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清晨,睡梦中的洛曈朦朦胧胧间感觉有东西在自己脸上拂啊拂的,耳边也仿佛传来一阵唧唧喳喳的声音。
洛曈困极,翻了个身,拉起被子蒙住头,那清脆的鸣叫声却仍在耳畔萦绕不绝,她只好努力缓缓撑开沉重的眼皮。
睁开眼,就看到圆乎乎一个白团子出现在视野里——汤圆正在自己枕畔蹦跶,歪着小脑袋,“啾啾”地鸣叫着。见洛曈醒来,汤圆便拍打着小翅膀朝门口飞去。
房门外“叩叩”的敲门声渐渐清晰起来,回过神来的洛曈意识到有人在敲门,也不知已经敲了多久。她揉揉眼睛,一骨碌爬起来,匆匆下床趿上鞋,披了外衣跑去开门。
“早啊,小曈曈。”晏逐川双手抱胸斜倚在门边,兴味盎然地看着面前呆呆望着自己的小人儿,一脸没睡醒的迷糊样子,真是分外惹人怜爱。
“早,早呀。”洛曈见到逐川,回忆一瞬间如开闸的流水般涌入脑海。
昨夜厨房炸毁后,巨大的声响也惊动了客栈掌柜和一些客人。晏逐川不顾掌柜的推辞,付了许多银两,以弥补客栈的损失、重修后厨和给大家压惊,众人一起收拾打扫到很晚才歇下。
洛曈披着头发,乌黑柔软的发丝垂在脸颊两侧,晏逐川看得心神微动,伸手捞过一缕发丝在掌心把玩:“昨天听你说要去凤麟城,我正好顺路,送你到京城吧。”
“咦,你们也要去京城呀?”洛曈正盯着对方玩自己头发的手默默脸红,闻言睁大双眼,眼中是毫不掩饰的惊喜。可想到自己并不怎么强壮的身体和慢腾腾的性子,又轻轻抿嘴道,“若要赶路,带上我一起怕是会误了你们的行程……”
“不赶路。”晏逐川摸了摸洛曈的发顶,“若非因为我,昨夜你也不会受惊。虽然那些刺客都死了,也难保没有躲在暗处回去报信的。他们都看到你和我在一起了,你又不会武功,事情没查清楚之前你一个人走怕是不安全。”
洛曈听出了晏逐川言语中的自责之意,急忙摇头正色道:“出门在外,危险无处不在,多亏有你我才化险为夷呀。你三番五次相救,我还不知要如何答谢呢。”
晏逐川勾起唇角笑了。
她本就是为了达到目的找个合理的借口而已,还没有她晏逐川保护不了的人。刺客什么的,她根本没放在眼里,没想到小丫头却如此认真……地安慰自己。
“那你先梳洗,我在楼下等你。”
客栈门口,凌肃刚将马车套上,就看到晏逐川吹着口哨迈出了大门,脸上含笑,一看就是心情很好。
洛曈背着行李下来的时候,只见马车已经备好,晏逐川却不知所踪。
凌肃接过洛曈的包袱放到车内,洛曈乖乖道谢。视线相接的一瞬间,虽然凌肃还是那副面无表情的冰块脸,洛曈却仿佛在对方眼中捕捉到了一丝转瞬即逝的同情,如同在看一只落入狼口的小白兔。
洛曈甩甩头,不明白自己怎么会有这种奇怪的联想。正打算问问逐川的去向,就感觉身子一轻,整个人被一双修长有力的大手抱了起来,送进了马车里。
洛曈一愣,就见车帘子一掀,晏逐川也一屁股坐了进来,往洛曈身旁一靠,吩咐前头赶车的凌肃:“上路。”
凌肃一扬马鞭,车子就晃晃悠悠地开始前行了。
马车里头铺着柔软的羊毛毯子,暖乎乎的很是舒服。
“喏,快吃。”
洛曈正想问晏逐川怎么不骑马了,就见晏逐川变戏法似的从怀里拿出两个油纸包来,打开一看,里面有油条,包子和豆沙包,都还热气腾腾的。
原来逐川刚刚是去买早点,没想到她看着不拘小节,也蛮体贴的么。洛曈抓着递过来的豆沙包咬了一口,好甜呀。
晏逐川大大咧咧地倚在一旁,伸了个懒腰展开胳膊搭在窗边,看一眼洛曈,啃一口油条,再看一眼洛曈,再啃一口包子……嗯,下饭!
洛曈被她的眼神看得害羞起来,索性低下头专心吃豆沙包。她吃起来一小口一小口的,越看越像只兔子了。
吃完一个豆沙包,洛曈突然想到在外头辛苦赶车的青衣女子,想问问她吃了没,方才意识到她还不知如何称呼对方呢。接下来一路同行,总不好一直“逐川朋友”地喊人家,多不礼貌呀。
于是她便抬起头,指指前面问晏逐川:“唔,那位……嗯,你朋友……”
晏逐川看出了洛曈的纠结,主动介绍道:“她姓凌名肃,和我情同手足。”
洛曈小脑瓜转了两圈,心想她们既然都是当兵的,又不像是小兵的样子,那喊将军应该没错吧。便扶着车壁跑到门口,撩起帘子递过一个豆沙包,“凌将军,给你吃。”
凌肃隔着马车的墙板都能感受到元帅如芒似箭的目光,洛曈手里白白胖胖的豆沙包在她眼中,也俨然成了一颗火蒺藜般危险。她目视前方,干巴巴地答道:“我吃过了,谢谢。”
“喔好。”洛曈点点头退回到马车里,掰下一点豆沙包放在手心,喂给汤圆。
“我也要。”晏逐川突然开口。
“诶?”洛曈抬头,正对上晏逐川略带哀怨的视线。她有些好笑,还以为逐川不喜甜食呢,想了想伸手拿过一个新的豆沙包递过去。
晏逐川挑挑眉没接,而是微微勾起嘴角,绽出一个痞里痞气的笑容。
“喂我。”薄唇轻启,是不容反驳的语气。
洛曈睁大双眼,没人告诉她……原来堂堂的大将军也会如此孩子气的吗?
晏逐川靠在窗边,枕着手臂,好整以暇地看着洛曈脸色绯红,白皙的小手一点一点伸到自己嘴边。内心却早已嗷嗷大叫——小家伙也太乖了吧!
外头赶车的凌肃手一抖,她是不是听到了什么不该听的,玖岚国威风凛凛的大元帅居然在跟人撒娇?她不会被灭口吧……
马车刚好行至转弯处,凌肃这一手抖不要紧,车轱辘紧跟着被石头绊到,猛烈地颠簸了一下。
洛曈一个没站稳直接就往前边扑去,不偏不倚,正好滚到了晏逐川怀里。
晏逐川接住这突如其来的意外之喜,只觉得抱在手中的腰身好小好软。垂眼望去,洛曈的小脸埋在自己胸前,从这个角度,刚好可以看见一段白嫩光滑、泛着微红的脖颈露出领口,带着少女独有的淡淡香气侵入鼻间……晏逐川心里那叫一个美,简直想就地给凌肃记一军功。
“原来小曈曈这么喜欢我啊。”晏逐川低沉带着调笑的声音在耳畔响起,近得洛曈都能感觉到那喷在皮肤上的温热气息。
洛曈连忙挣扎着爬起来,又羞又急,伸手就往晏逐川嘴里塞了一个豆沙包,低下头不敢看对方,脸上的红霞一直蔓延到了耳朵根。她想起方才在逐川胸前碰到的柔软触感,一颗心跳得飞快,张了张嘴,却终是没舍得否认那句话。
晏逐川眯着眼吃了,第一次觉得甜食的味道好像也还不错。
……
与此同时,在遥远的某个地方,一间不知名的房里,两名黑衣人单膝跪在地上,一名老者背着手站在窗前。
“这么说,你们行动失败了。”老者缓缓开口,嗓音低沉沙哑,语气听不出情绪。
二人异口同声:“是,属下无能。”
“你们方才说,这次任务时看到了冥刃,此话当真?”
其中一名黑衣人点了点头:“没错,虽然离得远,不过一定是她,她身边还有一个不会武功的小姑娘。”
“嗯。”老者沉吟了半晌道,“下去领罚吧。”
跪在地上的两名黑衣人互相对视了一眼,面色惨白,咬牙应道:“……是,属下告退。”
“辛楼主果然手段果决,在下佩服。”黑衣人退下后,从屋内屏风后面走出了一个蒙面人,凉凉道:“不过么,既然你们未能完成委托,这报酬我就带走了。”
“阁下且慢。”那老者转过身来,他脸上戴着面具,肩头上站着一只灰褐色的苍鹰,“老夫会派些更得用的人,还请阁下再宽限一些时日。”
蒙面人纵身跳上窗台,回头拋下了一样物件。那苍鹰展翅飞起,伸爪于空中抓住一个小瓷瓶,交到那老者手中。
老者握着瓷瓶抬头望去,那蒙面人已不见踪影,只留下声音在空中幽幽回响:“必要之时用这个,想必大名鼎鼎的玄雾楼不会让主上失望的。”
……
“玄雾楼?”洛曈歪着头,“就是昨日你们提到的那个地方么?”想到昨夜那些冲着逐川来的黑衣刺客,洛曈大大杏眼中浮上一层担忧之色。
正午已过,行了大半日的马车停在路边歇息。晏逐川和洛曈正坐在马车门口一边晒太阳一边闲聊。
“嗯。”晏逐川道,“玄雾楼不是什么地方,而是江湖上一个远近闻名的杀手组织。”
“凌将军从前是杀手哦?”洛曈惊叹。
晏逐川点了点头:“听过‘冥刃’吗?那是凌肃入军营以前,在玄雾楼的代号。后来……经历了一些事情,这家伙就脱离玄雾楼,结束了杀手生涯,入了沧澜军,上战场杀敌尽忠报国了。”
洛曈双眼睁得圆圆,她虽然没有闯荡过江湖,却甚爱听故事,从小总是缠着师父师姐给她讲江湖上的各种传闻。
“冥刃”这个名字可以说是在杀手界如雷贯耳的存在了,师父书房里的传奇话本、江湖杂记上也都有所记载,说她为人冷若冰霜,行事果决狠厉,杀人于无形之中……无论守卫多么森严的地界,没有她进不去的。
没想到鼎鼎有名的江湖第一杀手居然是这样的一个人,除了冷了点,面瘫了点,不爱说话了点……也还蛮随和的嘛。
“老大,他们说到前面定州至少还要走上半日……”凌肃问路回来,就奇怪地发现洛曈一双眸子正熠熠生辉地盯着她瞧,目光中甚至带着点莫名其妙的兴奋。
晏逐川抬头看了眼天边滚滚而来的乌云道:“加快脚程,争取天黑之前抵达。”这次她没去一起挤马车,而是骑上微风在前面跑着。
走了片刻后晏逐川偶然回头,发现洛曈竟然没有回马车里,而是和凌肃一起坐在外面,还偏着小脑袋专注地盯着凌肃看,心中顿时咚咚打起了鼓。
像曈曈这种乖巧软糯的小丫头,知晓了她曾是杀手后难道不该心生畏惧,退避三分吗!居然还兴致愈浓了么?晏逐川怎么看怎么浑身不得劲,索性勒转马头走过去。
洛曈的确在专心致志地打量着凌肃。
打初见起,她就对凌肃的一头短发感到有些好奇。身体发肤受之父母,在玖岚国,无论男女,若非修行,皆不会轻易断发。她倒是曾听闻岭南的某些异族,因气候炎热,会翦发文身……可听凌将军口音,显然并非来自那一带。
观察了一会儿后,洛曈突然觉得,凌肃长得有些面熟。冷峻的眉眼,一道浅浅的陈旧疤痕穿过眉梢,紧抿的唇……明明是偏冷戾的长相,洛曈却莫名感到一股亲切之感,可她们以前明明从未见过面才对。
洛曈陷入了困惑,她正努力回忆着究竟何时见过凌肃,突然感觉身子一轻,就被一股力道提了过去。还没等她反应过来,就已经在微风高高的马背上坐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