘶号着惨叫,再也无法挪动一步。
菲戈上前拔出了短刀,肖恩僵了一刻,冲过去对塞德拳打脚踢。
恶狠狠的踹打夹杂着失控的怒骂,受骗和遭遇背叛的愤怒让肖恩几乎将他撕碎,然而报复并未能继续,轰然一声大地颤动的巨响,远处的城区上方腾起了一股浓烟,晴空下异常触目。
随后接连的巨响震动大地,惊起了无数飞鸟,浓重的黑烟让菲戈红了眼,拖起财政大臣翻上马背。
血从塞德口鼻溢出,青紫的面孔凝固着痛苦和恐惧,停止对死者的殴打,肖恩身体有些摇晃,茫然的问。“你带他去哪?”
“把他扔到林公爵面前,但愿能让炮击停下。”
“送回去?”肖恩以为他发了疯,本能的拦在马前。“他们会杀了你——”
“要让杀戮停止,必须有人承担罪名。”菲戈毫无表情的提醒。“军方很快会包围这一带,你最好尽快离开。”
恍惚的肖恩尚未回神,林间已隐隐传来杂乱的步履。
菲戈皱眉,取代了肖恩发号施令。“上马!跟我走。”
幢幢树影间士兵越来越多,尖利的狗吠唁唁作响,让隐匿变成了一种冒险。
“该死!他们带来了猎犬。”
闻着马车上残余的气息,猎犬准确的指引着追踪方向。歼灭了零散的小队追兵,大队敌人渐渐逼近,前方现出一条静静的暗河。
“把马赶开,入河向上游走。”菲戈断然下令。
猎犬的鼻子失去了作用,叛乱者在河岸苇草的掩护下无声无息的潜伏。
等紧密的搜寻稍减,一个同伴带着憎恨开口。“军方在找这家伙,我们赶不到城里了,不如杀了他。”
浑身透湿的财政大臣拼命摇头,被堵着嘴无法求饶,眼珠子几乎突出来。
菲戈话让俘虏从死神衣角擦过。“先等等,他或许还有用。”
一队士兵从极近的距离行过,领头的青年肩章闪耀,显然军衔不低,绷着英俊的脸似乎在想什么,神色阴晴不定。
被捆搏的财政大臣突然激烈的扭动,试图唤起小队的注意,直到尖刀压入脖颈才安静下来。
一名叛乱者打了个手势,无声的询问菲戈是否狙杀,这一列队人数不多,运气好或许能夺到马,趁尚未合围时冲出去。
可探问毫无反应,首领选择了沉默,直到敌人彻底消失。
“将军。”秦洛找到了正在下令的公爵,翻身下马行礼。“我不明白您的意思。”
林毅臣淡瞥一眼,副官知趣的退开,而后公爵才开口。“休瓦需要一次全面清洁,扫掉碍事的蟑螂臭虫。”
“您让我带队去迎接是为了……”
即使在阵前指挥,白手套仍是一尘不染,林公爵轻捻马鞭淡道。“陛下的重臣在路上遭叛匪劫持,受了一场虚惊,幸好有秦上校英勇解救,无恙后他一定会对上校心存谢意,皇帝陛下历来赏识忠诚勇敢的年轻人,必会下令嘉奖,并调派上校前往心衔已久的南方城市。”
秦洛的笑容牵强,并无喜意。“假如那位重臣有什么万一?”
“不会有任何意外。间谍提供了大致地点,猎犬和士兵已经彻底包围,他们无处可逃。”林公爵倨傲而轻蔑,语气自负。“用不了多久就能从那群丧家之犬手中夺回人质,只要他们不想死。”
一名士兵飞奔而来,向副官急急禀报,副官听完向这边走来。
“看,开始索要条件了。”林公爵冷哂,“越低贱的人越爱惜生命,实在令人难以理解。”
林间的一处空地上,几个人被密密层层的士兵包围,在无数枪口下安静的等待。
公爵的到来让士兵退开了一条路。
中间是叛乱者、将军及几名心腹,秦洛随在一旁,其后是公爵的亲卫队组成的屏障,之外是一圈又一圈士兵。
林公爵打破了寂静。“你有什么资格和我谈判。”
被数千士兵包团,菲戈神色不变,踢了踢身前的俘虏,“假如你还想他活着。”
豪华的衣饰粘满泥沙狼狈不堪,见到救星,被缚的财政大臣激动的发抖,如果不是背后顶着利刃,必定会滚爬到公爵脚下。
“仅用刀解决了两个小队,连开枪的机会都没有,这不是普通人能办到。”公爵淡淡的掠了一眼又转回视线。“你是谁。”
“他们的首领。”
“名字?”
“菲戈。”
冰一般的绿眸停了一瞬,空气仿佛静止了。
公爵弹了弹指,外围的军队后撤三十米,只留下内层的亲卫。“说出你的条件。”
“停止对贫民区的屠杀,放我的同伴走。”菲戈的目光冷定而坚毅。
“停火不可能,交出人质,我放其他人离开。”公爵淡漠的脸像在瞧一具尸体。“你必须死。”
“我随你处置,但必须停止杀戮,否则他一起陪葬。”刀尖压紧了一丝,财政大臣的外衣上渗出明显的血渍,恐惧和疼痛令俘虏汗如浆出。
林毅臣负手盯了片刻,意外的点头。“我答应,反正已清理得差不多。”
一枚烟火飞向天空,爆裂后释出醒目的绿烟。这无疑是约定的密令,远方的炮声随之终止,突然而至的寂静让场面愈加僵窒。
“什么意思!他们……都死了?”肖恩激得双眼通红。“你到底杀了多少人!”
公爵浮出轻蔑的笑。“肖恩?或许你能好运的活到亲眼见证战果,我不怎么想杀你,但愿所有的臭虫都和你一样蠢。”
“你这个屠夫,疯子,我诅咒你下地狱!”肖恩完全发狂,口不择言的咒骂。“你不会有好下场,还有你女儿——堂堂公爵小姐被菲戈睡过,在贫民区被叛乱者压在身下,那个像你一样绿眼睛的婊子——”
公爵的眼睛瞬间溢满了杀意。
几乎与此同时,肖恩踉跄跌倒,咳出了两颗沾血的牙。
这一记重拳来自菲戈,他抛下了人质,凶猛的一击让肖恩险些昏死。
秦洛脸色铁青,正要开口,公爵换了个手势,轰然齐射的子弹尖啸而出。
菲戈揪住肖恩翻滚,躲过了第一波枪击,子弹嵌入地面激起了尘土,平坦的地面突然开裂,崩裂的大坑吞噬了无力逃跑的俘虏和叛乱者。
坑不深,底下却是复杂的矿道,敌人逃入了井道,追赶的士兵被埋伏在矿道内的叛乱者狙击,稍一阻窒,错综复杂的暗道已掩没了敌人的身影。
“将军,请谨慎行事,那位大人还在敌人手中。”秦洛铁青着脸压低声音,话语急促。
“你错了。”林毅臣冷戾无情的眼眸杀机翻涌,令人不寒而栗。“他被叛乱者挟持,意外身亡。”
“将军!请容我冒昧提醒,财政大臣身份特殊,死在休瓦极可能引起攻讦,或许会损害您的声誉!”
“休瓦叛乱积年已久,这一牺牲换来帝国重镇的安宁,陛下会理解。”公爵声冷如冰。
复杂的路线令士兵难以追踪,也让林公爵耗掉了最后一丝耐心。“撤回士兵,把新研制的磷弹抬上来,趁老鼠没逃远,将它们彻底埋葬。”
“将军!这样做被您的政敌知晓将不堪设想,我愿带一队士兵进行全面搜捕,救出财政大臣,相信适当的说服能让他获救后谨言慎行,以免您将来在议会上受小人非难。”
秦洛焦灼的劝谰极其恳切,但并不足以改变林公爵的决定。
“上校想的很周到,但我喜欢省事点的做法。”秦洛还要再说,公爵已大步走开。“不必再说,这是命令。”
秦洛定在原地,脸色难看到极点。
幽黑的矿道内只有沉重的喘息和心跳。
“……菲戈……”丝丝吸气中有人开口,夹着因剧痛抽搐的急喘。“我又把事情搞糟了……对吗?”
菲戈没有回答,紧压住肖恩肋间不断溢血的伤口。
奔逃时肖恩中了枪,伤口位置不佳又失血太多,气息已经很微弱。或许仅有在这个时候,少年才会褪去强横固执的任性,脆弱的自我怀疑。
“是我的错……他们都死了……”死神徘徊在肖恩身畔,喑弱的自责模糊不清。
“是我的错,我没有像答应你父亲的那样照顾你。”事情至此,责备不再有任何意义。
“你一向我行我素,可黛碧、乔芙喜欢你……所有人都重视相信你,凭什么……”肖恩喃喃自语,越来越衰弱。“在你眼里我只是找麻烦的小孩……我想我有点嫉妒……”
单调的滴落声响在坑道,地下水和矿油积成了浅洼,浓重的血腥甚至压过了矿油的臭味。
这是一处毫无出路的死矿,矿外有数不清的敌人围困,已经到了绝境。
“他要把我们都杀了……”血涌上喉咙,肖恩咳了一下,“我害了所有人……”
几名幸存者在烟头微明的星火中等待最后的时刻。
菲戈沉默的托着肖恩,少年低弱的声音几乎听不清。
“……真希望有人能让他下地狱,是我给了那魔鬼机会……对不起菲戈……我……不可原谅……”
汩汩淌出的鲜血逐渐冰冷,肖恩的声音消失了。
菲戈正要低头触探他的颈脉,惊天动地的巨变忽然降临,仿佛一枚无形的巨手撕裂了矿道,蓝色的火光灼痛视野,世界轰然坍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