单之非淡漠地看着这一幕,失望吗?嫉妒吗?可这是很平常的一幕,她有男朋友,情侣之间做这些似乎也无伤大雅。
那个腼腆害羞的张近微,不可以交男朋友吗?
男朋友,这种生物不再只存在他的想象之中,乍然出现,对方没有多么瞩目,也没有多么丑陋。什么感觉呢?大概就像看社会新闻,某件惊天大案发生,你以为,凶手会长相凶残,或者,看起来多么特别。
然而,什么都没有,你看着对方那张很平常很平常的面孔,产生一种疑惑:就他?
就他?拥有了张近微。
单知非收回目光,而李让这时候发现了他,提醒张近微:“行了,别跟曾寒腻歪了,看那边。”
这么幼稚的做法,是张近微主动要求的,她说“曾寒,你喂我吃鱼子酱吧”,很低声,曾寒在诧异的一瞬间过后,照做了。
但用力过猛,他希望张近微感受到自己的情绪。
张近微几乎是怀着一种绝望感,看向李让,随后顺着她的目光装作刚刚看到那边的单知非,两人一直都在彼此的视线范围内,他并没有很及时地发现自己。
也许,仅仅是因为他觉得自己绝对不可能会来米其林,她确实不会来。
但张近微清楚他只要抬头,随时可以看到自己
灯光柔和,对面几个人都笼罩在一种温馨气氛中,张近微看到他坐在那里和人谈笑,一切都很完满、热闹,但她觉得自己孤独极了。这一刻,她才发觉,她还是想要,太想要了,要单知非爱她,要和他坐在那样的灯光下,把所有的话说给彼此听。她想,如果被他拥入怀中那一定一定是世界上?最美好的事。
她甚至不知道刚才的自己,为什么会想着秀恩爱,到底,是希望他看到?还?是仅仅因为她看到他带着女朋友,有种不甘落后,可笑地证明什么?
张近微知道这种做法幼稚、低级、糟糕……一点都不成熟,但她居然做了。
某些感觉强烈到让人近乎失控,她喝了一大口汤,没任何味道。张近微听从李让的话,为了社交礼貌,两人端杯主动往单知非这桌来。
“单总,这么巧。”李让笑着打招呼,浮石企业文化很好,很开放,即使是大BOSS也没多大架子,“您瞧,我们这看见您在这,要是不打招呼不大礼貌,希望没让您觉得唐突。”
“不会,”单知非象征性起身,他嘴角带着些许笑意,人很从容,很自然地看向张近微,语气平和,“张小姐也在。”
张近微表情管理得体?,她同样微笑回应:“对,我们几个在这聚餐。”她满脑子都是疯狂的念头,但这一刻,统统化作逝去的潮水,最终,变为合理的神态和语言。
旁边,边池和jessica交换了个眼神,jessica的表情有些微妙,目光在单知非和眼前漂亮女孩子之间来回切换。
没有任何尴尬的迹象,好像,就真的是刚巧看见彼此在同一餐厅吃饭。
胖子跟曾寒在原地盯着这边看,两人男人低声交流了几句,胖子一脸艳羡:“搞金融的看起来就是有卖相。”
曾寒没有什么羡慕的想法,相反,他有些同学做金融民工,人在地铁,拿着煎饼果子,嘴里动辄几千万几个亿的说。这导致周围的人投来的目光,像看骗子。
“金融没我们想的那么高大上,”他看到了单知非,跟胖子说,“陆家嘴遍地野鸡公司,皮条是第一生产力。”
平时他们这些工科男,没少讽刺陆家嘴,以及文艺男青年,曾寒有个本科一起后来去了新加坡国立大学读书的男同学,搞什么公众号,总是在写新加坡的一年四季……
胖子尴尬咳一声,虽然知道对方只是调侃一下,不要当真,但还?是说:“哈哈,正规军还?是有的,不能以偏概全。”
人在成长过程中的偏见,不能避免,曾寒一直对金融不感冒,他更喜欢跟政府打交道,那很正。
很快,两人的女朋友都回到座位上?。
“你们头儿这么年轻?”胖子拉着李让问,“他是老板?”
“高管合伙人,”李让长长地吐出口气,“行了,反正打过招呼了,不算失礼。”
不打招呼不合适,过分?殷勤又尴尬,李让像完成什么任务一样轻松下来,冲张近微笑:
“晨光到底行不行啊,我听医疗部的人回来吐槽江晨光有点一根筋,你跟他沟通了吗?”
张近微目光漂浮,大家面面相觑看着不出声没回应的她,李让戳她一下,她回过神来,竟然还能准确续上?李让的话:
“江总性格有点内向,他想创业,其实我更看好他搞实验之类。”
这顿饭吃了很久,外?面华灯璀璨,倒映在粼粼的江面上有种南方的幽媚。
结束后,曾寒突然说:“我送近微回去,我们打车走。”胖子还?要坚持,李让踢他,嫌弃他没眼色,笑着说:“那成,我们不打扰你俩轧马路。”
四?人道别,曾寒提议散散步,秋风微凉,吹在脸上让人清醒。
“你今天很反常,能跟我说说吗?”曾寒一开口,就像压着怒火。
张近微头发被江风吹乱,没什么表情,她也不整理,像个凄艳的女鬼:
“没什么。”
曾寒冷笑:“你一般很不情愿跟我在公众场合亲热,突然这样,我身为男朋友想探究一下,你解释解释很难吗?”
他觉得他快要爆发,只需要一个点,甚至都不需要。
“你知不知道你对我,就是冷暴力?”曾寒看着她无辜的脸,忍无可忍,“就是无论我怎么挑衅你,或者做令你不高兴的,你宁愿忍,也不沟通。无论我做什么,你都不会生气或者高兴。在电梯里?,你根本不想和我接吻,对吧?我每次打电话给?你,你根本不想跟我聊天,对吧?我请你一起看装修,你每次都有借口,那是我们未来的家,你一点期待都没有,你到底什么意思?一边吊着我,让我心痒,一边不给?任何实际表示,张近微,你知不知道你这叫什么?就是大家常说的绿茶,你懂吗?”
绿茶……张近微从没有把这两个字和自己联系在一起过,她先是愤怒,停住脚步,眼睛里?几乎喷火。
可曾寒说的这些,她又不能全盘否认,或者是,自己真的就是绿茶而不自知?张近微怀疑了下,她动都不动,薄风衣簌簌地翩飞着。
“我不是,”她很快斩钉截铁地否定掉别人对自己的否定,“确实,我有很多事做的不够好,但我没想着吊你,我只是,”她恍惚记起发烧的时刻,“觉得你对我很好,真的,我在想我应该去尝试恋爱,建立自己的家庭,我应该努力活在正确的轨道上?,但……”
你在单知非面前说喜欢谢圣远,在谢圣远问你话时,又沉默,沉默有时候在别人看来就是承认。张近微想起往事,清晰如画,她忽然觉得自己的确很差劲,包括,如今对待曾寒。
她总觉得曾寒变了,变了,到底他为什么发生变化,她从不去想。
张近微为自己的缺陷而感到悲哀,她在做什么,到底想要什么?除了房子。
“你也知道我对你很好?那么你呢?我什么都跟你说,生活里的一切都愿意跟你分?享,你呢?张近微,我他妈到现在都不知道你父母姓什名什到底是干什么的,你有说过你自己的事吗?我对你的事一无所知!”
曾寒说到这,几乎是咆哮了,谁不想永远保持初见的感觉?但张近微,是他永远捕捉不到的人,她顶着女朋友的虚衔,就套牢了他。
“我妈是柜姐,她给我校友的爸爸做小三,被人发现,校友在教室里把我打了一顿,而她爸爸,在我回我妈住处时抱着我猥亵,我逃出来了。”张近微突然开口,她声音很冷,比江风更甚。
“我爸爸有自己的新家庭,只有我有点用处时才会想起我。我什么都知道,但是我还?那么可悲地愿意被利用,因为我想被人需要,被人关心,我不想当孤魂野鬼。对我最好的同学,因为我的虚伪懦弱自卑,而意外身亡,我又穷又土,高中校园贴吧里流传着我被人包养一夜一千的帖子,我被人骂小女表子,这就是我以前的事,全部。”
她的声音没有一丝感情,她一滴眼泪都没流。
曾寒完全愣住。
“张近微的过去就是这样的,我考上?财大,没有所谓的逆袭,没有成为人上?人,我过着朝九晚五和大部分人一样的生活,梦想买房,站稳脚跟,这就是现在的全部。”
她还是没哭,扭头看江面,轻声说:“我不希望任何人同情我,不需要,我今天没什么不好的,靠本事吃饭。如果你想跟我分?手,我为我之前做的不好地方感到抱歉。”
曾寒依旧处在巨大的震惊中,没有回神。
张近微慢慢回过头,温声说:“曾寒,我们都冷静下吧,如果你想清楚了什么,决定了什么,可以告诉我,我也是。”
说完,她一个人裹了裹风衣,漫无目的地沿着路灯走。
地上的影子很长很长,像记忆那么长。
她踩着高跟鞋,每一步,都走的很稳,姿态好看。
这么多年,她真的足够努力了,日复一日。远处,LED电子显示牌上?永不停歇地滚动着各种证券交易所的所有指数,中心大厦则直插云霄,光芒如神祗。
身后,一辆保时捷一直缓慢而沉静地跟着她,车内,烟雾寂寥。
直到她侧身,准备拦出租车。
一时间打不到车。
保时捷停到她面前,车窗是开着的,单知非掐灭第二根烟,他望向窗外?,凝望于她,低声问:
“张近微,是打不到车吗?”
灯光依然很柔和,落在车身,毫无预兆的,张近微在看到他的刹那,突然就哭了。
她觉得有什么东西,一下垮掉,像被阳光晒透的巧克力。
“是,我没打到车,有点冷,我最怕冷了。”张近微静静回望着他,不知为何,又慢慢笑了,她在泪光中紧紧把包揽胸前,像中学时那样。
单知非下车,来到她眼前,他的影子和她的影子交叠。
他没任何动作,两只手插在兜里?不动:“我知道,我送你回家。”他很想握住她的手,在掌心里?呵气,问她这样是否会好些。
世界一下变得很安静很安静。
单知非脑子里?冒出奇怪的念头,也许,无论怎样,爱她,已经是一种本能。他想到这层时,就决定了要和女朋友分?手。
张近微依旧克他,以前是,现在是,未来永远都是。谁先心软,谁输。
这样的输法,他愿意接受。
“你还?在生我的气吗?”张近微嘴唇翕动,她胸腔里?有什么东西在强劲地往上?顶,在他面前,她忽然很想放纵自己任性一回。
单知非低着头,不是看她,他眼帘就那样垂着:“我说过,我永远不会真正生你的气,张近微,我对你说话算数。”
她只问他这一个问题,在他听来,却像表白,单知非几乎要伸出手,揽她入怀。
有什么东西豁然开朗,又明确结束。
她可以放下心结了,真正地去忘掉他。
张近微捂住嘴,她往后踉跄几步,撩开头发,静默片刻,用一种洒然的语气说:“那真是太好了,单总,我们最起码还?是普通校友关系,对吗?”
她脑子里?浮现出更为明确的东西,她不会跟曾寒分?手,而是要去尽力补救。
“我跟男朋友吵架了,”她不太好意思地抿了抿头发,“一个人走走,不耽误单总的时间,我打车就好。”
夜色里,张近微冲他笑笑,说完“再见”,拦下辆出租车,快速坐了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