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驶进定州城时,天色已晚。
晏逐川一行人一进城便直奔客栈,向店家要了两间上房。
晏逐川一直将洛曈抱进房里放到床上躺好,又替她脱去带着潮气的外衣,生起炉子。而后便叫凌肃即刻去街上请郎中。
窗外雨还在下着,雨水淅淅沥沥地打在屋檐上。晏逐川每隔片刻便要朝窗外看上一眼,继而背着手在房中走来走去,待她视线投至床上躺着的人儿,又强迫自己坐定下来。
洛曈阖着双眼躺在被子里,烧得昏昏沉沉,偶尔发出一两句轻微的哼唧声,想来是难受得紧。
夜幕降临之时,凌肃带着一位郎中匆匆赶来。
晏逐川皱眉——怎的如此迟?
凌肃冷冷瞥了一眼那大夫,对晏逐川低声道:“城里就这一家医馆,雨夜没人愿意出来看诊,三催四请才肯来。”
晏逐川倒没说什么,文人么,难免清高脾气古怪,能把曈曈治好就行。
“病人在哪儿啊?”那身着长衫束着头巾的郎中环顾了一圈屋子,问道。
晏逐川引着他走到洛曈床前,拉开帷幔,轻轻拉出洛曈的手腕放在床边,又往下面垫了个枕头。动作间只觉得洛曈一只手腕柔若无骨,热烫烫的,软软垂着任自己摆弄,看着让人好不心疼。
那郎中伸出三根手指搭在洛曈手腕上,又翻了翻洛曈的眼皮。晏逐川见他许久都没有说话,不由得有些紧张起来:“大夫,她情况如何?”
“偶感风寒而已,照我的方子抓药来煎即可。”那郎中捻了捻下巴上一撮小胡子,接过凌肃递来的纸笔,龙飞凤舞地开了一张药方,随后便起身要走。
晏逐川不放心地追问道:“这药如何吃?可有什么需留意的事宜?”
那郎中神色颇为不耐,摆了摆手道:“风寒而已,还能有什么,吃了药就好了。”说罢便匆匆离开了。
晏逐川派凌肃去药铺抓药,自己则守在洛曈床边,将洛曈的小手小心地塞回被子里,帮她擦干额头的汗,又替她掖好被角不教透风着凉。
雨不知不觉已经停了,一弯银月高高地悬在夜空里,万籁俱寂,偶尔能听到后院传来几声犬吠。
“水……想喝水……”洛曈迷迷糊糊地醒来,只觉得浑身酸痛,疲乏无力,想撑着坐起来,身体却如灌了石头一般沉……
“曈曈,躺好不要动!”听见响动的晏逐川一步跨到床边,扶着洛曈缓缓坐起来,让她靠在自己怀里,另一只手端着一碗水递到她嘴边。
洛曈扶着碗边喝了几口水下去,因发热而干裂的嘴唇也得到了些浸润。
“我们这是在哪儿呀……”洛曈抬眼打量着房间,轻声喃喃道。
“到定州了,这里是客栈。”晏逐川伸手摸了摸洛曈的额头,依然滚烫,“你好生养病,什么都不要想。”
洛曈歉疚地望着晏逐川:“是我不好,拖累你们……不如还是继续赶路吧,我撑一下不要紧的。”说完便看见晏逐川冷了脸色,只好改口道,“好吧,我乖乖休息就是了。”
“这还差不多。”晏逐川把空掉的水碗放至一旁,回头就见小丫头抱着床柱,楚楚可怜地偷瞄着自己。是以微微挑眉。
洛曈睁着一双幼鹿般的大眼睛,软声道:“那,我乖乖养病,你不要生气了好不好?”
其实晏逐川哪里会真正生她的气,方才也不过是为了让洛曈安心休息,装装样子吓吓她罢了。不曾想她竟这般在意,看来自己在小丫头心里还是有几分分量的么。
意识到这点的晏逐川老毛病又犯了,看着洛曈因发热变得粉扑扑的小脸,只觉惹人怜得紧,反而不由自主地想要逗弄她。遂故意板着脸道:“你答应我一件事,我便不生气了。”
洛曈忙点了点头。
“都不知是何事就敢答应,不怕我骗你?”
洛曈眨眨眼:“那,是何事呀?”
嗷嗷嗷太可爱了,怎么这么可爱!晏逐川按下心中的咆哮,一只手撑在洛曈脸旁的床柱上,弯下腰缓缓凑近洛曈耳边,轻声道:“让我亲一下,就不生气了。”
看着晏逐川近在咫尺的俊美容颜,洛曈一瞬间只觉得心跳加快呼吸急促,晏逐川鬓角垂下的发丝轻轻地拂过她的脸庞,不知是不是生病的原因……洛曈感到脸颊好像也更烫了。
正在这时,“吱呀”一声房门被推开了。
凌肃端着一碗煎好的药,一进门便看到元帅又在耍流氓,顿了一步,随即面无表情地走了进来,单手把药往桌上一放,留下一个“你是禽兽吗连病人都不放过”的眼神后默默离开。
被凌肃撞见了,洛曈更加害羞,直接蒙着被子缩进床里面去了。
晏逐川摸摸鼻子,拿过桌上药碗,坐到床边,准备亲自喂洛曈喝药。
本来她还担心洛曈会怕苦,打算翻翻包袱里有没有糖果点心,不料一转眼,洛曈就仰起脖子咕咚咕咚喝了个精光,然后手捧一个空空的药碗乖乖地望着她。
“我自幼体弱多病,喝药于我而言同家常便饭一般,因此早就习惯啦。”看到晏逐川有些意外的神情,洛曈解释道。
洛曈说得轻飘飘,晏逐川心里却泛起阵阵波澜。
洛曈躺下没多久,突然觉得头晕得更厉害了些,腹中也翻江倒海,五脏六腑都搅作一团,难受得紧。她挣扎着坐起来,守在一旁的晏逐川见状忙跑来扶住她,随后只听得“哇”地一声,洛曈伏着身子趴在床边吐了起来。
晏逐川拿了帕子替洛曈擦干净嘴角,轻轻抚拍着她的背,皱眉看着小丫头苍白虚弱的小脸,感到一阵心疼。
“你先莫睡,等下我们重新喝药。”
洛曈有气无力地点点头,不好意思地看着晏逐川耐心地清理着自己吐出的污秽,没有丝毫嫌恶,心中感动不已。
晏逐川思忖着方才喝下的药都被吐了个干净,便又重新煎了药回来再次喂给洛曈,然而洛曈喝下去,不消片刻竟又吐了出来……喝几次便吐几次,到后来甚至上吐下泻,高烧不退,整个人虚弱得仿若风中蒲草,摇摇欲坠。
如此反复折腾了一夜,而晏逐川一直寸步不离地守在洛曈身边照顾她,整宿未合眼。
……
翌日,洛曈醒来时,隔着床帷隐约看见屏风外面立着一道身影,昏昏沉沉中下意识地开口道:“逐川?”
那人转过身来,原来是凌肃。
“凌将军……”见到不是晏逐川,洛曈不知为何心里空落落的。
凌肃走近几步:“洛姑娘你醒了,感觉如何?”
“我……咳咳咳……”洛曈刚一开口,就是偏过头一连串地咳嗽。
凌肃回身倒了杯水递过来,洛曈接过来抿了一口:“谢谢凌将军,逐川她去哪里了?”
“寻郎中。”凌肃盯着洛曈喝完一杯水,又倒了一杯给她,“再喝。”
洛曈不禁边抱着茶杯边腹诽,凌将军还真是……惜字如金呢。
喝过水,凌肃又拿来些清淡饭食,看着洛曈吃下后休息,而后自己转去屏风外面继续守着。
晌午过后,定州城中的石板路上,一个黑衣女子风尘仆仆地策马狂奔,马背上还坐了一个白发苍苍的老妇人。
“嗳,我说姑娘你慢点哎!我这老胳膊老腿儿的,都要散架了……哎你慢点!”那老妇人紧紧抓着马鞍,随着马步上下颠簸。
“方前辈,得罪了。我心忧病人,怕是慢不得。”那黑衣女子语气恭敬,却马不停蹄:“驾!”
这黑衣女子便是晏逐川。原来这日清晨,天刚蒙蒙亮,晏逐川便嘱咐凌肃好生看护洛曈,自己则骑上微风,出城去四处打听寻找好郎中。
这一去,就是大半日。晏逐川经过多方打听,总算是在一个偏僻的村庄里,寻到了一位年近花甲的方姓婆婆。人说她仁心仁术,妙手回春,只是不知为何隐居在这么个小地方。那方婆婆确实心善,听了晏逐川的请求,二话没说提上药匣便随之前来。
约莫一炷香的功夫后,客栈房间里,方婆婆将手从洛曈腕上抬起,沉吟了片刻,提笔写下一张药方。边写边摇头道:“这丫头啊不是寻常的风寒。她先天不足,本就体虚,受了惊吓,赶路疲惫,外加淋了雨,寒湿外邪入侵……方才发作出来。脾胃不和故而呕吐,你们给她吃的药,不对症啊。”
方婆婆边说,晏逐川一边连连点头,待听到最后,如墨眼底掠过一丝寒意。
“你们按这个方子去抓药。待我再为她针灸,放心,不出三日便可痊愈喽。”方婆婆将方子递给伸手接过的凌肃,而后打开药匣子,从里面取出一排银针,稳稳地朝洛曈的中脘、合谷、天枢、足三里、神阙、内关等穴位扎了下去。
方婆婆施完针,见晏逐川仍是眉头紧蹙,面色严峻,拍拍她的手温声道:“姑娘你不必太过忧心,这丫头虽天生体弱,但我方才诊脉时感觉得到,她这身体一定是有高明的医者精心调理过的,不然啊,如今不会如此康健。你想想看,她平时是不是活蹦乱跳与常人无异?”
晏逐川点头,从初识至今,曈曈虽不是那跳脱的性格,但在此回发热之前,也都是有说有笑,神采奕奕的。
“嗳,这就对了。”方婆婆笑了,眉目和蔼,“说起来啊,这为她调理的手法总让我感到一股子熟悉,若有机会,我倒想结识一下是哪位高人,老身人老心不老,也想切磋一二……”
“婆婆您好厉害呀。”洛曈躺在床上扎着针不敢乱动,扭头接话道,“您说的一点儿没错,我从小调理吃药,都要仰仗了住在我们谷里的端木神医。”
洛曈话音刚落,方婆婆整理药匣的手瞬间顿住了,她缓缓转过头,声音微微颤抖:“端木……端木……丫头,那位神医,她可是叫端木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