蒲娇找遍院子,她没见着钟旭,正好撞见钟棋从堂屋里出来,问,“小棋,你看见你哥没?”
钟棋点头,“我刚才看见他去凉坝了。”
蒲娇“哦”了声,“我去看看他。”
钟棋问,“你们又去摘杨梅吗?”
蒲娇对钟棋露出微笑,幸好他什么都不知道。
“不摘,树上已经没有杨梅了,我们有其他的事儿,你去看电视吧。”她转身就走。
这会儿已经吃完午宴,许多人吃过饭就回家了。留下来的人聚在一块打牌,院子中间的空地,凑了四五桌,麻将、斗地主、炸金花。
有些人嗓门高,说话声大,笑声也大。
往日安静的院子,突然变得吵吵闹闹。
蒲娇不喜欢。
她想起方才嚼舌根的几个妇人,心里更不痛快,感到生气,也为钟旭和钟棋感到委屈。
这样想着,她加快了脚步。
他果然在凉坝,就在钟棋第一天爬上去摘杨梅的那棵树上。
蒲娇仰着脸,叫他,“阿旭。”
钟旭低头,被树叶挡住了神情,看不分明。
蒲娇笑了笑,“院子里太闹了。”
他“嗯”了一声。
蒲娇看着他,“待会你拉我一把,我也到树上坐坐。”
说着,径直走到树脚,左手抓住最低的树枝,右脚踩上树干。
她穿着短裤,两条腿笔直修长,白生生的。
钟旭移开目光,“等等。”
他从上而下,在最近的位置,朝她伸出手。
蒲娇把右手放进他掌心,他的手真大。
钟旭抓紧她的手向上一提,她右脚蹬着树干,左脚借力一抬,便上了树。
等到她站稳了,钟旭放开手。
蒲娇继续往上攀,选了一支粗壮的分枝坐下。
钟旭背倚着树干,站在她斜对面。
她的腿晃啊晃,晃眼睛。
他没有看她。
沉默片刻,蒲娇没忍住,说,“阿旭,她们都是胡说八道,你别听。”
钟旭诧异的盯着她。
她告诉他,“我也听见了。”
钟旭嘴唇抿紧,他没有吭声。
蒲娇收住晃动的双腿,她盯着他的眼睛,十分认真。
她说:“阿旭,我们家人少,就只有奶奶,我爸妈,还有二叔和我,从前家里都冷清得很。二娘嫁给二叔,你和小棋成为家里的一份子,咱们家就更闹热了,我们都觉得很高兴。”
她仿佛怕他不信,最后重重强调,“真的。”
钟旭与她对视,少女面容带笑,神情笃定。
她清澈的眼睛里,映着他。
钟旭眼底发热,心里暖流淌过,先前觉得局促、难堪、愤怒,忽然就释然了,一扫而空。
他真诚的,“娇娇…”
“姐”字只吐出一半的音,戛然而止,他实在叫不出口。
蒲娇“噗”的一声笑了,双腿又晃起来,“就叫我娇娇吧。”
钟旭咧开嘴笑,“娇娇,谢谢你。”
蒲娇愣了愣,随即也跟着笑起来,“不客气。阿旭,你应该多笑。”
钟旭默了默,无意识的扯了片树叶,“嗯。”
蒲娇眯着眼睛,“对了,明天我们上街,选电话号码。”
在树上坐了一阵子,隐隐约约听见大人叫他俩的名字,钟旭扔了树叶,“我们下去吧,回了。”
蒲娇说了声“好”她站起来,踩着树干,惴惴不安。
之前上树他搭了把手,显得轻松。
现在,也许是角度问题,从树上看下去,离地面更高。她心里没底,有点怕,有点慌,不敢。
她回头,撞上他的目光,抿了抿嘴,“你先下去。”
钟旭在她脸上停了两秒,迅速一跳,安全落地。
蒲娇的心跟着一震,觉得有些…帅气。
她脑子里刚闪过这个念头,就看见他背过身子,声音清朗,“坐到我肩膀上。”
他快一米八的身高,已经超过最低的树枝,这个办法,确实可行。
只是她有些犹豫,他却没动,也不催促,就静静的等着她。
最终,蒲娇小心翼翼的伸出一只腿,从他的肩膀垂下。
钟旭抓住她的小腿,心里一颤,掌心里的肌肤又软又滑,他视线落到上面,又白,白生生的像玉一样。
他脸发热,急忙移开。
出神的片刻,她已经坐到肩上,根本没啥重量。钟旭顺势抓住另一只小腿,然后蹲下,把她放到地上。
蒲娇退开,小腿那两处,热乎乎的触感仍然在。
“阿旭,谢谢你啊。”
钟旭盯着她,“不用跟我说谢的。”
她愣了下,笑起来,“好啊,那我俩以后就别客气了。”
他又笑了,心头上阳光与微风同在,惬意,愉快。
晚上继续摆宴席,等到客人陆陆续续全散了,夜已经深了,大人们的忙碌还没有结束,他们还得收拾残羹剩饭。
电视里播放着动画片,钟棋看得直乐,笑个不停。蒲娇和钟旭没兴趣,晚上有风,他们到院子里乘凉。
风吹拂着,舒服极了。头顶星子满天,特别漂亮。
钟旭偶尔转头,不动声色的看身边的女孩,觉得,现在比以前好太多了。
一切尘埃落定,崭新的生活,就在眼前。
第二日他们去选了手机电话卡,除了尾数不同,两个号码几乎一样。
蒲娇眉眼弯弯,“这样好,我记得自己的号码,就记得阿旭的号码,有什么事都不怕了。”
钟旭听了这话,蓦地生出一种归属感。
这天蒲国还带着他俩去置了几身新衣裳,顺便把生活用品也买了。
报道头一晚,黄祥书替钟旭收拾行李,她一边叠衣服,一边嘱咐,“阿旭,不用多说,你自己知道把学习搞好,妈不担心。”
她停了停,继续说道:“妈担心的是,你这孩子实在太懂事了。现在正是长身体的时候,用不着替家里省钱,生活别太节约了,知道吗?”
钟旭把录取通知装进书包,手上一顿,“嗯。”
“缺钱了就打电话告诉我,以后我和你蒲叔两个人挣钱,够用。”
“嗯。”
黄祥书叹了口气,知道儿子性格,也不再多谈这话。
“你和娇娇读一个学校,虽然她比你大点,但人家是女孩子,你多照顾她点,别让人欺负她。”
“我知道。”
夜里,钟旭躺床上睡不着,满天星子的光透过窗布漏进屋,照得书桌旁边的行李袋若隐若现。
他两手交叠枕在脑后,静静看着那团影子,耳边阵阵虫鸣蛙声,心底明镜儿似的,一切都变得好起来。
有许多想法在他脑子里绕来绕去,最后只剩一个。
就是不知道,他和蒲娇,能不能分到同一个班?
希望能分到一起。
结果没能如愿,钟旭读一班,蒲娇二班。好在两个班教室挨着,不至于隔太远。
高中生活就这样开始了,在城里,离家倒不是很远,一个小时的长途大巴车。
只是学校有规定,每个月末放两天长假,他们只有那时候,才会回趟家。
对孩子们来说,不在家长眼皮子底下,就已经足够自由。
不管男孩女孩,这个年纪,对异性充满兴趣,老师和父母越是耳提面命的不允许早恋,他们就偏要干。
漂亮的女孩子,好看的男孩子,总是格外受欢迎。
钟旭和蒲娇,都被表白过。
钟旭人冷,平时不爱笑,脸板起来怪唬人,敢招惹他的女同学没几人。
蒲娇不一样,她长得好看,性格又好,成绩还不差,喜欢她的男孩子,很多。
钟旭班上就有一个,他同桌。
身高一米八,校篮球队成员,挺有趣的一个男生。
晚自习,老师不在,纪律委员管不住,教室吵吵闹闹。
钟旭埋头算数学题,这题难度超纲,他算不出来,无意识转笔。
肩上一沉,钟旭手里的笔掉在本子上,他眉头一拧,拿住同桌搭在肩上的手,丢开。
同桌嬉皮笑脸,“下晚自习请你吃宵夜。”
“什么事?”
“拜托你帮个忙。”
钟旭没说话。
同桌摆了封信在他桌上,人凑过来,压低声音说,“帮我转交给蒲娇呗。”
钟旭愣了愣,“情书?”
“是。”
他把信推回去,“自己去。”
“我去了,她不收。”他再次把信给他,“你和蒲娇关系好,兄弟,帮我一回。”
钟旭盯着眼底的信,粉色信封,上面写着几个潦草的黑字:蒲娇(收)。
他后槽牙咬了下,“这忙不好帮,她不一定收。”
“怎么着她得卖你一面子啊。”
“然后她就答应你了?”
“屁,我就想让她知道我,注意我,刷点存在感。咱俩好歹同桌,你行不行?”
钟旭拒绝的话提上喉咙,在喉头滚一圈,咽下去。
“成吧。”
他抓起信封,扔进课桌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