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天后,她重新踏上了路途。
带着图纸和阴无心,以及一大堆重金招徕的技师。
阴无心将会和他们走一截,然后回天女门,她承诺在路上,会将自己所知的宝舟和各种用具的制作技巧,传授给景横波找来的技师。
裴枢输了十场,自然履行诺言跟着她。耶律祁却又不告而别,留书说江湖再见待有期。
英白表示想要拜访名闻天下的紫微上人,也一路跟着前行。他不怎么和景横波说话,却最爱找七杀中年纪最大的戚逸拼酒,两个人都是潇洒落拓外型,气味相投,受英白熏陶,戚逸渐渐也爱上了杯中物,两人经常搂一起跌跌撞撞互相敬酒,喝醉了各自躺在对方肚皮上睡觉,景横波表示基情满满啊满满。
她觉得英白自从出了宫,对酒的嗜好程度直线上升,对女人的欣赏兴趣也直线上升,真真的到哪都酒乡醉梦,到哪都招蜂引蝶,对她的关注度却在下降,有时候甚至似乎有点避开她的意思。
不过这感觉也不明显,因为她现在身边人着实不少。七杀七个逗比就已经够吵了,因为她甩下他们去王宫偷图纸,没带七杀去玩,七杀表示波波很没义气,以后一定不带她玩。
景横波觉得不带她玩最好,跟他们玩久了,他们能长寿,玩的那个人只有短寿的命。
出斩羽后便加快了速度,因为天灰谷出来的那一批裴枢的手下,没有裴枢的体质,也没有裴枢的好运——七杀大兄只对裴枢最感兴趣,愿意对他的毒下功夫研究解决。但要他们对几十号人一一解毒,七个逗比嫌烦嫌累嫌不好玩,三天打鱼两天晒网,互相推诿扯皮,那些倒霉家伙的毒给治得乱七八糟,有爆发的迹象,七杀这才觉得要紧,催着赶紧到七峰山找老家伙。
这一日到七峰山脚下,山脚下有一个小镇,远远看去红男绿女行人如织,气氛很是安宁祥和。景横波赞了一下,伊柒得意洋洋地道:“咱们这是三不管地带。谁也管不着,所以谁也不能管,所以最是悠闲自在。”
“什么意思?”
“这里是玳瑁和商国蒙国的交界地,一座七峰山,七个峰头,西麓两山属于商国,东麓属于蒙国,南峰属于玳瑁。多少年来两国一族争七峰山争得头破血流,都想将整个物产丰富的七峰山据为己有。两国一族都曾短暂将七峰山归入自己麾下,但都好景不长。七峰山属于三地的时候,安安静静,一旦属于某一个势力,那个势力进山进行整理管辖的时候,事情就来了,猛兽频出,半夜鬼泣,营地的人常常失踪,进山的人各种鬼打墙,而且来多少都有去无回,这样的次数多了,占据七峰山的那一处势力也便觉得棘手无趣,别人要来抢就顺手推舟给抢回去,抢到的那个人自有他的苦头吃。”司思凑过头来嘻嘻笑。
“时日久了,都不敢要啦。”山舞摆弄着他的新傀儡,是一个长得很像裴枢的小人,“七峰山便成了三不管地带。因为地位超脱,渐渐商国蒙国以及玳瑁,一些在本地无法生存的,受到压迫呆不下去的,以及犯案犯事的,都往这里涌。久了就成了七峰镇。不过七峰镇很神奇,那些江洋大盗,作奸犯科,烧杀掳掠逃窜避祸到此地的,也呆不住,总会遇见各种怪事。没多久就只能灰溜溜地去黑水泽。这里留下的都是受过压迫的良民。嘿,我说的嘛,七峰山这么神圣的地方,怎么能允许被这些人渣玷污呢。”
“阿弥陀佛。”武杉一脸正气地道,“举头三尺有神明,这是上天自有神旨降下,要维持住咱们七峰山的神圣和高洁。居心叵测的当权者,作奸犯科的恶人,自有苍天来惩。”
“啊呸。”景横波道,“什么七峰山内多怪事,什么举头三尺有神明。这神明是你们自己吧?明明就是护地盘抢食,非说得冠冕堂皇。小心真神明听你们这么假冒神灵,一个惊雷劈死你们。”
七杀嘿嘿笑,戚逸搭着好哥们的肩膀,醉醺醺地道:“所以咱们就是七峰山的神嘛。所以七峰镇的百姓们,对咱们那个爱戴崇拜,敬若神明,你等下瞧着就知道了……”
说话间正进入七峰镇,众人的马车进入镇中时,很多人停下手中的动作,用好奇的目光打量马车。景横波掀起车帘,注意观察他们的神态,果然大多数都神情安详平和,笑意微微,对外来人毫无敌意,看出来心情很好,这是安居乐业之地才能有的民生状态。
她听见有人低声道:“又来了新人……”
“怎么没受到七司盘查?”
“七司不在嘛……”
“啊谢天谢地。不过,不会是七司回来了吧?”
“怎么可能?他们还会老老实实坐车回来?他们一定会……”
后头的话被人声淹没,因为一心要在媳妇面前展示自己受欢迎状态的伊柒,已经探出了头,大声挥手打招呼:“亲们!我回来了!”
瞬间寂静。
随即。
轰一声,集市炸开了!
啪啪啪,临街的窗户,统统关上。太紧张用力过度,很多窗子都坏了。
刷刷刷,路边的摊贩们,三下五除二收拾好摊子,顶在头上卷在腋下背在背后,闪电般逃奔入各处小巷,有些附近没巷子躲的,急得满头大汗砸附近的店铺的门,“行行好开个门,给俺躲躲!七蝗虫回来了!”
店家死死用背挡住门,“不行!不能开!万一他们趁机闯进来,我们就完了!”
啊啊啊!街上一片尖叫,刚才还祥和安宁的集市气氛,瞬间沦入地狱末日,姑娘们在大街上狂奔,跑掉了绣花鞋。小伙们发挥出平常不能有的潜力,一步上了屋顶,老头子们抛掉了拐杖,一摇三晃变成健步如飞。
景横波就眨了三次眼,刚才还人流如织气氛祥和的街道,忽然就变得空荡荡乱糟糟。
一群人目瞪口呆地看着长长的空空的街道。一个人都没有。满地都是跑掉的鞋子,烂菜叶子和落下的各种杂物,真可谓满目疮痍,如被蝗虫扫荡。
“我勒个去……”景横波直着眼,喃喃道,“蝗虫过境也没这杀伤力啊……”
二狗子绿豆眼圆睁,“青山横北郭,白水绕东城,七杀回老家,吓死我滴神。”
霏霏满街慢慢滚,一只只捡那些绣花鞋,最终选到只最小巧的,嗅了嗅,在那鞋里洒了泡尿。
英白的酒壶终于从嘴边离开,一口酒喷在了戚逸的背心。
天弃玩着头发,一脸安慰,“这才叫声名狼藉啊……想当初我为那点排斥就伤心颓废简直完全没必要啊!”
裴枢愣了半天,霍然一拍大腿,“好!我到现在才觉得你们七杀算汉子!男儿行走当世就该这样!暴风过境,闻者辟易!”
紫蕊忧愁地和拥雪道:“你看七杀这般名声……主子以后日子怕是难过……”
“无妨。”小姑娘淡定地道,“我倒觉得,主子如果真能学会七杀的不要脸,以后一定无敌天下。”
……
“这就是你们的受欢迎,受崇拜?被敬如神明?”景横波问七杀。
“是啊。”伊柒毫不脸红,头一昂,“如果不是在他们心目中形象特别,地位根深蒂固,有这么大的反应吗?这只是表达方式不一样而已!”
“我们还是赶紧上山吧。”景横波又爬上车,她本来还想在镇上呆一晚,了解一下当地民情,现在看来也没必要了,有客栈敢收留他们吗?住进去不会吓死人吗?
“你不是说想住一晚吗?”陆迩道,“住呀。”
“所有店门都关了,亲。”
“哎呀,打进去啊。”答得那个异口同声理所当然。
景横波望天,“你们不是七杀,你们一定叫七恶。”
“你怎么知道?”异口同声。
……
最终景横波还是驱车离开,她觉得如果再逗留多几个时辰,本地居民心脏病发作的几率会增加三成。
而且她也受不了那无数门缝里透出来的骨碌碌的眼珠子。
一路从长街过,一路看见那些门缝的眼珠子欢天喜地目送,那感觉实在不太好。
隐约还听见门板后的议论。
“啊,这次有新人上山。”
“好啊好啊。七恶这下没工夫来玩我们了。”
“哎又有人要倒霉了。”
“她不入地狱谁入地狱?感谢她们,拯救了我们。”
“来,为她们的好运干一杯。”
“干!”
……干你妹啊!
马车刚刚从长街转过,噼里啪啦,身后忽起风暴之声,似乎有无数东西砸了过来。
景横波掀开帘子向外看,被拥雪一把抓住拽了回来,“小心!”
一枚鸡蛋擦她鼻尖而过,啪一声砸在了前方马屁股上。
马车背噼里啪啦之声不绝,紫蕊一边听一边眯着眼睛道:“青菜……鸡蛋……笋干……紫瓜……”
“这你也能听出来!”景横波诧异。
“主子。我们女官,进宫后要学百家艺。宫中所有职司都必须要学。所以我也去管理过一阵御厨,掌秤点菜什么都自己来,闻见味道就知道是什么菜了。”
“还好有你们两个。”景横波唏嘘,“让我觉得这人生还是正常的,这日子还是能凑合过的,不然和这么一堆不正常的人混久了,神经病就是唯一下场啊亲。”
她掀开帘子一条缝,就看见七杀在菜叶子鸡蛋风暴中自如游走,一人拎了个篮子,一边捞一边大叫:“看谁捞得多!谁输了谁去见老妖婆!”
景横波想又要出什么幺蛾子?不是说都要去见紫微上人么?
对这位大荒传说中近乎于神的人物,她本来是很敬仰的。传说里紫微上人出身贫寒,出生时天际有鸾鸟飞翔,七岁受天雷击而不死,被当时的某著名隐宗掌教看中,收为入室弟子。入宗后迅速崭露头角,天资超卓,有望接掌教之位,因此引起同门嫉妒。没多久他殿顶挂剑,反出宗门,云游天下,济世救人,以其无所不通惊才绝艳,渐成无上名声。他本来的门派反而逐渐衰落。传说里他生性滑稽突梯,喜怒无常,不按常理出牌。中年以后踪迹渐隐,神龙见首不见尾,由此更添神秘,渐渐便成了传说中的人物。
这段传说其实语焉不详,其间经历也平实无奇,如官方套话,所有高人都用得上。景横波严重怀疑,紫微上人的真实经历,肯定比这些干巴巴的传说要牛逼得多,要离经叛道得多,正因为太离经叛道,为尊者讳,这些传说才这么面目模糊。
为什么有这个推论?看七杀就知道了。
“我跟你说,媳妇,”伊柒探进脑袋来,递给她一个苹果,自己咔嚓啃着另一个,“镇上人这么怕我们,真的不是我们的错。”
“是老家伙经常下山骚扰。”尔陆探进头。
“老家伙最喜欢调戏民女。”山舞探进头。
“还喜欢调戏民男。”司思探进头。
“大妈也不放过。阿弥陀佛。”武杉探进头。
“经常从摊子上拿东西。”陆迩探进头。
“经常敲诈大户。”戚逸探进头。
“所以,”七杀齐声声明,“不关我们事!老头太卑鄙!我们是被连累的!”
“去死!”景横波砰一声关上车门,将七个脑袋狠狠拍了出去。
……
车马到了半山,无法再继续前行,半山有一处山居,是七杀往日的落脚点,马车和马都留在那里,自有专人照料。山居很简陋,三间瓦房有一间还锁着。
负责看守那山居的是一对老夫妇,这景横波一路行来,唯二看到没有对七杀表示出恐惧和躲避意图的人们,不过他们做任何事,都偏着半个身子,尽量避免靠近七杀,看起来姿势很累很别扭。
上山的人不宜太多,景横波将封号校尉们和裴枢的那群手下都留了下来,给了他们钱,让他们自己去解决买材料盖房子的问题。
她当然知道这两支队伍是死对头,裴枢也知道。两人都没有管——物竞天择,适者生存。有敌对情绪,就敌对着。任何人都要学会在险恶艰难环境中保护好自己,这点都做不到,谈什么以后保护他人?
景横波不养废物,裴枢更对自己的手下有信心。
在之后和小镇人打交道,以及买料盖房之类的事,都算是对他们的考验,他们是互相竞争也好,是放下心结合作也好,是暂时合作以后再打也好,全凭他们自己。景横波和裴枢,是不会费心思调和的。
路上,景横波忽然想到一个问题——七个逗比以玩弄众生为乐,为什么却没有玩弄她?虽然各种坑爹,但主体倾向是好的,态度是端正的,这是为什么?
“因为你是我未来媳妇呀。”伊柒笑嘻嘻地答。
“老家伙说尽管得罪你,以后人生会很欢乐。”另外六只道,“我们商量后决定,不得罪你。”
景横波觉得还是后一种说法比较靠谱。
“为什么?”
“老家伙一辈子就没干过一件好事。跟着他,你记住一件事就行了。”
“啥?”
“他叫你做的你就反着做,他不叫你做的你可以试探着做,他无所谓你做不做的,你就不做。”
“为什么?”
“以后你就知道啦!”
景横波看着七杀喷红的脸颊,弯起的唇角,激灵灵打个寒战,有拔脚就逃的冲动。
……
步行上山,老家伙并不像世人想象的那样,住在云深不知处。他就住在山巅,离天离云最近的地方,七杀说,这是因为,第一,他觉得那里空气湿润,可以养颜。第二,山顶雷电多,方便早点劈死七个徒弟。
七杀表示。他们深以为然。那里空气湿润,便于给师傅下毒。山顶雷电多,他又爱在雷电中装鬼,方便早点劈死。
眼看快到山顶,戚逸忽然道:“哎呀,我今儿酒喝得真多……”歪歪扭扭一倒,骨碌碌滚下山崖去了。
景横波大惊,急忙要去救,陆迩大声道:“我去救!”啪一下跳下悬崖了。
其余几个露出没赶上的悔恨神情。
“啊!看!佛光!”武杉忽然惊喜地一指天上,景横波抬头,天空亮亮堂堂,哪来的佛光?
“佛光百年难得一见,老衲必须立即参拜!各位再会!”武杉光速消失。
“佛祖迟早要劈死你。”景横波大骂。
她转头盯住了司思,司思嘻嘻一笑,“看我干嘛?他们害怕被老家伙报复,我走的时候可没得罪老家伙。啊,君子坦荡荡,小人长戚戚。”
“是哦,有种你一直坦荡荡。”景横波摸着下巴。
片刻后,司思说看见那边山崖上有朵百年难遇的药草,要去采了来给景横波疗毒,作为医者,此事义不容辞,众人看他爬上了那边山崖,景横波道:“走吧。”
没人表示异议,没人说要等——司思短期内不会回来的,他们懂的。
接下来的山路英白裴枢天弃开始打赌,叽叽咕咕不知道在说什么。
已经能看见山巅的云雾。丝丝缕缕,如烟如带。
“哎哟我肚子痛。”山舞猛地弯腰,捧住肚子,撅着屁股往草丛里一钻。
“哈哈哈我赢了,尿遁,尿遁!”裴枢大笑,摊手,“拿钱来!”
“没点新意!”天弃咕哝掏银子,“这是我要留着买花戴的私房。”
再走几步,尔陆一抬头,“师傅!”他热泪盈眶地冲上去,“师傅!您最近可好?徒儿想死你了!”
众人一惊抬头,眼前山路空空荡荡,哪有人?
不用找了,尔陆一定也不见了。
景横波转头,摸着下巴,盯住了伊柒。
“媳妇,我今儿比昨儿更美了?”伊柒也端着下巴瞧她。
“我说,你喊了我很久媳妇。”景横波慢吞吞地道。
“是啊咱们什么时候成亲?既然一起回山了咱们就请师傅主婚好不好?你看三月初三的日子怎么样?要么二月初二?”
“不管什么日子,我说,”景横波道,“媳妇不能喊着玩,最起码你别跑,老老实实带我们上山见过你师傅你再滚,这也算你对媳妇的诚意,对不对?”
“媳妇你说的哪里话?”伊柒瞪大眼睛,“你以为我会和他们一样半路溜走?我和他们一样吗?我是他们那种无耻的人吗?我是七杀大师兄!我是师傅最宠爱的弟子!我是七杀中最正直最靠谱的一个!我一身正气两袖清风三心二意四方通达,我又不像他们都是得罪了师傅偷溜下山的,我急着见师傅呢!他一定也很想我!我完全没必要偷!溜!”
“啊,是啊,好的,记住你的话。”
“啊媳妇,那里有只傻狍子!狍子这个季节最肥美好吃啦!咱们去猎一只孝敬师傅怎么样……”
“七个峰头全倒,也填不平你们的坑……”景横波叹息,不用回头就知道某人一定去捉傻狍子去了,而且不捉到明天一定不会回来的。
“亲们。”她抬头看看峰顶,反正也不远了,不用带路,大概也可以找到吧。
“咱们自个,去见那个老家伙老神棍老混蛋老妖婆吧……”
……
但很快众人就傻眼了。
七峰山七个峰头几乎是连在一起的,往峰顶的路虽然不远,但峰顶本身的范围却很大,半山之上云遮雾罩,也看不见建筑物。用七杀的话来说,房子这种东西他们是有的,而且有很多,都是他们这么多年零零碎碎造下的。打个赌输了造一间,拉个屎便秘了,在拉屎的地方画个线造一间,想要看风景了在绝顶上造一间。但这些造好的房子是不是要住,不一定的。七杀一向具有充分的娱乐精神,绝不肯老老实实睡在房子里躺在床上,房子是用来养老鼠臭虫长蛇的,他们可能住在洞里,可能拉根绳子吊在两峰之间,可能在树上弄个吊床,也可能把熊瞎子赶走,睡在熊瞎子的树洞里。
当然,他们的老家伙也一样。
所以,现在要在峰顶找到紫微上人,谈何容易?一间屋子一间屋子找也罢了,一个洞一个洞,一个窝一个窝地翻,景横波觉得她会疯的。
“不找!我就不信他们舍得不玩新人!”景横波很决断,“咱们各自找屋子,休息睡觉!”
其余人都表示赞同,这群人本就没一个爱守规矩的。只有一个紫蕊有点不安,每看见一个屋子都要敲敲门,然后被身后某人将屋门一脚踢开。
七杀说得不错,果然大部分屋子都是粗制滥造离奇古怪,大部分都是养老鼠长虫。景横波好容易在一处山石后找到一处屋子,红瓦白墙,青色篱笆,造得很有风味。小小的三间屋子,正好她一间,紫蕊拥雪一间,剩下一间会客。
推开门一看,难得的居然很干净,估计因为新造不久的缘故。这屋子视野绝佳,屋后就是悬崖,推窗就可以看见铁青色的崖壁上挂着银白色的浮云,苍松在黑色山缝里探出遒劲的枝桠,一点紫的黄的细碎的野花在青绿的松针间零星点缀,这有些疏阔凝重的色彩,便显得灵动鲜艳起来。
而头顶就是浮云,天很近,蓝到近乎透明色,大片大片白云如蓬莱游荡,隐隐透出远方靛青的起伏的山色,似一片海水珍珠散落在玉盘上,清艳而有仙气。
住在这种地方,很容易便心境开阔,雄心万丈,觉得自己君临天下。
景横波有点奇怪这间屋子的坐落地,按照逗比们的逻辑,这么美这么合适造房子的地方,那是一定不能拿来造的——合情合理的事,都太无趣了!
他们的房子要么造在山阴,露水滴答。要么靠近风洞,整天狂风呼啸。要么靠近野兽聚集地,狼嚎不断。要么就在山崖间断石上凹陷地里反正各种不适合建造房子的地方,形状也各种千奇百怪,刚才她一路过来,就看见一个三角形的树屋,吊在一颗大松树下,那绳子被鸟兽啃得千疮百孔,让人担心下一刻就会轰然坠落。
能看见这么正常的房子,景横波觉得幸运。
决定了住这套,就得先打扫房间,房间里床和桌椅居然也齐全。山巅空气好,灰尘也不算多。紫蕊拥雪很勤快地找到扫帚开始打扫,景横波闲着没事,也拎个小桶,准备去打水洗抹布。
其间她路过了那几个人选的房子,天弃看样子很喜欢她那间,但不好意思和她抢,退而求其次,选了间山坳里避风的木屋,他怕山风吹皱了皮肤。
英白性好疏阔,住在一个小峰头的峰巅的石屋内,对面是一挂银亮的瀑布,意境虽美,其实很吵,但对英白没啥影响——他大部分时间喝得醉醺醺的,根本听不见。
景横波找裴枢找不着,想了想抬头,果然,裴枢漂亮而英气的脸从那个三角型树屋里探出来,冲着她挑眉毛,“这屋子怎样?很适合我吧?”
他一说话,那吊着树屋的伤痕累累的绳子就开始颤抖,让人很担心下一刻就断,把树屋给掼下来。
一只野鸟飞过来,习惯性去啄绳子,裴枢手一抬,闪电般抓住,鸟在他手中挣扎,试图用尖喙啄他的手,裴枢狞笑着,单手一拧,咔嚓一声。
景横波叹口气——看裴枢任何动作,都会让你觉得生命脆弱。
和这种暴力狂没什么好说的,她拎着水桶快步走过,听见裴枢在她身后懒洋洋地道:“喂,你好歹是个女王,干嘛自己拎水?让那两个去啊……”
她又叹口气——这就是混古代和混现代的不同了。想当初她在研究所,别说自己拎水,勾勾手指连饭都不需要自己打。现在呢?号称追求者众多,可这些古代沙猪不要人伺候就不错了,哪里懂得现代文明里熏陶出来的绅士风度。
如果耶律祁在,应该会接过水桶,这位有姐姐调教,懂得爱护女人。伊柒顶多踢着师弟们让他们去动手,如果是他……
她心中忽然一痛,摇摇头,低头加快了脚步。那些忽如其来的念头,总是像浮在水里的冰块一边,每次突然冒出,便要刺得她心中一痛。
心神有些恍惚,她步子很快。裴枢有点诧异地从树屋子里探出头来,不明白刚才旁边崖上就有一条小水渠,这女人怎么就没看见,拎着桶梦游般地晃过去了?
……
景横波错过了这条小水渠,再去找水就增加了难度,总是隐约听见水声,但也总是找不到,不知不觉便越走越远。
水声越来越清晰,隐约还有歌声飘散,声音轻细优美,似乎是个女声。
景横波停住脚步,身上忽然起了密密的疙瘩。
七峰山气候多变,这一片山麓绿荫如春,此时天色已将黄昏,晚霞渐收,密密林荫洒下的瑰丽霞光,以肉眼看得见的速度在闪烁消失,失去光线的密林,浅绿变成深绿,深绿变成墨绿,墨绿变成沉黯的黑色,那些较远处的林木被风吹动,呜呜作响,如怪兽在暗处潜藏。
很静,因此所有声音都被放大,这暗沉环境里的幽幽女声,便显得凄凉幽深,让人联想起恐怖片的各种经典场景。
景横波转身就想走——一切好奇心都应该建立在安全的基础上,否则就是莽撞。
转得太快,脚下一滑,她没注意到脚下略有弧度,被落叶遮盖,无法自控滑出两三米,一抬头,定住。
梳头。
尼玛又是梳头!
尼玛又是女人梳头!
前方一方小水潭,清亮如镜,四面绿藤拱绕,垂无数紫色鸢尾。乍一看似一方被绿藤紫花镶嵌的蛋圆的妆镜。
潭边白石如玉,白石上搁着镜子和手帕。白石边背对她,坐着紫裳的美人。
是的美人。
哪怕就是背对也能确定绝对美不胜收的美人。
从那平直精致而纤细的肩膀。
从那纤纤若束的细腰。
从那修长雪白手以及珠贝般晶莹的指甲。
从那周身难言的美妙风姿。
从那一头令人惊叹的好头发——不挽发髻,如水如缎,乌亮纯黑,光可鉴人。直垂过腰部,在地上流水般蜿蜒犹有尺许,那么长的头发,从发根到发梢,都一般光润,发梢闪耀着深红金黄的天光。
从她周身的每个细节,都可以确定是美人,楚楚动人,绝对精致那种。
景横波喜欢美丽的人和物,有那么一瞬间她都感觉目眩神迷。
但她太讨厌梳头这个动作了!
她立即快步走过去,重重踏步,踩得落叶沙沙响。
没有再转身走,是因为她觉得,这个女子,是在等着她,她如果转身了,也许没多久,还会在别处看见她。
走得越近,便听见对方的歌声。
“大狐狸病了,二狐狸瞧,三狐狸买药,四狐狸熬,五狐狸死了,六狐狸抬,七狐狸挖坑,八狐狸埋,九狐狸哭泣,十狐狸问你为何哭?九狐狸说老五一去不回来……”
景横波眨眨眼——我勒个去。这么优美的曲调,这么动听的声音,居然在唱儿歌!
“嗨。”她在白石上坐下来,很随手的把她最讨厌的镜子拨拉到一边,轻轻松松打个招呼,“下午好。”
梳头唱歌的女子,停下手,抬头向她看来。
景横波只觉眼前一亮,似见美玉生花,不能自禁地喝彩。
穿越至今美人见过不少,没见过谁如此夺人眼目。或者只有她自己状态好的时候,在镜中自赏,才会这般亮一把。
但她的美和自己又不同。更加温润如玉而又有英气。她没来由的想起现代某著名女影星,年轻时容颜倾城,最难得的是天生英气而又不失温婉。扮女装清丽高贵,扮男装气质犹胜三分,她有一个反串男装的角色,至今是电影史上难以超越的反串经典。
眼前这人,就有那女影星少见的超凡脱俗之美,和婉和她比起来,不过是乳臭未干的小丫头,阴无心和她比起来,也就是一段凝了冰的木头。绯罗比之,如过季干花,明城比之,不过是篱笆边的野草。
美人看了她一眼,并没有答话,状似羞涩地低下头,乌黑的发丝遮住了脸颊。
片刻,景横波听见她细细地问:“我唱得好不好听?”
景横波对这个问题默然半晌,伸手捡了个石子,在水面上打着水漂。
“你这个歌儿,我以前听过一个类似版的,它的名字叫,狐狸谋杀案。”
美人抬头,眼神有点好奇,也有点惊讶。然后她脑袋又垂了回去,低着头,细声细气地道:“胡说,这歌儿是说一群相亲相爱的狐狸,他们互相友爱,因为失去亲人而忧伤哭泣……”
“都狐狸了还相亲相爱个毛。”景横波讥讽地一笑,抓了一把她的头发在手中揉,啊手感真好。
美人很乖,对她眨巴着大眼睛,毫无抗拒地任她蹂躏。
景横波心情大好,作为一只美艳版的妖婆,她最喜欢美萝莉了,更喜欢欺负美萝莉,如果能将美萝莉的童话梦幻打碎,那就更更好了!
“哪,这个儿歌听我细细给你分析,其实我觉得这是一个折射黑暗的恐怖故事……”景横波笑眯眯地道,“首先,这里是比喻,狐狸是指人。这种比喻很常见的对吧。大狐狸是首领,首领病了,要治病就要不惜一切代价,比如,牺牲一只狐狸做药引。”
“五狐狸忽然死了,这个忽然两字很有玄机啊亲,因为他是被自己人害了,拿去做药引了。”
“二狐狸是医生,所以二狐狸向大狐狸建议,决定了五狐狸的死亡。”
“买药呢,应该是个暗喻,所谓买药是杀人,所以三狐狸是个杀手。”
“二狐狸为什么要让五狐狸死呢?当然可以有很多原因,但同门师兄弟之间最容易出现的原因是什么?从后文可以推断,十有八九是情杀,因为一只美貌的母狐狸。”
“母狐狸是谁?谁爱哭谁就是母狐狸,自然是老九。”
“老九在哭,哭老五一去不回来,老九爱的是老五,而老二爱着老九,所以老二借刀杀人杀了老五。”
“六狐狸抬。这话奇怪了啊,一只狐狸怎么抬?所以是六狐狸被抬。他也死了。抬他的两只狐狸,一个挖坑一个埋。就是七狐狸和八狐狸。”
“六狐狸怎么死的?谁杀的?七八狐狸既然去挖坑和埋,下手的就应该还是别人,比如三狐狸。三狐狸为什么要杀六狐狸?很可能老六和老五关系很好,当时两只正好在一起,或者六狐狸发现了三狐狸在对五狐狸下手,所以三狐狸顺手连老六也一起杀了。”
美人眨巴的眼睛已经不眨巴了,看样子好像吓呆了。看着景横波的眼神充满畏惧和崇拜——能把这么一个无辜可爱小忧伤的童谣,诠释成这德行的人,该有多黑暗啊……
“还没完呢,”景妖婆绘声绘色地道,“真相抽丝剥茧,还没出完全部。这个故事里还有个人物。似乎出现得毫无意义,但很明显,每个人物都有联系,这个人物不会随便出现,那么他是谁?出现的理由是什么?”
美人蠢萌蠢萌地瞧着她。景横波想所谓美貌和智商成反比真是真理啊真理,当然她自己是一个奇妙的例外。
“十狐狸啊,十狐狸必然有其作用。肯定不会只是为了安慰九狐狸一句。那么他的作用是什么?他是主谋!”
美人“啊”了一声,急忙用手掩住口。
景横波隐约觉得这个“啊”字有点不对劲,但此刻沉浸在自己思绪里,也没多想。
“九狐狸是母的,十狐狸陪在她身边关心她,应该是喜欢她的。十狐狸喜欢九狐狸,但九狐狸不喜欢他,喜欢五狐狸。十狐狸妒忌之下,给大狐狸下了毒,他很清楚二狐狸也喜欢九狐狸,一定会利用大狐狸生病这个机会除掉五狐狸,所以。十狐狸才是主谋啊亲!”
美人呆呆地看了她半晌,景横波觉得她这样子真的好呆萌,明明是个灵动光华周身仙气看上去如玉如菩萨的女子,但呆萌起来却又令人觉得娇美可爱温软好摸,她忍不住就伸出狼爪,在美人脸上毫不客气捏了一把,笑道:“吓着了。”
摸完忍不住捻捻手指,哇塞,好滑好滑。
美人脾气很好,也不生气,又垂下头,幽幽地道:“从来没想过还可以这样想,原来是这样……”
“是吧?是不是一个跌宕起伏,足可以反应人生百态的谋杀案啊?”
“谋杀哦……”美人呆呆地看着水面,眼里的光芒痴痴的,忽然双手捂住脸,大声道,“原来是这样!”
声音竟有几分凄厉。
“喂你不会受刺激了吧?”景横波紧张了,要伸手拉她。
“原来竟然是这样!”她又大叫一声。
声音歇斯底里,景横波被吓到,手一松,美人的衣袖从她手中滑过,身子一纵,噗通一声,跳进了潭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