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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五章 山雨欲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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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野间回荡着姐弟俩欢快的笑声。

两人都觉得这是一个完美无缺的计划,与其一开始就和女王明刀明枪对上,不如智取。反正失败了,死的也是那个浑身是毒的俘虏,自己丝毫没有损失。

也正因为这个计划的实行,王妃劝阻了巫维彦,不要再对姬玟动手,先用作人质,以免对方执行任务不力,临阵倒戈。

巫维彦也觉得有道理,按捺下欲火,暗自决定等那边事毕,不管成功不成功,都要把这个气质优雅的“小村姑”给办了。

对于姬玟来说,这着实是个好消息,贞操得保,耶律祁能吊住性命,不用费力去找女王,还有大军护送。

只是巫维彦令人对她严加看管,王妃将她紧紧拘束在面前,她只能透过队伍里密密麻麻的矛影,看见队伍中间的大车,耶律祁就在那座车内,由浮水军中的大夫施治。

有时候姬玟找借口靠近那辆大车,能够嗅见里头传出的各种药味,那些味道都十分奇特,这令她心头生出一丝希望。这一路上她也没少给耶律祁寻找大夫,都所经之处,群医束手,也许这种王室豢养的剑走偏锋的旁支巫医,还能有点办法。

浮水王子迎亲的队伍,进了落云内陆,此事自然会报知王室。但落云朝廷对此也没有什么劝阻的理由,何况还有王妃的亲自护送。

有相当一部分和左丘家族不睦,或者在这次左丘家事件中,落井下石过的朝臣,对此暗中期待——左丘默真要受到女王的庇护离开落云,将来一定会卷土重来报仇,众人自然不愿眼见这种情况发生。只是碍着女王的地位和威势,众人还在寻找较为和缓的解决方式,如今有性情暴戾的浮水部,先一步挑上女王兵锋,他们当然乐见其成。

包括大王葛深在内,所有人对浮水部军队的进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三千巫维彦的护卫军队,很快靠近了王城。并和两千东宫护卫汇合在一起,隐隐和居住在城外的横戟军护卫对峙,但并没有发生任何冲突。

当夜,两驾马车秘密进城,直入位于王宫附近的王世子东宫。

当夜,葛氏姐妹探望“生病疗养”的王世子。

两姐妹这次不是一起来的,一前一后,葛芍先进了门,送上礼物,带来了好些药物,和王妃攀谈了一阵,在表示了对王世子的慰问同情和对女王左丘默的愤怒讨伐之后,葛芍隐隐约约地暗示,王世子所中的那种药,之前她似乎听姐姐葛莲提起过。

在她离开后半个时辰,葛莲也进了东宫的门,同样带来礼物和药物,探望了王世子和王妃,给王妃推荐了可以修补牙齿恢复容颜的名医,在表示了对王世子的慰问同情和对女王左丘默的愤怒讨伐之后,葛莲隐隐约约地暗示,当初葛芍的大哥,王府嫡出的世子,一个平日里谨言慎行的人,也是莫名其妙忽然淫兴大发,死于彻夜狂欢之中,之后的王爵,便落在了葛芍同母的弟弟身上。

两人先后离开后,王妃端坐在榻上,接过姬玟奉上来的茶,注视着袅袅上升的白色雾气,忽然一声冷笑,“这两位,是在干嘛呢?”

姬玟被王妃拘在面前看管,一开始众人自然防备着,但见她斯文端雅,乖巧温顺,行事说话,都十分妥帖老实模样,人前人后,言语都露出对救了她的王妃的感激。渐渐的众人觉得放她一个闲人在那看着也难受,也便安排她上来伺候,而王妃向来是个自傲的人,听多了那些感激的话,也觉得这个“村姑”的贞操和性命是自己救的,对自己心悦诚服理所应当,话本子里这样的故事多了是,心里还颇有些沾沾自喜,觉得做“恩人”的感觉,果然不错。

人一旦自以为对他人有恩,便会放松心防,所以今日,原本只能廊下洒扫的姬玟,现在也能在门边站着,听听王妃的“垂训”了。

此时有头脸的大丫鬟,七嘴八舌地笑着两位公主的殷勤,顺带捧着王妃的地位。王妃听着却觉得腻,珐琅镶金指甲拨弄得细瓷茶盏叮叮作响,唇边一抹冷笑。

王室当然能查出来那些舞女到底怎么回事,说到底王世子是间接害在两位公主手上,只是她还没想好怎么追究,这两位已经灵活地找上门来,名为探望,实为道歉并剖白自己,顺便都把责任推在了对方身上。

王妃想着平日里见着的这两人好得恨不得穿一条裤子的模样,忍不住撇一撇嘴,悄声骂一句,“什么生死与共的好姐妹,呸!”

忽然看见姬玟垂头,不言不语,神态却似有些不以为然,忍不住高声问:“阿文,你觉得呢?”

姬玟自称名王文,夫君名叶齐。众人都叫她阿文。

姬玟也不推让,行了礼笑道:“娘娘。奴婢只是觉得,两位公主,还是很善良的。”

迎着王妃诧异的目光,她笑得神情天真,“奴婢来到这东宫,觉得华丽阔大,无比威严。真是长了见识,只是也许威严尊贵太过,都没看见什么访客,显得有些清冷。您回来两日了,才来了这两位公主。也幸亏有了客人,奴婢觉得挺暖心的。”

王妃呆了呆,瞬间色变。

满心仇恨愤怒的她,此时才发觉,这几日,东宫的访客太少了!

王世子“重病卧床”,换成往日,早访客如云,可如今,阿文说的对,她回来两天了,才看见这一对公主。

其余人呢!

王妃心猛然砰砰跳起。

她想起自己丈夫的“病”,王室都知道,王世子是废了,而她至今没能为王世子生下一儿半女。小妾虽有儿女,但都被她赶在陋室,生活得猪狗不如,庶子女们养得蠢笨无知,根本见不得人。也就是说,王世子没有像样的后代,而从今后,也要绝后了!

那么王室的承继,就会成为王室和朝廷不得不考虑的问题——再传位给这样的王世子,一代之后,如何续国之宗祧?

王世子之位危殆!

而朝廷和王室,乃至大王,一定也有了这个意思,所以东宫才门前冷落车马稀。因为大家都知道,东宫将废,马上要立新王世子了!

王妃正想得浑身冒汗,心跳不已,姬玟已经又慢条斯理地道:“瞧两位公主,尤其是葛莲公主,对东宫大小事,都是很熟稔并关心的,连您什么时候回来,什么时候该就寝都知道。而且待人也和气,奴婢方才送莲公主至二门,看见她对几位守门婆子,都含笑招呼,真真大家风范。”

这话看似寻常,然而此刻的王妃,又听出了一手心的汗。

此时才想起,两公主一直和东宫走得勤,王世子对她们爱理不理,自己却喜欢人趋奉,时常也招待着她们一起游园玩乐,对付左丘默的计划,她也有帮着出谋划策过,并说好事成后要分一杯羹。她对左丘家军权不感兴趣,却希望将左丘家在边境的一支军队撤走,以方便浮水部占据那里的一处秘密宝泽。

为了掌握并控制左丘默那边的骁勇家将,她还曾带着两姐妹,和东宫家将部曲们秘密开过会,彼此介绍过认识。可以说,整个东宫的布局,乃至东宫的重要力量,那两姐妹都是知道的,并且如果她们愿意的话,现在想必已经能和那些重要部属混熟了。

想到两姐妹平日待人接物的手段和心机,她越想越觉得此事极有可能,惊出了一身汗,却又不能说,只得心烦意乱地挥手,命人一起都下去,自己赶紧找幕僚来商量。

姬玟不再多话,行礼后规规矩矩跟着看守她的婢子回下处,她低着头,唇角笑意淡而冷。

一路上已经听过了女王在落云部的大小事,以她王室女的直觉,这两位公主才是最难对付的阴险人物,将来翻云覆雨,必有她们一份。

如今她不动声色撒下怀疑的种子,以东宫这两人的性子,难免要做些蠢事,那两姐妹岂是好欺的?更不要说只怕她们的心思原本就是如此。

落云部王室操戈,就在眼前。

她很乐意看见。

……

景横波这几天日子很平静。

她还住在王宫,最危险的地方最安全,在王宫出了什么事,都得葛深负责。但确实也是风平浪静,葛深毫无兴师问罪的意思,葛莲葛芍也没在她面前出现,就连那据说脾气最跋扈的东宫夫妇,也没有上门来要任何说法,王妃的弟弟带来了三千军,却停在了城外,至今没有进城,也没有任何进一步动作,景横波已经觉得有点奇怪了。

她当然不知道,因为姬玟的几句话,暴戾而又多疑的王妃,已经暂时转移了目标,开始思考如何保住王世子的地位,以及如何防范乃至报复葛莲葛芍的渗入。

而巫维彦那边,最近遇上了一个新的美人儿,被勾得神魂颠倒,无心世事。在他看来,一个毒人耶律祁出马,就够女王喝一壶了,多余心思,还不如用在美人身上。

至于那美人缘何会这么巧地被他发现,他认为是缘分,但到底是不是,天知道,地知道,葛莲知道。

风平浪静中过了几天,左丘家的人已经安全出了落云边境。景横波只等那所谓的选夫大会之后,便带着左丘默立即离开落云。

只是她心中隐隐觉得,事情没这么简单,落云只怕没那么容易顺利离开。

这一日日光晴好,一大早晒暖衿枕,满室白亮。前来接女王观看选夫大会的左丘默,站在门槛前,盯着梳洗完毕缓缓转身的女王,一时间分不清日光和她哪个更耀眼,或者相映成辉,日光因她更晶莹透彻,她因日光更明艳璀璨。人间胜景都在视野里浓缩绽放,浮云之下,有一种惊心动魄叫容光。

景横波看见她毫不掩饰的惊艳神情,满意地一笑,她如今在做生意,自己就是最好的模特,不会放过任何轰动世人的机会。妆容首饰,都是女子商场新近开发出来的品种,今日晴朗,天气微热,她选用一套白水晶配祖母绿的首饰,切面精致,色彩清爽,还采用了新颖的渐变色彩,硕大的凤尾耳环和凤尾项圈,底端祖母绿碎嵌,颜色越来越淡,由碧绿向浅绿向淡青直到纯净的白色,颗颗剔透。裙子也是一件改良过的渐变色淡绿纯白礼服,依旧勾勒得天独厚好身材,还采用了落云部常穿的白袍的一些细节,落云部的人看起来会更亲切些。

妆容则自然色系,抹一点淡淡绿色眼影,眉色则是深咖啡色,胭脂以略带淡黄色的淡红色为主,唇膏也是近似色。夏日里颇为清爽的妆容。

院子里停着彩凤步辇,她在玳瑁使用的那一座,由天弃亲自押送,昨夜刚刚送到。紫蕊和天弃留守玳瑁,听说了她公开巡视各部,觉得女王陛下没一座足够彰显身份的銮驾,实在有失身价。当即来信要送这轿子过来,紫蕊信中的意思是自己送来,景横波考虑之后,却让天弃送来。这事让拥雪等人颇为不解——女王应该更想看见闺中好友紫蕊才对,为什么不给她出来的机会?

景横波对此不解释,笑着和天弃打了个招呼,便上了轿。轿子华丽精美依旧,为了遮阳,紫蕊还细心地加了一层鲛纱,纱质洁白柔密,闪着细密的珠光。景横波抚摸着飞凤翅膀的轿身,想着这轿子十有八九是耶律祁送的吧?也不知道如今他怎样了。

希望他一切都好。

希望自己更加强大,不再需要他们牺牲自己保护她,谁敢欺负这些真心对自己好的人,先打他们满地找牙。

出内宫之后王夫们跟上,出王宫之后,黑着脸等在广场上的裴枢带着三百精卫过来,将三位未来“王夫”挤到了一边。

景横波也不理他,和天弃攀谈,人妖有阵子不见,脸上越发白皙细嫩,仔细一看还擦了粉。据天弃自己说,那是因为玳瑁承担着给女子商场研发化妆品护肤品的任务,紫蕊对这种事悟性不高,一直是他全权负责。按照女王的方子,研究出了兴趣,最后忍不住,自己也用了一点点。

天弃用小手指比划,以示真的是“一点点”,一边比划一边脸上粉簌簌掉,景横波忍住笑,心想得给这个爱生粉刺的家伙专门研究一套才行。末了天弃还陶醉地说,新研究出来的深泽养颜珍珠焕光面膜真好啊,他用了三天,皮肤水润光泽,日日焕发新光彩。以后可以免费给景横波做那个什么“广告模特”,说着凑过脸来给景横波看他“变细的毛孔”,景横波却闻见一股没能去除的黑水泽腥臭味儿,又听见他自吹半天后,扭扭捏捏地问宫胤听说也在落云,国师大人最近好吗?有和女王陛下联系吗?

景横波一看这家伙,顶着张簌簌掉粉的脸,抹着三斤头油,浑身散发还未完全研制成功的黑水泽养颜珍珠焕光面膜的暧昧古怪味道,用更加暧昧古怪的语气问起宫胤,满眼暧昧古怪的神采,顿时气不打一处来,一巴掌把他拍出了轿子。

她在轿子里哼哼,想着当初出帝歌,那些莫名其妙的事,比如在襄国那个莫名其妙的天弃,是宫胤扮的吧?这人妖,早就被宫胤收买了吧?用什么收买的?美色?

拥雪在轿子外,听见女王陛下似乎很响亮地磨了磨牙。

过了一会儿天弃又扒了上来,在景横波再次施展神功将他拍出去之前,递出一封信,说是紫蕊请托他带给女王,再请女王有机会转交给铁大王。

景横波收了,没说什么。外头拥雪等人又诧异地看她一眼。只看见女王面无表情地将信收在了袖子里。

选夫大会还是在固定地点举行,靠近城门的一处集市,辟开场地成了一个小广场。今天是最后一场,选出来的十位精英角逐。至于十位精英是全部纳入女王后宫呢,还是优中选优一部分,全由女王亲自定夺。

那处集市名叫阳春坊,景横波到的时候,已经人山人海,一半看热闹,一半等着看女王。

景横波敏锐地注意到,今日这人数更多的场合,现场戍卫的落云兵马司的兵丁,人数还不如上次擂台会人多。

她心中呵呵冷笑一声。

景横波那座造型独特,大气精美的轿子,很有威慑力,轿子远远过来时,真如一只昂首的飞凤,自日光云端中冉冉降落。

百姓本来看见女王銮驾降临,欢呼雀跃,要挤上去看个究竟的,然而一眼看见这轿子,顿时满眼惊艳,震在当地,等到反应过来追上去,女王的銮驾已经过去了,只看见飞凤长喙叼着的鲛纱珠帘内,隐约一个窈窕背影,因影影绰绰,而越发神秘撩人。

待得女王下轿,往明媚日光里大大方方一站时,近处的人忍不住闭上眼睛,闭上眼又觉得吃亏,赶紧热泪连连睁开,惊呼声似波浪般,从里头蔓延到外头,再从外头裹卷回里头,以至于外圈的人拼命挤,里头的人屁股拱着不让,引发了无数争吵和骂架,幸亏裴枢有经验,黑着脸让人揪出几个闹得最凶的混混,往自己的剑上兜衣一穿,再往架子上一挂,所有人也只能在他剑前止步,眼睁睁看着那水莲花一样清爽又娇艳的女王,袅袅婷婷地到侧台观战。

落云王室原本给景横波安排的是后台,以免女王抛头露面,但景横波要的就是抛头露面,哪里在意这个,遮阳伞下一坐,眼波一转,台上的人,顿时不会动了。

景横波扫一眼台上,有点失望地微微皱眉。台上的人,相貌是好的,年纪也相当的,武功也不错的,可是她要的不是这种,她更希望遇见的是特别的,隐藏在荒野大泽中,拥有一两门奇特异术的人才。但不可避免的,这样的选拔,出现最多的,还是武士。

广场上挤满了人,旁边酒楼也站满了人,只有几座最高档的酒楼,不是所有窗子都开着,但这并不意味着窗子后没人。

葛氏姐妹,就站在其中一座酒楼的窗子外,听着底下的喧哗。一个微笑不改,一个脸色阴沉。

姐妹俩在小小的疏远之后,很快又再次亲密地肩并肩站在了一起。

因为就在这几天,她们遇见了新的攻击,这样的攻击,很容易让同一战壕的战友,迅速组成同盟。

她们在宫中的眼线很多人被打入冷宫。

她们在东宫交好安排的一些嬷嬷护院莫名失踪。

她们刚刚砸重金获得友谊的一些带兵将领,被撤换或者调离,或者干脆联系不上。

葛芍的弟弟被寻了一个错处,剥夺了世子继承权;葛莲的母亲刚封的贵人被降级,迁去偏宫。

就在昨日,大王将她们召去,狠狠训斥一通。表面上说她们办事不力,没能除去左丘家族,暗地里的意思,却是说她们谋害皇嗣,并且不容二人解释,当即收回二人封邑,罚俸两年,并要求两人戴罪立功,务必将左丘家族,不留后患完美解决。

两人都知道,虽然大王没有说再错一次后果如何,但只要稍有不慎,别说最后一个公主封号保不住,性命都难保全。

这些攻击有些来自王室,有些却来自东宫。一向行事粗暴简单的东宫夫妇,这次反应如此快捷犀利,让姐妹两人很奇怪。左思右想,自然要把帐再次算在女王头上。

“今日打算如何?”葛芍冷冷盯着景横波的远影,眼底的光芒,有女子的嫉妒,也有敌人的仇恨。

“没觉得东宫那边安静太过了吗?这不是他们的风格。”葛莲笑容当真淡如夏日水莲,“你我现在步步受制,还不如先看戏。真要别人戏演砸了,咱们再接棒也不迟。”

她微笑着,眼神掠过底下的人群,和更远处的重重殿宇。

天好热,日光流火,整个落云都在沸腾。

落云平静得太久太久,而她一直在等,那一捧沸腾朝局,重洗王室筋骨的薪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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