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烈当然不会欺负晋仇,但有些事他想做很久了,比如晋仇越想去一个地方,他越是不想让晋仇去。
“晋家太危险了,来韩地难保不被其他人知道,此时去太过冒险,不如去楚地避避风头,那里被巫祝管着,离天最近,修士跟凡人都不太敢胡来。”殷烈骑在马上,对这匹新马不是很满意,太瘦了,韩羡鱼怎么会给他这么瘦的马,他带着晋仇坐在马上,简直觉得自己是在虐待它,甚至心生出一种,自己背着马,再让马驮着晋仇的荒唐心思来,这种不切实际的想法把他自己都逗笑了,趴在马上,虽不至于真笑出声,嘴角却是弯起了。
“你喜欢楚子吗?想到去楚地就这么开心。”晋仇到底是殷烈的爹,对这方面的事很是敏感。
殷烈一听就愣了,“你心里只会想这么龌龊的事吗!我怎么可能喜欢楚子,像我这样的人,是从不为任何人驻留的,没有哪个姑娘勾得住我,永远不会有这样的人。”殷烈直起身,一副不和晋仇计较的样子。
晋仇放下心来,“还是要专一一些,但下定决心前,要衡量好那个人,不要被骗,楚子也不是不可以,只是她们大多为天所选中,不会放下使命陪你一辈子。”他怕殷烈中了情伤。
殷烈却不将其当回事,“说了没关系,我上次在修仙之会上只是对楚子笑笑,我对很多姑娘都这么笑,你不能因为我对你笑得不好看,就认为我露出的那些泛着甜的笑是喜欢人家,亏你活了这么久,真是白活了。怪不得要命天下修士都清心寡欲,不谈情爱,怕是担心别人看出你的弱点。”
晋仇躺在马上,给自己涂着药,韩羡鱼给的药很是清凉,涂在伤口处便不疼了,只是那些腐肉,需一一割去。
殷烈以往喜欢看着他割肉,而自己旁观的感觉。
这次却难得地上了手,“你知道自己用刀的手很不稳吗?”
“知道。”
“那就把刀给我。”殷烈松开缰绳,让马自己奔跑,他御马很是有自己的手段,哪怕不管,马都不敢造次。从晋仇手中接过刀,他在日头下观看着刀锋,得出一句话,“钝刀割肉不快。”于是他在马上探下身,在疾驰的烈风中,向草间捞去,第一下未得逞,脸上也不羞,而是放开腿,探下的部分更多,而悬于马上空中,轻取石块。
用刀将石切成一面,手中凝水,撒于刀面石上,殷烈开始在马上磨刀,他的手很稳,很快,刀在他手中渐渐露出锋芒。
“你是不是想起一个人,比如我爹殷王。”刀快磨好时,他问晋仇。
晋仇“嗯”了声,殷王的确有一双修长有力,好看异常的手,那手比殷烈的还好上许多,他常握在自己手中细看。
“我不如我爹,但我总觉自己要比你强。”殷烈的刀磨好了,他将石块远远抛出,击在远湖之面上。
晋仇撕开自己的衣衫,看着殷烈的睫毛,并不如殷王的长,但也有些相似。
殷烈的刀割了上来,果然很快,晋仇甚至未觉得疼便失去了一块肉。
“我小时候长得丑,很丑那种,我爹都不知道我是怎么长的,我也不知道,只是听着宋甫朱每天管我叫丑人,她比我年纪大,当年比现在的面目好看些,总说我丑,我就真的觉得自己丑,丑的没法见人。哪怕后来不丑了,宋甫朱也经常感叹,你出生时可能不小心吃了毒药,现在药力过去了,你才长得像叔叔一样好看。”
晋仇有些不解,殷王长得很好看,他长得也绝不丑,殷烈自然不可能丑,那为何宋甫朱要嫌弃殷烈,是被天复活的殷烈出了事吗?
“其实我能活下来就不错,我爹恨天,但对我的命,他从不说是天的错。虽然我小时候长得丑了些,他却很疼我,将我放在肩头,抱在怀里,生怕我没了。在你闭关出来之前,他对我一向宠爱有加,没什么要求不能满足我的。那些说我丑的人,全变成了丑八怪,他们的舌头脱落了,脸皮脱落了,最后连命都脱落了。宋甫朱不是那些说我话的闲人,她毕竟管我爹叫叔叔,但她长得很平庸,你是不是也觉得很诧异。我就不诧异,我爹就是那种人,对一些人下得去手,对另一些人却下不去手。你在他心中肯定要比宋公,要比那些追随过他,从小伴他长大的人重要,他喜欢你更多些。就像在宋甫朱和我之间,他喜欢我也更多些,多很多很多。但你犯错了,犯的错太大。连带着,我跟你说了话后,他也怀疑我,不那么喜欢我了。”
殷烈边割肉边说话,他倒是没因语气的变化而下狠手,只是晋仇觉得他有些委屈。
没和殷烈说混元的事,却还是摸摸殷烈的头,“他心里还是有你,的确是因为我,才突然不对你好了。”
殷烈停下刀,扒开晋仇的手,“别摸我头,你刚用手摸过韩羡鱼,当我没看见啊。我就是想听你说一句是你的错,反正我没犯错,我爹肯定不是因为我犯错才突然对我不好的,这事全是你的责任。”
将晋仇身上的伤处理好,撒上药沫,用法力促进伤口的愈合,殷烈渐渐沉默了。
底下的马嘶鸣一声,殷烈都未缓过神来,这几日在殷地,他爹也未和他说什么话,此次随晋仇出来,他也想让自己别再多想。
中途说了些别的,终是到了巫郢,楚子所住的地方。
街上的男女衣着暴露,殷烈以前虽看过,还是不免多关注了几眼,晋仇却是一脸愁苦。
六千年前,他来楚地,见的就是这番场景,多年来,不曾踏及楚地,很大一部分原因是看不惯这里的穿着。
“真正的君子都是面上肃穆,心中亦肃穆的,你怎么看着都不敢睁眼了。”殷烈调侃晋仇,成功地看见晋仇皱起了眉。
“修士总无惧严寒酷暑,楚地虽热,也无必要穿地这般清凉。”
“这样不好吗?白嫩嫩的。”
“不好。”晋仇道,楚地实在是有些热,他现如今没了法力,虽不至难以忍受,却觉得对伤口很是有害,但他不肯脱衣。
殷烈在他前面走着,不时看一看,却不会离他太远。
在他们踏上巫郢半个时辰后,楚子的身影出现了,她穿地要比其他人厚些,身上带着巫祝特有的熏香之气。
路中的人都规避开,殷烈当时正在与一小贩交谈,那人看殷烈是从外乡来的,便想敲诈一番,愣是把一块绿灵石便能买到的东西说成是三块绿灵石才可买到的,殷烈虽有钱,却是个不愿受骗的,站在路边就同人理论。
卖物的看见巫祝来了,本想停下,殷烈却还站着,面上一片不愉。
“我最厌烦别人骗我了。”他道。
卖物的脸上很是惊恐,巫祝却站到了殷烈身旁,“我知道。”她轻声说。
殷烈回头,慢慢地笑了,他对姑娘笑时果然笑地很甜,像是果蜜一般,“你这次来的很快。”
“嗯。”巫祝挥手让卖物的退下,那人急慌慌地跑了。
殷烈给背影踉跄的卖物人传声:“下次勿要骗人了。”
传完便看着巫祝,指着晋仇说:“你知道这是谁吧。”
“知道。”巫祝带着他们向前走着,未用余光看晋仇一眼。
“那你知道我是来干什么的吗?”殷烈继续问。
晋仇不得不承认,他同楚子站在一起,还是很合适的,殷烈终有婚娶的一日,不知会选怎样的姑娘。
“你是来看迎神碑的。”楚子道。
她说完这话,便停下看殷烈,“迎神碑上有世间最强者的名字,那个人的名字是由天刻上去的,无人能更改,试图造假的巫祝也都没有好下场,大多受天罚而死。但巫祝可以选择不给人看迎神碑,没人能说什么,只要天不怪罪。”
“我知道以前的迎神碑上写着崇修仙人的名。但那时我爹比晋仇强,为何要写晋仇的名字。天偏爱晋仇吗?”殷烈道。
楚子那清浅的眉目下是淡淡的宽容,“在楚地是不谈论天对错与否的。”她是楚地的主人,天命下的巫祝,在她面前无人敢说天的坏话,而她并不认为殷烈可憎。
倒是混元的声音隐隐出现在晋仇耳边,嘀咕着道:“哪有偏爱不偏爱的,我只偏爱我自己。”
晋仇面无表情,混元也未真的出现,应该只是冥冥中听见有人谈论自己,才随口回答。
除晋仇外,哪怕是巫祝都未听到天的话。
殷烈走在前面,轻车熟路的,“我想带他看看迎神碑,现在的迎神碑上,肯定是我爹的名字,不是崇修仙人的名字,毕竟天再向着晋仇,也不可能睁眼说瞎话。”
“迎神碑前我设了结界,如你愿意,可在此住几日,我将事情安排好,自会给你看迎神碑。”楚子道。
殷烈不再笑了,他的面目有些冷,泛着戒备,“你不会是想将我们的行踪暴露吧?”
他的行踪虽没什么,晋仇被人发现在楚地却会引来祸端,甚至一命呜呼,他不敢再拿晋仇冒险。
如果现在给他一次机会,他之前也不会信冷寒泽的鬼话。
“我若想暴露你们的行踪,你们现在便被人包围了,又哪里用得上几日。为何几月不见,你便怀疑我了?”楚子歪头看殷烈,似乎殷烈从未对她说过这些话,她有些意外,也有些伤心。
那微微疑问的样子露着少女的憨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