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若耶脸色苍白如鬼般地站在车子外面,死死地盯着里面的杜沛霖。
明明他已经虚弱至极,但是梁若耶依然觉得杜沛霖的目光尖锐得好像钉子一样,狠狠地钉在她身上。
她什么都没有做,只是面色平静地站在车子外面,看着里面已经昏过去的杜沛霖。旁人只当她是被吓傻了,但是只有梁若耶自己知道,她现在十分清醒,耳聪目明,连旁边有树叶落下的声音,她都能听得一清二楚。
她用舌尖死死地抵住上颚,不过片刻时间,口腔里就是一片腥甜。
躺在车子里的杜沛霖不知道是被痛醒了还是怎么样,中途居然睁开了眼睛。他看到梁若耶还站在外面,忍不住开口求救,“救救我……救我……”他想伸出手,然而手臂被车子死死卡住,根本拿不出来。外面灯光昏黄,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他总觉得此刻梁若耶的表情看上去格外阴沉。
杜沛霖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战,强打着精神看了一眼后视镜,后面那辆车他再熟悉不过了。那辆车跟着他一起度过了他创业最艰难的时期,如今跟着陪着自己一起创业的那个人,被他远远地甩在了后面。
他心中一冷,到了这个时候才觉出几分不对来。胸口的闷痛让他几乎说不出话来,杜沛霖张了张口,也不知道发出声音了没有,他问梁若耶,“你……很想杀我了吗……你很恨我……”他的声音很微弱,发出来转瞬就被料峭的春风吹散了。然而梁若耶依然听见了,她看着杜沛霖,脸上居然出现了几分怜悯,不知道是在怜悯杜沛霖,还是在怜悯她自己。
他们两个,一个在车外,一个在车里,静静对峙着,中间只隔了不到三十厘米的距离,却仿佛隔着银河一样遥远。
梁若耶犹豫了半晌,终于拿起一直被她握在手里的电话,拨通了120急救热线。
听到急救车的声音响起,梁若耶整个人才像是活过来了一样,浑身一颤,腿上就站不稳了,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一阵风吹来,她这才发现,自己身上早已经是一片濡湿。汗水不知道什么时候像一盆水一样,朝着她整个人兜头而下。
杜沛霖醒来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上午了,身边除了他的助理小李,再没有其他人。
他整个人仿佛是穿了一件钢板做的衣服,行动十分不便。见他睁眼睛要动,小李连忙制止他,“杜董,您别动。医生说你这次伤得不算轻,要好好养养。”杜沛霖看了一眼自己身上,手臂被吊着,身体被固定着,还有一条腿也被固定住了。他这样,跟半身不遂也差不了多远了。
杜沛霖在病房里看了一圈儿,没有看到自己预想中的那个人,便问小李,“就你一个人吗?”
小李十分乖觉,知道他问的是谁,连忙说道,“姚小姐昨天晚上赶过来的,陪你检查完见你没有危险了,就先回去了。我马上给她打电话。”
杜沛霖原本想点头表示同意的,然而刚刚一动才发现自己现在这样连点头这个小动作都没办法完成,只能作罢。
他睁开眼睛第一刻没能看到姚安安,不知道为什么,杜沛霖居然觉得十分正常。他自己清楚,姚安安对他,感情原本就没有深到那种程度,更何况梁若耶昨天还当着她说了一番那样的话,她心里没气就怪了。姚安安原本就不是习惯照顾别人的人,她能来陪着自己到脱离危险,杜沛霖已经十分感激了。更多的,他不敢奢望。
他想了想,犹豫了一下才问小李,“撞我的那个人……怎么样了?”如今情况不明了,杜沛霖下意识地不想让别人知道开车撞他的人是梁若耶。
他昏迷前梁若耶的那个眼神……平静却又暗藏波涛,简直让人不寒而栗。
这场车祸,是意外还是特意的?她是……真的想杀了他吗?
那个人是梁若耶啊,他曾经最放心的人,她现在,恨不得想杀了自己吗?
不知道为什么,杜沛霖只要一想到这种可能性,就觉得十分不能接受。他没有办法接受有一天梁若耶跟他翻脸,更加没有办法她还要蓄意谋杀自己。
但是……杜沛霖也知道,就算梁若耶要杀了他,好像也没有什么不对。谁让他……先将她至于那么难堪的境地呢?这么多年来,他从未给过梁若耶正确的对待,如今又有姚安安在旁边作对比,她恨不得杀了自己,好像也能说得过去。
理智虽然如此,然而感情上面,他始终接受不了。
小李浑然没有意识到他的思绪已经完全飞走了。他小心地打量了一下杜沛霖的神色,犹豫了一下,斟酌着言语说道,“那个肇事司机……是梁小姐。”见自己老板脸上丝毫没有露出惊讶的神色,好像早就知道了一样,小李叹了一声,现在有点儿搞不明白自己老板究竟是怎么打算的。
就长相来看,一般男人都会选择姚小姐吧?尤其姚小姐还是boss学生时代的梦中情人,现在boss也事业有成,他们两个人在一起再登对不过了。然而……梁小姐为老板付出了那么多,说不跟她一起就不跟她一起,明明请柬都发了,婚礼还是取消了。这样的事情,放在任何人身上都会觉得痛苦吧?就算小李有些男人的劣根性,觉得自己老板现在有钱有颜,但是在梁小姐这件事情上面,他还是觉得太过分了。
真过分。
不过这些事情是老板的私事,他们这些下属不好谈论,只能就事论事地回答道,“她跟着一起到了医院就被警察带走了。”小李顿了顿,犹豫了一下说道,“警方怀疑……她是故意的。”
杜沛霖心中再一次难受起来。她真的是故意的吗?她真的想杀了自己吗?为什么只要一想到有这个可能性,他就觉得非常不能接受呢?
另一边,警局的审讯室里,梁若耶坐在桌子后面,神情虽然困顿但却十分平静。对面那个警察第两百次问梁若耶同样的问题,“为什么会出现在那里?”
“巧合。”梁若耶平静得诡异,“我失恋了,还是在婚礼举行的前一阵,连请柬都发出去了。刚好这个时候杜沛霖又跟另外的女人在一起了,我心情不好,就开着车子出去兜风了。正好在那里碰见了他。”
“是,因为杜沛霖辜负了你,你恨他,所以想要杀死他是吗?”
“不是。如果我要杀了他就不会在后面打电话叫急救车了。”
“可是监控显示,你开车撞人之后下车有几分钟的时间当中什么都没有做,只是在外面看着。”警察偏了偏头,这已经不知道是第几个进来审问她的警察了,“我们有理由怀疑,你是在故意拖延时间,耽误杜沛霖的救治。”
“我是被吓傻了。”这个回答,从昨天晚上进来这里开始,梁若耶翻来覆去已经说过无数次了,她被问了这么久,一点儿也没有大部分人的那种不耐烦,反而一如既往地平静,回答一丝不乱,让人不得不猜测她是不是心理素质强大到让人咋舌。
“梁小姐。”那个警察笑了一下,终于说出了他早就想说的话,“从你昨天晚上进来这里开始,你神情平静,语气平和,被问了这么多次都没有生气,足以说明你心理素质强大,你说你被吓傻了,你在逗谁呢?”
“自我情绪的管理能力很强,这难道不是一件好事吗?我性格一向没有什么大的起伏,不信你们可以调查一下。而且,这样也能侧面说明,我并不会因为激动或者气愤,冲上去故意撞杜沛霖的车子吧?”她的双眼深得好像一口古井,让人一眼看不到头。
然而事实上,也只有她才知道当时她自己的心境。
看到杜沛霖车子的那一瞬间,她内心所有的愤怒和悲愤都像是找到了发泄的口子。她告诉自己,踩油门儿,冲上去,杜沛霖死了最好。她就是要杀了他。
杀了他,他们两个人之间这么多年的爱恨,一笔勾销。他不欠自己的,她也不用从今往后带着那种煎熬艰难地活着,还要看杜沛霖如何如何地对姚安安好,跟当初的自己一对比,又让她生出无限的哀怨来。
这样的煎熬,她真的受够了!
然而他在车里朝自己投过来的那个眼神,却让她瞬间清醒过来,明白自己在干什么。
那是杜沛霖啊,是她曾经爱了十年的感情。假如他真的死了,那么多年的感情就真的能随着他的死一起死吗?
不会。
她会痛苦会不安,就算不爱杜沛霖了,她的内心也会充满了矛盾和纠结。杜沛霖已经毁掉了她爱人的能力,她不能再让他毁掉自己的一生。
不是为了这样一个人值不值得,而是随着那一撞,梁若耶突然就想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