单知非耳朵那一阵滚烫,他不禁闭眼,张近微的头发太长,发量也太丰盈,还?是有那么一缕,洒落下来,轻轻搔着他的脸庞,有些微的痒意。
这个吻很短暂,单知非情不自禁摸了摸她的头发。
“我知道你在担心什?么。”张近微忽然点破,单知非嘴角一僵,忍不住抬头看她。
他是坐床沿的,张近微离他非常近,站着抱住了他。
单知非便很自然地脸贴了上去,环着她的腰,像是无限依赖。
“那你是怎么想的?”他声音低哑,虽然怀抱中有她,但却又无比清楚,张近微永远是独立的。
她在高中时,就是那种可以独自过活的女生。孤独是不可避免的,她也相当脆弱,可十几?岁的张近微有着超乎同龄人的坚韧,她像一株小树,风狂雨骤,哪怕再怎么被摧残,再怎么控制不住枝叶,再怎么变形,但她的根,却牢牢抓紧大地,绝对不会让自己轻易被连根拔起。
“我知道,我无论说什?么,都显得很?苍白无力。”单知非额头抵在她的衣服上,不再去看她,目光直直垂落,“我其实很?不喜欢许诺什么,觉得?说出来的,总没有直接去做的好。语言是最能欺骗人的,也最无依据,可我还?是给你许诺了未来,因为我怕有些话不说出来,你不知道,你会觉得?我不爱你,所以我得?说。十年前,我们彼此都有误会,我在想,是不是把一切说出来会更好?但现在看,我说出来的话,反倒更像一种?讽刺,我跟你说对不起没用,太轻浮了。”
伤害就是伤害,像此刻,单知非光是说这些都已经感觉到十分轻浮。
他瘦的明显,有种?嶙峋感,尤其是还穿着深色的衣服,整个人有着说不出的憔悴和忧郁。
张近微很温柔地拨了拨他的头发,她手指暖和了,灵活而柔韧,可惜单知非真的太久太久都没留过略微长一点的头发,他这些年一直是板寸,五官夺目,根本不需要任何发型的修饰。这样一来,别人在见到他第一面时,总是会第一时间被他过度俊朗的线条所折服,他真的生了副好皮囊。
“我记得,你高中时头发不是这个样子,对吗?我没有记错吧?”张近微思绪早飘远,她唇角弯弯的,“你那个时候,不是这样的。”
对于话题的突然转换,单知非稍觉意外,但顺着她,很?快说:“哦,那时候也就是普通男生的那种发型,我对头发没什么要求。”
张近微把他脸捧起来,下巴那,手心有点扎人的感觉,像是胡渣,她一下就笑了:“你没刮胡子啊!”
单知非迟滞了几?秒,他一抬头,看到张近微含笑的眼睛,有一瞬间,以为两人已经重新和好,她不再生气,还?会嫁给?他,他和她是世界上最甜蜜的恋人。
“我……我大概是忘了。”他下意识想去摸一摸,张近微却直接在他嘴角那亲了一亲,随即问,“那你为什么后来把头发剪那么短?我一直觉得?板寸看起来,显得人很有攻击性,况且,你的脸本来就很?有棱角。”
单知非真的摸不清张近微为什?么突然对他头发……这么感兴趣,他一点都没听出来她其实在夸他英俊的意思,他脑子是浑的,处在一种?毫无把握的状态里。
这种?感觉,很?像竞赛试卷发下来,发现没有一题是会做的。然而,事?实是他可以拿满分,从没体验过一丝慌乱情绪。但在爱情里,他不及格却不出奇。
“单知非?”张近微晃了下他的脸,他回神,满脸歉然“对不起,你刚才在说?”
她的眼敛了敛,轻声问:“你不想见我吗?”
单知非嗓子立刻干干的:“想。”
“现在,你见到了我,却听不见我说话,那你为什么还?要来呢?”张近微审视他的表情,她执拗地看着他。
单知非一时语塞。
他慢慢松开她,人站起来,走到窗户那从外套口袋里掏出烟,点上了。
他的身形不再是少年时那种薄而青涩的感觉,时间塑造她,同样塑造他,单知非留给?她的背影,是成熟男人的样子。
烟雾缭绕,他抽的烟味道偏淡,声音就像是藏在大雾深处那般。
“因为我想见你,你允许我来,我就来了。”
“你刚才问我要聊天吗?我和你聊了,可你在走神。”张近微几乎是吹毛求疵地挑剔着他,单知非皱眉,他揉了下眉心,狠狠吸起烟来。他来,是想干什?么?求她谅解,求她嫁给?他,但这种?话他根本没资格说,凭什么呢?凭什么他开口,她就要宽恕?
但最终,单知非只是转过身,冲她抱歉地扯了扯嘴角:
“对不起,我表现的不好,无论跟什?么人聊天,至少专注些才是对别人的尊重。非常遗憾的是,我从小就不是这种?人,跟不感兴趣的人多说一句话都觉得?浪费时间。”
张近微脸色一下变了。
“你不是,”单知非缓缓继续,“我最喜欢跟你说话了,十年前,我为了能跟你多说几句话,绞尽脑汁,又怕唐突你,惹你反感,我甚至想过把你声音录下来,回家反复听,但怕被你察觉,你别以为我是什么变态。”
“现在依然是,我其实真的不是太爱讲话,但我希望我能跟你一直说话。”
张近微的脸色变了过来,她站在那儿,有点忧伤地看着单知非:
“那为什?么刚才,你心不在焉?”
“我害怕。”单知非没有避讳,没有人会轻易想承认自己的不安,尤其是都市男女,人人都一副谁也伤害不了我的姿态,战斗在水泥森林中,这是个标榜理性和内心强大的时代。
他说完,又转过身去,把同样破旧的窗户艰难打开,一阵寒流趁虚而入,单知非深吸口气,肺腑冰凉。
身后,张近微不知什么时候来到了身边,她没说话,把他手里剩的半截烟拿过来,放在自己嘴边,刚吸进一口,五脏六腑都觉得?被什么呛到发酸,嗓子直接麻掉。
她忍不住抓他手臂,开始咳嗽。
单知非立刻给她轻轻抚背,要把烟拿掉,没想到,张近微固执地不肯松手,她眼泪都咳出来了,像小孩那样耍无赖:
“我不。”
“吸烟有害健康,为什么想学这个?”单知非无奈地看着她。
张近微目光灼灼:“你呢?你一心情不好就做对自己无益的事?情,不是吗?”
烟依旧紧紧夹在指间,张近微看着他的表情在灯光里变得?晦涩,她难过地说:“我以为,抽烟会让人快乐,原来,感觉这么差。”
单知非缓缓露出个笑容,非常浅,他把带着体温的打火机给她:“玩儿这个好吗?别抽了。”
冷冷的空气钻进来,打在脸上,是那种很?萧冽的感觉。
“那你也不准抽了。”
“好。”
等烟雾散去,单知非又艰难地窗户合上,窗台上,掉着簌簌的灰尘。
他拍拍手,喝了点热水润嗓子。
屋里非常静谧,夜半时分,两人都一点困意没有。
张近微主动拉起他的手,说:“我们去洗漱吧。”
单知非没说话,和她一起刷牙洗脸,水很凉,她头发扎起来,露出纤细的脖子,他总觉得?这个场景无比眼熟,蓦然想起,竟有点恍惚。
难道,只有在一中,两人才能这么在一起?哪怕再贪恋少年时光,也没人能一直是年龄意义上的少年人。
他们不可能囿于这一方小天地,出了这个门,有各种?各样的现实问题等着他们,单知非不想这么逃避,这不是他的处事?风格。
但他来的匆忙,这些天,人又被非常感性的情绪控制,以至于他真的没力气去梳理什?么。此刻,人倒清醒几?分。
“我不知道……”他刚开口,张近微便勾住他的脖颈,两手交叠,给?了他一个绵长而热烈的吻。
单知非觉得?魂魄都跟着战栗起来。
两人很?快开始疯狂地掠夺着彼此的唇舌,吻的激切,张近微直接把他嘴唇咬烂了,他完全没有察觉。
直到这个吻结束,张近微的手依旧放在他后脖颈紧绷的肌肉上:
“你好点了吗?”
单知非抬眸,那一瞬间,像个有点茫然的少年,张近微便抚摸着他消瘦的脸庞,手指划过高高的鼻梁:
“你喜欢跟我接吻吗?”
单知非稍微愣住,他承认,张近微这种?几?乎是鼻音的腔调,带着难言的缱绻,直触心尖,有让人沉溺的力量。
“喜欢。”他喉咙一动。
“我知道你生病了,所以,跟我接吻,你会不会好点儿?”张近微的手,终于松松地挪到他的肩头,她害羞了,眼睛垂着,不太能看得?清表情,但一直在清楚地表达着自己,“我希望,你能好受一点儿,我想跟你说的是,我这些天,虽然没有见你,但从来没想过要和你分开,你懂吗?我说的分开,不是出差那种,是我们再也不要见面的那种分开。”
她的手,还?在继续滑落,停在他的黑色毛衣上,揪在手心,头垂的更低了:
“我是把你拉黑了,但你的号码,我是刻在脑子里的。你知道,我很?爱哭,虽然我不怎么在外人面前表现出来,但我很?容易就在你面前哭,奇怪吧。我们在一中读书的时候,其实我很?倔的,但那个除夕夜,你要走了,你陪了我一个晚上,我当时真的控制不住自己了,很?想抱你,但不敢,只能很丢人地抓了你的手。”
她开始紧张地揪单知非的毛衣,好像,打算把上面什么东西揪下来一样,毛衣在她手里变形。
单知非不语。
他听到自己的呼吸声变得?不稳定,嗓子那,像被塞了柠檬,又酸又甜,两人之间,始终存在着一颗柠檬,从少年时代,一直滚动到今天。
因为听不到他的回应,也看不到他的表情,张近微鼻尖冒汗,这是老毛病了。她记得?,中学时一遇到做不出的数学题,鼻尖的汗就特别多。
“你,”张近微忍不住抬头,两人目光碰上,她发现,单知非正在凝视着她,眼睛深处像漆黑的海面。
“你在听我说话吗?”
“我在听,能说慢点儿吗?”他眉头是蹙着的,仿佛在深度思考着什?么,“我想确定你在表达什么,而不是我自作多情了。”
张近微轻吁口气,她松开毛衣,往床沿一坐,两手撑在铺平的被子上:
“是不是我语言组织能力很?差,你都听不懂我在说什?么?”
“不是,我说了,我怕我是在自作多情。”
她迅速瞥他一眼,心砰砰的,复又扭过脸,手好像没办法停下来,又在那揪被面:
“你没有自作多情呀。”
声音轻极了,像一朵无声飘过的云。
张近微有点窘迫地坐在那儿,她想,单知非那么聪明的一个人,怎么还?需要慢慢理解呢?他真傻。
“我不能确定你跟我说这些,是想告诉我什?么。”单知非人跟泥塑的一样,始终没变位置,唯独眼睛,一直紧紧追随着张近微。
他知道自己的状态,现在是彻底失去了引以为傲的判断力,张近微不把话说的够直白,他就无法肯定什?么。确切说,单知非不敢轻易下判断,比如,她想分手,或者,她还打算要自己。
屋里静静的,一时间,像是陷入僵局。
单知非在等她继续说下去。
因为取暖器一直开着的缘故,屋里的凉气,被浸透了,统统化作暖意。
张近微的脸开始发热,她羞于告白,但觉得?自己分明做的够明显了。
“我都吻你了。”她有点娇嗔地说。
单知非看着她,顿了顿,轻轻“嗯”了声。
“而且,我给?你打了电话,还?告诉你我在一中,你呢?”张近微语速变得?稍快,“你都没告诉我你为什么一直留着板寸。”
单知非终于失笑,他摸摸头发,说:“方便,我在麻省那会儿功课太紧,懒得?老去理发,索性剪到最短。后来,就习惯了,觉得?这样也不错。”
“你微信头像是你们学校发的戒指。”张近微不知想到什么,生平第一次,有点口无遮拦地问他要东西,“我还?以为,你会送给?我呢。”
单知非抿了抿嘴,他说:“你喜欢吗?如果喜欢的话我当然可以送给?你,但我并不是要把它当婚戒,婚戒我想另买,学校订制的戒指未免太粗犷了。”
他突然就提到婚戒,张近微怔了怔,她含糊着说:
“我觉得?这个戒指就很好看,你戴过吗?”
“在学校戴过,后来就一直放着了。”
“那你用它做微信头像,是炫耀学历吗?”张近微越来越口无遮拦,她不想思考,不想斟酌,打算就这么跟单知非说下去吧,如果他生气,那么,他说他最喜欢和她说话了,就是说谎。
单知非笑笑:“在你眼里,我就那么虚荣啊?”
张近微不说话,抿嘴笑看着他。
“我真的是随手一用,懒得?换,再说,不是每个人都知道我们学校做那种戒指,谈不上炫耀。”单知非停顿下来,“你是怎么知道的?”
张近微立刻心虚地挪开目光,她想了想,鼓起勇气说:“因为,我对你的一切都好奇。”
时间像是静止了,非常善意地替单知非停留在这一刻。
他低声反问:“我可以把你今晚的话,”几?秒钟后,他才续上,“当作你还?愿意跟我在一起的意思吗?”
张近微不吭声,她突然起身,从自己的包里窸窸窣窣翻出一包东西,捏在手里,对着他念:
“零感至薄至润。”
张近微真是世界上最可爱的女孩子,单知非的心,突然就强劲有力密集地跃动起来。
他听见女孩子用一种?非常非常温柔,又十分笃定的声音告诉他:
“有件事,我只跟我最爱的人做,除了他,谁都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