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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四章 干掉情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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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多久霏霏找了来,景横波让它回去通知其余人,回头在这里野营,把上次没完成的野餐弥补上,不多时大部队就开来了,七杀一来就扑通扑通跳下沼泽,抓了好几条鲶鱼上来,戚逸得意忘形,被鲶鱼一口咬掉了手指一块皮,忙着找英白弄点酒洗伤口,英白什么都不在意,唯独对酒最小气,只给了他一滴,戚逸破口大骂,表示要和英白绝交。景横波觉得情况似乎有点不对劲。

裴枢好胜,非要在沼泽之上和英白比试,说看谁沾的泥最少,采的菜最多。英白忙着喝酒懒得理他,天弃忙着和紫蕊拥雪学烧菜不肯奉陪,最后耶律祁表示愿意陪少帅走走,两人也便走了,过了一会儿耶律祁独自回来了,景横波问:“裴枢呢?”

耶律祁答:“少帅跑得兴起,我追不上,也许他自己去玩了?”

景横波瞥他一眼,心中同情裴枢,单纯的小枢枢,遇上这只狐狸,也就只有被玩的份。

晚饭由紫蕊拥雪负责,景横波亲自指导,菜色为八宝鸭,水芹肉丝,芦蒿豆干,鲶鱼炖茄子,姜丝藕饼,炒藕片,炸鸡翅,老母鸡汤。

其中除了炒藕片母鸡汤外,其余都是大荒没有的菜色。豆干栗子笋干等物是景横波勒令伊柒跑出几百里下山去镇上买来的,伊柒生怕赶不上盛宴,几百里一个时辰便飞回来了。

景横波不会烧,但是和小蛋糕呆久了,吃肯定会吃,动动嘴皮子还是行的。

“料酒酱油抹匀鸭子腌一腌,糯米蒸熟。腊肠香菇栗子银杏冬笋豆干胡萝卜都切成小丁入锅炒,再拌糯米成八宝馅料,再把馅料灌入鸭子肚子里,用棉线缝合。”

“以调料做酱汁,再把鸭子开蒸,酱汁淋在鸭身上,好了就这样,一个时辰后开锅。”

“水芹先要细细地洗,不然里头都是泥,小蛋糕说一斤水芹半斤水,要一点点剥开洗,然后切细丝,和肉丝一样细,小蛋糕说粗了细了都影响美感。”

“鱼也别总红烧清蒸,鲶鱼刺少肉细粘液多,炖茄子试试。小蛋糕有次炖了一锅,我们差点抢打起来。”

“豆干切细长条,和芦蒿清炒,清淡少油。芦蒿这东西你们这竟然不敢吃,真为你们智商捉急,这么清香的东西,可能有毒吗?这玩意儿野生的在我们那卖很贵呢。芦蒿香干是绝配,可惜你们这的豆干做得不够劲道。哎真想念小蛋糕,她做的豆腐干那个鲜香弹牙……”

“藕做成藕饼啦。肉剁肉末。藕切小丁,再切点虾仁丁,三样加油盐糖拌匀。搓成圆子,再锅里小火放油煎两面焦黄……”

“炸鸡翅没啥技术含量啦,啊你们这不吃鸡翅?肯德基到你们这就亏了。要是有可乐就好了,可乐鸡翅可是一道居家旅行野餐必备之名菜呢……”

临时搭成的简陋桌案上,难得亲自下厨房的景横波一边指点一边炸鸡翅一边叨叨咕咕,所有人都挤在一边,很有兴趣地瞧。女王陛下竟然会做菜,女王陛下做菜的姿势真不错,女王陛下卷起的袖子里露出的雪白手腕更不错!

景横波让天弃守住锅——不看紧一点,菜上桌之前一定会被那七个逗比偷光。

“开饭咯开饭咯。”七杀抢着端菜,一边端一边偷吃。景横波刚要坐下,数数人数,发现裴枢还没回来。

“少一个人正好少人抢菜!”七杀说。

“他先前好像说不吃了。”耶律祁说。

英白已经打开酒壶,做好狠狠喝酒吃菜准备,天弃亮出一把刀,直奔八宝鸭。

景横波想了想,还是跑出去喊:“裴裴!英白喊你回家吃饭!”

话音刚落裴枢就出现在她身边,眉开眼笑拉着她的手,“就知道你惦记我,一定会喊我!”

景横波汗了一把——这家伙早回来了,等在一边等人喊?

有没搞错,到现在他还对这群损友的人品有所期待?

早知道她就不喊,让他饿肚子等死吧。

裴枢心情似乎很好,搀着她骄傲地进去,踢开所有人的凳子,把她奉上最好的位置。

但谁也坐不稳了——桌上已经抢打起来,八宝鸭的双翅双腿,眨眼就落在了伊柒耶律祁裴枢手里,再一眨眼堆在了景横波的饭碗上。

剩下的人很有默契地开始抢夺别的部位,最终山舞借助傀儡夺走了大半只鸭子,英白出手如风抢走了藕饼,耶律祁一只手给景横波抢鸭腿,一只手移走了那盘芦蒿香干,献给了他稳坐如山的姐姐。天弃对那盘炸鸡翅很感兴趣。紫蕊拥雪两个贡献最大的厨师,只好吃那盘炒藕片,景横波把裴枢帮她抢的两个鸭腿分别夹给她们,被裴枢怒目而视。

高手吃饭就是精彩,虽然桌上抢得菜肴横飞,桌摇椅晃,但没有一块食物掉到地上被浪费,有时候抢着抢着,某一块菜便莫名其妙到了景横波和耶律询如的碗里。

“香!”天弃嚼着鸡翅大赞,“原来鸡翅可以炸着吃!”

“好吃!”七杀们抢完了鲶鱼,开始抢茄子。

霏霏搜罗走了所有骨头,嘎嘣嘎嘣嚼得响亮,二狗子抢到了几口茄子,背着双翅在树上踱步,长声吟哦:“独坐幽篁里,弹琴复长啸,茄子炖鲶鱼,味道呱呱叫。”

伊柒因为给景横波抢鸭翅失去了先机,很聪明地去扒鸭肚子的糯米饭,不过他没能独享多久,浸润了鸭肉肥香的八宝饭散发出诱人的香气,立即引发了新一轮的抢夺。

一顿饭吃得兴奋、热闹、欢快、嘚瑟,但向来乐极生悲,吃得高兴的众人,都忘记了,似乎漏掉了一个人。

所以吃到一半的时候,头顶轰然一声巨响。

满盆淤泥,连带数十条活蹦乱跳的鲶鱼从天而降,噼里啪啦砸在众人脑袋上。

“今天还没有考试哟。”头顶一个阴恻恻的声音传来。

“我勒个去。”景横波叼着一个鸡翅就跳了起来,大事不妙,忘记喊老不死了,老不死一定很生气,后果很严重!

老不死最近躲着询如,没精力去整她,她才过了几天好日子,就得意忘形了。

“试卷中第一题你还没做呢,”一只手忽然出现在她上方,一把将她拎起,“现在去考!”

“救命啊我还没吃饱——”景横波挣扎,“救命啊询如你快扑倒他!”

结果紫微上人移动速度更快了,鬼似的紫影一闪,已经跑了老远。

七杀一看那方向,大呼:“完蛋了,准备收尸吧,老妖婆竟然给她安排的是兽栏谷。”

“什么意思。”耶律询如立即警惕地问。

“七峰山里兽最多,兽最猛的一个谷。”

“银甲兽算其中最弱的一种。”

“我历练过!没事!取得了最好的成绩!”

“是哦,最好成绩,只断了一条胳膊。”

七杀抹着油光光的嘴,笑嘻嘻地注视景横波消失的方向,满嘴怜悯。

耶律询如踢耶律祁,“发什么痴?去帮她!”

“作弊似乎要扣分……”耶律祁有点为难。

“不被发现就是。”耶律询如冷哼,“我去缠着老不死。”

耶律祁身子一闪跟去了,裴枢也要走,耶律询如一脚绊向他。

裴枢跃起避过,回头怒瞪:“你做什么!”

“拦住你!”耶律询如理直气壮,“人家小两口齐心协力闯关,你去凑什么热闹?”

“哪来的小两口?”裴枢呸地一声,“许他去不许我去?让开!”

“你去了我就告诉紫微,让他以作弊扣分,你说,景横波会不会骂死你?”

裴枢怒目而视,看样子很想先骂死耶律询如。

“少帅,别白费心机了。”耶律询如指着他,笑嘻嘻地道,“你不就是想娶景横波么,可我告诉你这是白费力气。哪,论起先来后到,我家小祁第一个遇见景横波,你最后一个;论起身份地位,你少帅虽然了得,却是昨日黄花,如今你只能算波波下属,哪有我家小祁出身大族,数年国师地位崇高;要说相貌人才,嘿嘿嘿嘿,你身上的灰老鼠色不知道波波会不会喜欢?最后,还有最重要一点,”她指住自己鼻子,“论起亲属讨喜,小祁有我,波波很喜欢我这个姐姐,所谓爱屋及乌你懂不懂?你呢?你拿什么来影响她?你那群同样灰老鼠色的手下?”

“耶律询如你这德行就该活不长——”暴龙咆哮,愤怒得口不择言。

耶律询如一脸无所谓,“是啊,活不长。所以我更要趁这有限的活着的日子里,干些痛快顺心的事。比如,干掉所有我弟弟的情敌。”

“呼。”地一声,裴枢的拳风劈空而来,直奔耶律询如面门,“你有什么资格干掉谁,我先干掉你——”

拳风烈烈,击在空气中似有爆音,耶律询如长发唰地向后一展,连眉峰都被这至刚的罡风逼得猛然一聚。

但她依旧伫立不动,唇角甚至生一抹期待得意的笑意。

紫蕊拥雪都惊呼着扑上来,但有人比他更快,几条人影一闪,裴枢和耶律询如被分开。

英白的酒壶架在裴枢胳膊上,叹着气道:“我知道我这么一拦,将来一定有人怪我多事,但念在咱们齐名的份上,我还是帮你一把吧。”

天弃抓着耶律询如胳膊,对裴枢跺了跺脚,“你个烈性子,又上人家当。你也不想想,你要是杀了耶律询如,或者只是伤了她,景横波这辈子就真的恨上你了。”

“她都快死了,存心拖你下水哩。你只要伤了她这个快死的人一根毫毛,景横波从此就会把你看成小人。”伊柒附在裴枢耳边,“老不死说的,这世上最难搞的是女人,你省省心吧。”

裴枢也不是笨人,只是性子暴烈,愤怒之下难以自控,此时几人一点明,他立即便转过弯来,冷哼一声,看也不看耶律询如一眼,一阵风似地飞走了。

惹不起,躲得起。

英白喝了一口酒,看了看耶律询如,笑道:“耶律姑娘甚有心机,不过这干掉弟弟所有情敌的心愿,还是算了的好。否则只怕你到闭眼那一日,都心愿难了。”

“宫胤是么?”耶律询如很直接,“我信这世上没有不可攻克的堡垒;我信这世上没有永远不会被感动的人。我信这时光漫渡,长久分离,迟早都会削薄曾有的记忆和情分;我信,种下的种子再深,开出的花再美,如果没有阳光雨露浸润,终将枯萎。”

英白笑得越发意味深长,对耶律询如举了举酒壶。

“我也信。”他道。

……

头顶风声呼呼地响,紫微上人跑得很快,景横波揣度着,已经过了三个山头。

她知道这七峰山,越往里去越危险,第七个峰头,连七杀都很少过去。

经过第四个山头时她抽了口长气,等待着停下,结果这货没停。

第五个山头时她开始在紫微上人手上挣扎,怕他是跑太爽了忘记把她放下,希望能提醒他一下。

结果那老不死还是一阵风般地过了,景横波在肚子里问候遍了他的祖宗。

“砰。”一声,她忽然毫无预兆地被丢下来,如果不是她随时保持警惕,现在屁股已经摔成八瓣。

抬头一看,眼前是一个山谷,当然不是天灰谷那样阴惨惨的地方,这山谷绿草如茵,繁花似锦,远处有瀑布流泉,日光下生岚气万千,看上去祥和而美好。

当然她知道,这是不可能的。

“第六峰。”老不死站在树上,衣裳和手中一个长卷都长长的拖下来,他用一支秃笔勾勾画画,道,“瘦兰谷。里头有一些小兽,给你一天时间,你进去捕几头。按兽的等级予以加分。”

“兽栏?”景横波问。

“瘦兰,谷里长很多很瘦的兰花。你看,这名字听起来就知道没什么危险。”老家伙一本正经地答。

景横波看着他高贵美丽的脸,叹了口气。

上帝造他的时候,一定不小心倒错了很多黑墨水在他心里。

“银甲兽,1分;青鳞兽,1分;天刺?,1分;棘鸟,2分……”紫微上人滔滔不绝地报下去。从一分列到五分。又指出以上诸兽活动的区域。

景横波决定老老实实从一分的兽开始打起,但问题是,银甲兽在这里不过是一分兽,那其余的有哪个好对付?

算了,考试总是难的,她现在积分才五十六分。

“一分的兽很好打哦,打够四只也就凑及格啦。”老家伙语气很善良。

“那去西边打一分的青鳞兽好了……”她咕哝一声,身影一闪往西而去。

紫微上人嘿嘿一笑,躺在树上跷着腿等。

西便很快传来了动静,厮杀声咆哮声鸟雀惊飞声树枝断裂声,老家伙听着那些声音,目光闪动。

恍惚里似乎想起很多年前,也有一场历练,当然比这个要凶险,师门最后决定掌门人选的历练,自然艰险重重。

然而到后来他才知道,最艰险的,是人心。

那一场历练里,也有一个美貌的少女,那是小师妹,所有师兄弟们都对她抱以关爱和关注,每个人看见她,都不自禁地放软了心思,在烟云软絮一般的情绪里,悄悄呼吸她所在的甜美空气。

暗恋是人间最美好的事,师门的九霄烟云,都似因此浮游欢唱。

只是一首歌,有太多的人去唱,总会出现破音和变调,最后凄厉收尾。

“大狐狸病了,二狐狸瞧,三狐狸买药,四狐狸熬,五狐狸死了,六狐狸抬,七狐狸挖坑,八狐狸埋,九狐狸哭泣,十狐狸问你为何哭?九狐狸说老五一去不回来……”

一首歌谣唱半生,最后被一个路人女子惊破。

尘封的往事和秘密如疮疤,掀起的那一刻,依旧淤血未凝。

他是四狐狸,还是五狐狸?还是六狐狸?

都是。

那一场历练里,大师兄重伤,三师兄寻来了菩提花,他负责熬药,熬完后,一柄剑刺入了他的后背。

鲜血冰冷地漫过后背,眼前景物如浸润在水波里,动荡不明,连同那些声音,也嗡嗡嘤嘤,听不出是熟人还是陌生人。

隐约有人笑道:“这傻小子,分不清菩提花和菩提心。菩提心法到第五层,就生出一颗菩提心。”

他的五师弟,练的正是菩提心法。

还有个声音笑道:“菩提心配他的明月血,正好。恭贺……神功将成。”

还有人也在笑,“都说他天资非凡,必能压过那边装神弄鬼的那群……都给他安排好的路,坐拥权势和美人……这世上谁该做陪衬……”

一阵冷笑声里,有人走过来,将他抬起,他不知道是谁。

他被抬入一个早已挖好的深坑里,感觉到有土,冰凉地落下来。渐渐过了颈,一阵阵地黑暗和窒息。

他心中绝望,只想将这一幕抹去以及忘记,脑海中一片空白。

他忽然听见有人扑过来的声音,隐约还有责问,斥骂,阻拦之声,然后又有刀剑撞击之响,再然后,噗通一声,有什么东西,沉重地倒在坑边。

有液体滴落他脸上,腥热粘腻,是血。

血很多,滴滴答答隔着土缝往下流,冲开了埋住他脸的泥土,他不能动,后背疼痛似要炸裂,只能缓慢地呼吸。

他睁不开眼睛,不知道这是谁的血。

那尸体冰冷的手指,落在他脸上,似乎到死,都在探他的呼吸。

土又落了下来,这回再没人阻拦了。

然而只落了一锹,随即他又听见几声惨呼。这回砰然坠落声音更响,更多的鲜血哗啦啦流下来。

那些腥臭的血,流到唇边,他咽进了肚里,他需要恢复体力,他必须得活下去。

人血的味道,和兽血也没大差别。门内典籍说饮人血必成魔,他却宁愿成魔。

和纵情恣意的魔比起来,人心更可畏。

只是这血是谁的?

坑上有脚步声,有人在行走,有拖尸声,拖的似乎不止一具尸体。

似乎有人在坑边站下,淡淡俯视他,他感觉到那目光的力度,很清楚地知道,下一刻,会有一柄剑,刺入他的胸膛,来确定他的死亡。

到这一刻也只有坦然接受。

然而那剑没有刺下来,他飘荡模糊的意识里,只感觉到那看他的人身边,似乎站下了另一个人。似乎有过争执,又似乎有过抚慰,然后,脚步声再次远离。

那远离的脚步声里,有人轻轻地在唱歌,那首狐狸歌,一遍一遍,在幽暗的密林中循环。

这次真的安静了。

他陷入昏迷之中。

当夜下起了暴雨,雨水顺着藤蔓和树荫漏下来,将土坑淹满,他从坑内浮出,挣扎躺入山洞,高烧一场,等到再次醒过来,连之前发生的事都不太记得了。

唯独记下了那首歌。

他踉跄走出山林的时候,看见一路散落很多尸体,大师兄的,二师兄的,三师兄的……门中所有弟子,都死了。

他看见小师妹血肉模糊的尸体,连面目都辨不清。十师弟就在她身侧,到死都是护卫她的姿态。

他看见六师弟就死在先前埋他的坑侧,手向前无力地伸出。

他看见五师弟的心口,被挖了一个洞。

他一路数遍了师兄弟们的尸体,最后在密林的出口,看见宗门内冒出的黑烟。

宗门也被毁了。他看见宗门内有无数身影游动,速度很快地在宗门那些隐秘禁地进出。有一批人,快要往密林方向来。

他只有离开。

这一走便是数十年,江海漂流,半生萍踪,他的记忆渐渐淡去,宗门,师兄,师弟,师妹,都淡白如遥远的影子,只留下了那首狐狸歌。

那歌唱了一年又一年,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唱这首歌,那一场尽绝的死亡,似一个谜,都浓缩在了这首歌中,他知道答案就在那里,就在那里,可是那么多年,他不想,不愿去想。

人都死光了,还去追究谁是凶手,已经没有了意义,不是吗?

第二年,他所在宗门的老对头,那个遥远而仙气凛然的宗门,选出了新宗主。没多久宗主就成亲了,据说当时冠盖云集,为大荒宗门中之盛事。

第三年,那位宗主闭关,宗门之事,由夫人代理。

这些消息,都和他没有关系了,不过是遥远世外仙门的一些轶事。他连宗门都没有了,管别人爱恨生死?

他的号叫紫微,密林中有一种花,紫色微微,是小师妹最爱的花。

……

他眯着眼睛,懒懒散散地笑起来。

多少年深堕梦中,不是不能醒,而是不愿醒,直到景横波以旁观者的眼睛,坦荡道破,他才不得不醒。

死亡,从来不是真正的结束啊……

……

山谷里忽然一声嚎叫,惊破了他的回忆,他一抬头,就看见景横波满身浴血,闪到了半空中。

她挥舞着一条鲜血淋漓的兽腿,青面獠牙地冲他大叫:“老不死!你坑人啊你!这青鳞兽明明比银甲兽厉害多了,怎么才一分!”

“哦哦?”他低头看纸卷,半晌恍然一拍脑袋,“哎呀,排错了!这个应该是二分的,放错位置了!”

噗通一声,景横波掉下去了,悲愤的大喊犹自在山谷回荡,“你个老坑爹!”

紫微上人眯眼笑了笑。

这个小丫头,永远鲜活蓬勃,亮得似秋日的太阳,不灼眼,却明丽。

她和小师妹完全不一样,小师妹安静而沉默,乌黑的眸子里光芒深远而沉凝,门中所有人都对她赞赏有加,都说如果不是门规规定女子不能接任门主,她才是最适合的门主人选。

他也这么认为,虽然师长们的意思,是打算将宗门传给他,并多次说他必能将宗门发扬光大,力压对手。但他觉得,他不过学武功最有悟性罢了,做门主所需要的综合能力,未必比得上沉稳睿智,惊才绝艳的小师妹。

但世外宗门的门规,从来都是不可逾越的天堑。

……

人影一闪,景横波狼狈不堪地出现在他面前,啪地一声扔出一只青鳞兽的脑袋。

“加二分。”紫微上人立即记上,“怎么样,再来一只?”

那口气好像上饭店,厨师推荐你再点一只大闸蟹。

景横波四仰八叉地躺着,忙着恢复气力,已经没有力气再去骂老不死的坑爹。

她敏锐地发觉,老不死今天情绪似乎有点不对劲,比较正经。

虽然还是很不正经,但是真的这样就算很正经了。

老不死这样的人也会有心事?

她抬头,头顶紫色衣袂在拂动,丝丝缕缕,轻柔曼妙,那张脸日光下似有辉光,玉一般清华高贵。

可她觉得他的神态叫忧伤。

一抹衣角飘到她脸上,她伸手捞住,看看,老不死人很猥琐,衣裳却总是很美,他衣裳的式样其实也不能说就是女裙,只是颜色比较娘,又特别宽大飘逸,再配上他的脸,就变成了女人打扮。

严格意义来说,这衣裳没什么式样。也不像是老不死会喜欢穿的衣服。

她脑中灵光忽然一闪,脱口而出,“喂,你这裙子式样颜色,不会是九狐狸喜欢穿的吧?”

“唰。”一声衣裳从她手中消失,下一瞬紫微上人道:“我觉得你休息够了。咱们来改下规则,再给你半天时间,你必须及格,不然就倒扣二十分。”

“喂喂喂你不要这么忌讳我还想帮你找出真相呢……”

咻一声景横波被踢出去了。

紫微上人的声音,悠悠淡淡,染几分岁月的沧桑气。

“谁要你多事?你不知道,有时候真相才最残忍吗?”

……

景横波决定再打一只两分的青鳞兽,凑够六十分。

她不打算挑战这山谷里的其余物种,刚才一只两分青鳞兽已经让她险象环生,她可不想再丢个胳膊或者腿,好歹青鳞兽刚才打过,已经有了对敌经验。

这种兽也是刀枪不入类型,但力气绵长,性情暴躁,还有一条坚如金甲的尾巴,据说这兽的尾骨用来做武器,是现成的骨鞭,几乎可以抵挡天下所有的利器。

西边这些区域,都是青鳞兽的活动范围,这山谷里所有的兽,都有自己的区域,并且井水不犯河水,轻易绝不进入别的兽的地盘。

只有两种例外:特别弱小的兽请求托庇,以及特别强大的兽无视规矩。

景横波在西边区域行走,走没几步,脚下忽然一绊,她低头一看,哟,一只兔子。

再仔细一看,不对,不是兔子,是一只灰色的毛茸茸的兔状物,小眼睛骨碌碌转着盯着她看,爪子团团的,很软很萌。

景横波向来最喜欢这种毛茸茸的小兽,眼看这小兽一点杀伤力都没有的模样,仍旧小心地后退一步,仰头高喊:“喂,老不死,这是什么兽?”

头顶上传来紫微上人漫不经心的回答:“幻兔。七峰山最聪明的兽。正常情况下不攻击人,甚至对人有好处,它会给你考验,过关后你运气好的话能得到一些开悟。呵呵,遇见它本就运气不错。”

“加分多少!”景横波只关心这个。

“一分!”

一分也不错,没什么危险性,景横波放心的蹲下身,盯着那小东西。

小东西看起来居然很严肃,绝无霏霏故意卖萌的德行,乌溜溜的小眼睛盯着她,忽然撒出了一把松子。

这山谷风很大,松子被吹得滴溜溜乱转,但始终没转出一个范围。仿佛这只幻兔身周自有气场,能够将天地控制。

紫微上人此时若瞧着,大抵会明白一些事,但他老人家此刻正闭着眼睛,想着一些很久远的事。

景横波莫名其妙地看着它。

那小东西飞快地在松子间转了一圈,爪子一挥,手中多了几颗松子。它摊开掌心给景横波看。

景横波看得很认真,松子还是松子,没变成栗子。

那只幻兔摇摇头,似乎对她的悟性很不满,又点点地下的松子。

景横波看看地下松子,再看看它掌心松子,忽然明白了。

它掌心那一把松子,都比较小。

再仔细看,所有比较小的松子,都落入了这幻兔的爪心。地下留下的是大的。

景横波倒抽一口凉气。

太尼玛高大上了。

在运动的松子中间,一眨眼找出所有较小的松子。这需要何等的眼力和速度?

修行之人都知道,做到这种,必须心很静,这点和七杀前几天教给她的一门心法要求类似,要求打开身体,接纳天地之气,静心,细辨,灵台清明。

她还没有摸到精髓,不知道该从何入手,如何让自己做到静心细辨,但此刻看那幻兔动作,心中却若有所悟。

那幻兔却似乎很有耐心,一遍遍将动作做给她看,景横波瞧着瞧着,忽然发现这只幻兔的身法也很奇妙,看着在左实际却往右,充满了各种迷惑人的假动作,似乎可以和自己的瞬移结合起来,营造出一种幻影效果。

她连看了好几遍,那幻兔终于停下,对她抬了抬爪子。

一看就是要她也做一遍,俨然有宗师风度。

景横波嘿嘿一笑,道:“松子太小,换个。”抓了一把碎石,哗啦对身周一撒。

碎石立即浮动跳跃起来,和先前松子一样,但碎石比松子重了不知多少倍,这样的浮动跳跃,便显得有些诡异。

景横波心中也有点惊讶,觉得这兔子不似紫微上人说得那么弱小,但这兔子一直到现在表现出来的都是善意,她也没有多想。

碎石渐渐被风卷起,在她身边盘旋呼啸,形成一个浮沉的漩涡,景横波紧紧盯着碎石漩涡,静下心神,深吸一口气,忽然一头扎进了漩涡中。

那幻兔一呆,仰头看她,随即它眼底便泛出迷幻之色——景横波身形如电飞闪来去,在方寸距离内叠加出无数幻影,它看得眼花缭乱,根本不知道景横波在干什么。

过了不知道有多久,景横波唰地闪身而出,漩涡同时止歇,碎石噼里啪啦掉下来。

景横波摊开手掌,掌心也是一把碎石,很细,近乎细沙。

明显掌心的小,地上的大。

幻兔的小眼睛露出满意之色。

景横波吁出一口长气,心底稍稍有点惭愧——她并没有真正学会那种迅速辨别的本事,她其实是取了巧。

她利用身形的瞬闪,在方寸漩涡内纵横来去,把幻兔的眼神看花,趁它不注意,将附近一株松树树根下的细沙石移了过来,抓在手中。

细沙肯定比所有石头都小,在幻兔眼睛里,她就是抓出了所有小石头。

但景横波心情也不错,她虽然没能做到幻兔这种技巧,但是她却学了幻兔那种奇特的步法。在以后的对战中,她有信心将所有的敌人搞晕。

而幻兔的迅速辨物,也让她明白了七杀教她那门心法,到底该从何练起。只要把这一手练好,和这幻兔一样能迅速截出想要的那部分,就等于那门心法入门。

收获当真不小。

“谢了啊。”景横波蹲下身,很感激地拍了拍小家伙的脑袋,正准备离开,那小家伙却不让。

它甚至对景横波龇了龇牙,两颗和身体不太协调的巨大獠牙,在日光下寒芒一闪。

景横波倒愣了,这是要干什么?

“啊!这是兔王!”头顶忽然传来紫微上人的声音,嘎嘎笑道,“错了错了!这是兔王。教你一事后你必须还它一事,否则会遭受群幻兔攻击。分数更改,分数更改,现在改为两分!”

“姐迟早被你害死!”景横波大骂。

紫微上人的笑声,听来一点歉意都没有,“幻兔兔王的致幻能力可比你家那只小怪兽还强。难怪它拦住你,它能被人剧烈波动的情绪所吸引,谁如果内心有盘桓不去的心事,很容易被它发现并钻了空子,这小东西也很喜欢窥破人心的感觉。如你过得去,一样会有大造化,如你过不去,只怕从此便留下心魔……嘿嘿祝你好运!”

他忽然声音一变,惊道:“喂,你别过来!”

耶律询如的笑声永远那么开心,“紫微紫微,出来我们谈谈心!”

人影一闪,熟悉的气息,果然,耶律询如到了哪里,耶律祁便也来了。

但景横波已经没法和他打招呼了——幻兔忽然发出一声奇异的尖啸,声音诡异。

“啊啊!不好意思又错了!”紫微上人的声音忽然又炸了开来,“我才发现,这是只有控心堕魔能力的幻兔!是最能引诱人内心苦痛黑暗致人死地的兽!在七峰山恶兽中排行前三!分数更改,分数更改,现在改成五分!五分!”

可惜景横波已经没法和老坑货算账了,尖啸声起,她心头一阵翻滚难受,随即,她面前的景象便换了。

巍巍宫阙,纷纷大雪,她在玉照宫墙之上,俯瞰着底下广场,广场上茫茫人海,无数人抬起头,张着嘴,她听不见声音,却能看见那些愤怒的脸孔。

身侧站着一个人,她知道是谁,却又不想转头去看。

声浪渐渐卷了来,她听清楚了。

“国师,请诛女王!”

她退后一步,手扶宫墙,凝视着城下,心中知道下一句话是什么,但是问不出口。

问不出口。

一问出就是惨烈的结局。

她不愿!

但此刻心越跳越急,血液在澎湃,在冲击着体内的气海,她知道这问题必须问出口,否则自己就会走火入魔。

问,还是不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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