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上次未看清桑林之舞,甚至只是知道有人在跳舞,其他的一切都忘了。他甚至不知自己究竟是看见了,还是猜测出那是舞。没有任何轮廓的事物是抓不住的。
宋甫朱手下人的姿态变了,他们无手无脚,许是舞地太快,使他们的踪影消失,只是知道有个人在舞,但那其实并不像舞,更像是一阵风,它切中每一个要会,钻入每一个躯干,使人看不见摸不着,单觉它诡异。
这是极为恐怖的事,冷寒泽虽还站着,殷烈却捂着头倒地了。晋仇抹去自己嘴角出现的血,扶住了殷烈,遮住殷烈的眼,捂住殷烈的耳朵。
“这样有用吗?你怎么没事儿?”
“我上次见过这舞,宋甫朱不如殷王,我无大碍。”甚至因着宋甫朱的慢,看到了桑林之舞的痕迹。
只是殷烈道行不够,抵御不了这舞。
“晋仇,我头疼。”殷烈颤抖着道。
他抑制不住地发冷,整个人头疼欲裂,一点声都不愿听,偏偏宋甫朱这个狠婆娘一直让属下摆弄着那破舞姿,跳地乱七八糟,使他眼中的一切都在颤抖,在做荒唐杂乱的一切。
“殷烈?”晋仇轻轻唤他。
殷烈却只觉两人中隔着山川,无法触碰。
“殷烈。”冷寒泽唤他。
殷烈试着看冷寒泽一眼,他这破身体也不知是怎么一回事,什么都做不了。
晋仇抱起殷烈,抱得很紧,他看见殷烈的七窍渐渐露出血来。
“住手!”他神情肃穆地对宋甫朱喝道。
宋甫朱不以为然,“住手什么?你还能坚持多久,好意思让我停?”叔叔说过桑林之舞对晋仇有用,虽然将殷烈也伤了,但这舞由她使出,不至于害人命,殷烈也顶多是难受一些,如殷烈能用一时的难受换回晋仇的虚弱,从而使晋仇落入她的手中,那她愿意让殷烈难受。
晋仇神情不悦地皱着眉,他法力仍在,却因桑林之舞而变得杂乱,无法顺利调动,但若是宋甫朱不打算停,他也只能出手。
凝神观察着桑林之舞的痕迹,却听到身边一声音响起,“照顾好殷烈。”
是冷寒泽,他穿着如殷烈一般的玄衣,发丝松散的扎起,眼却睁开了,露出那双冰冷的浅色眸子,使人不寒而栗。
晋仇仔细地看他,同时看着桑林之舞。
殷烈吐出一大口血来,呼吸越来越衰弱。他将手搭在自己身上,显然是人事不知了。
冷寒泽也就是在这时动手的,他走向桑林之舞,走地极慢,与桑林之舞的缭乱全然不同。他是沉着的,镇静的。但他的眼很好使,他抓住了一个人的手腕,而无视那些杂音,他的手只是向空中虚点,连点数下,晋仇默默地数着,他怀里的殷烈痉挛了一下。
远方的冷寒泽脸上泛着怒意,但他仍然很稳,他抓住一个又一个人的手腕,桑林之舞自始至终对他都是无用的,他什么都不想,能挑乱人心的事自然不存在,晋仇便是想的太多,才在第一次败得如此惨。
这世间讲究清修,可那些人见了桑林之舞还是一个比一个先倒下,仿佛这几千年修士们所尊崇的清修只是个笑话,毕竟教他们清修的人,自己便无法坐忘。
“你插手干什么!”宋甫朱大喊。
殷烈跟他说过冷寒泽是个聪明人,冷寒泽什么都懂,所以冷寒泽从不胡乱插手。
现在便不是冷寒泽该插手的时候。
可一向旁观世事的冷寒泽竟然出手了。
“你能用其他方法捉晋仇,为何用桑林之舞。不知殷烈也会受害吗。”冷寒泽不知不觉间来到了宋甫朱眼前,他这话说的同时,捏碎了宋甫朱一只手腕。
但他心中亦知,宋甫朱这种姑娘,初得新的招数,又听闻此招重创过晋仇,定然会使。
而殷王是明白这一切的,殷王故意这般做。
“啊!”的大喊声从那个女子的嘴中发出。
冷寒泽没有住手,他一直将手放在宋甫朱手上,握着那只断腕,不断用力,仿佛一时的苦楚根本无用,宋甫朱该受更多苦。
只为她谋害亲人。
“你这只手便算是废了,以后休害殷烈。”
他如法炮制地将进行桑林之舞那些人的手腕亦捏碎,只是捏地不如宋甫朱狠,还能治好。
将宋甫朱仍在地上后,他来到晋仇面前。
“你看到桑林之舞的解法了?桑林之舞快速、浑浊、血腥。破桑林之舞便要反其道而行之,只是宋甫朱的好破,殷王的不好破。但殷王已让宋甫朱前来为你慢慢展示桑林之舞的真面目,你又何怕解不出。”
他蹲在殷烈面前,仔细看着殷烈的脸,抹去殷烈脸上的血迹。
“你再是无把握,硬要出手也是可以的,为何让殷烈受苦,你心中有他这个儿子,却不肯给他更多位置。”
冷寒泽试图抱起殷烈,晋仇却未松手。
“你会的不少。”
“要是笨些,你也不用等着我出招。”冷寒泽心中升起团怒火,他一向表现地沉着冷静,仿佛没有什么事能让自己动怀。
但殷烈出事时,他还是险些发怒。桑林之舞会扰乱人心,或许不知不觉间他的心也被扰乱了。
“殷烈是我儿子,你不该接近他。”晋仇道。
他不是不担心殷烈,但是殷烈这种涉世未深的孩子,哪怕心中有对他的恨及埋怨,也不致太过,不会被桑林之舞害得太狠。
看到殷烈七窍出血时,他甚至很怀疑殷烈平日都在想什么。
冷寒泽的神情平复下来,他的眼又闭上了。
“我不该接近他,你更不该接近他。晋仇,你不是他爹,你不认他,你便不配。如你真想了解他,为何不趁他昏迷,探进他的识海,看看他在想什么。”
殷烈的眼不安地颤抖着,仿佛在经历极可怕的事。
晋仇进他识海,他恐怕都不能察觉出。
“我如今法力不稳,容易伤他。”
“我借你法力,梳理一遍,你的法力便通了。”冷寒泽说完便将一股气打进晋仇体内,他没有再对晋仇用敬称,因他现在的心也极为不稳。
可他的那股力很稳,来到晋仇体内的一瞬,晋仇便感觉整个人都被打通了,法力再次变得浓厚畅通。
他不再迟疑,试探着进入殷烈识海。
这还是千年前的老招数了,他掌管修仙界后,从未说过识海的事,现今修士也就不在意,更不会进入别人识海,做些不被人喜欢的事。
他不喜欢探人私密,但他觉得殷烈现在有必要被安抚一下。
可他顺着旧有的方法探进,却只看见了一片漆黑,渐渐地那片漆黑闪出光来,带着童稚声的惨叫接连起伏,同是一个人的,与殷烈有些像。
殷王的身影在眼前打着晃,似乎颇为焦急。
后来惨叫声消失,一切的颜色都消失了。
只剩失去任何感官的杂乱,黑色吞灭了所有,绝望蔓延在每个角落。
晋仇过了许久,才知道这是什么。
他没有再看下去,而是抱抱殷烈,道:“不要怕,都过去了。”
殷烈仍昏昏沉沉的,只小声叫了个“爹。”
晋仇在旁沉默着,一晌后,“嗯”了声。
“爹在。”他道。
殷烈似乎觉得这声音不对,再未说出更多话来。
“你看见了多少。”冷寒泽问。
晋仇平淡地回:“一些。”
他未问冷寒泽知道多少,只是抱着殷烈往前走着,学殷烈的样子,向天吹了声哨,将那匹叫黑鬼的马引下,带着殷烈坐上去,一言不发地走了。
冷寒泽没有上去,他看着晋仇,神志清醒了,也就不再恼怒。
他人的家事,他本就不该插手。
殷烈清醒时,就发现冷寒泽不见了。
这种事时常发生,他也未在意,“你出手还是冷寒泽出的手,宋甫朱现在什么样了?她再如此粗暴,肯定是嫁不出去的。”
“你不讨厌她?”
“讨厌她做什么,你要是不害宋公,她爹便不会小小年纪无人依靠,变得如此懦弱,也不会再生出个懦弱的弟弟。虽然懦弱这事与你没什么关系,事情却是由你而起的。从你做下错事的那一刻起,宋公的后代便有理由把错全放到你身上。”殷烈站起,蹦到石头上,试图让自己比晋仇更高些。
同未问冷寒泽的事一样,他也未问自己的情况,只是眼底难掩疲倦。
“冷寒泽出的手。”晋仇道。
殷烈板着脸笑,“我猜也是他,除了他,世间还无只看桑林之舞一眼,便想出解法的人。恐怕我爹也不知桑林之舞的解法,所以想看看冷寒泽能不能解出。”
“他很危险。”
“可他没什么欲望,也就不危险。你该感谢他,若不是他,你现在肯定不会解桑林之舞。”
“你如此笃信宋甫朱的桑林之舞是为逼出冷寒泽?”晋仇一脸肃穆,若殷烈真是这么想,便意味着殷烈也知殷王是在拿自己当诱饵。
殷烈会怎么想。
“我爹看我把你带走,又不自己来追,肯定是在想些事,我只是不知他在具体想什么。只是他不会害我的,你看,一切不是很顺利吗?遇到桑林之舞了,冷寒泽出手了,你发现桑林之舞的解法了,我爹把一切都算的很准。就是让我中途吃了些苦。”殷烈撇嘴,摆弄树梢上的枝叶。
“他不会害我的。而且我觉得他早想对我用桑林之舞了。”
“你把一些事忘了。”晋仇道,他探进殷烈的识海时,便发现有些殷烈视为噩梦的东西在消失。
他第一次中桑林之舞时也忘了东西,但忘得不如殷烈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