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丢人。
张近微立刻感觉自己变得无比矮小,她慌于解释:“我记得,我……你能先去植物园吗?你拍好照,我们还在这汇合。”
“我不是那个意思。”单知非看她着急,有点想笑,他指了指那棵她上次系鞋带的榕树,“你站那儿就行,一张一百。”
张近微先是惊讶,继而不知所措看看他,又看看树,觉得自己未免太寒酸了,她自尊心相当活跃,腼腆说:“我穿校服,也值一张一百吗?”
她理解的,最起码是穿着小清新的裙子,怀中抱向日葵,像日系少女那样对着镜头无限甜美。
以她现在的行头,站树下,抬一双无辜大眼睛,不就是希望工程吗?
单知非低下头,在摆弄相机,声音像雾:“你是无价的。”
“嗯?”张近微嘴巴微张。
“我是说,青春无价。”单知非改口,“你放松点,坐那个石凳上也行。”
心里粗粗一换算,张近微只好硬着头皮走过去,四下观察无人,像照证件照那样正襟危坐了,双膝并拢,抿了下头发。
“你能照快点吗?”她提了个小小的要求,浑身不自在。
“你想象一下,出现在你眼前的是月考排名表,你进了全校前一百。”单知非给她画个大饼,十分诱人,张近微先是愣住,很快肩头一塌,捂了下嘴,她笑起来有淡淡的忧郁,但很柔美。
拍照很快,张近微却对价格心存疑虑,她不好意思多问。
因为没吃早餐,肚子很明显地叫了两声,她轻咳下,赶紧掩饰。单知非面色平静,只是从背包里拿出面包和豆浆,温热残存,他递给她:
“不吃早饭对胃不好。”
单知非不怎么爱笑,但跟她说话时,眼角总有那么一丢丢弧度,让相处的每一个时刻都闪耀着温柔的色彩。
“主要是,想麻烦你到植物园让我再拍几张,你没吃饭的话热量不够,万一晕了,我还得送你去医院。”他有点促狭地跟她开起玩笑,“给个面子?”
几秒后,张近微接过早餐,默默啃起面包,她声音含糊:“我可能没太多时间。”
“好,不会耽误你太久。”
两人这回并肩走着,都没话说。在大学校园里张近微没那么拘束,她细细咀嚼着,主动开口:
“我以为,你上次生我的气了。”
“嗯,”单知非竟然没否认,“多少有点,我不喜欢别人临时改变主意。”
“那你现在还生我的气吗?”她小心翼翼问,这回,就当是还资料的人情吧,自己毕竟欠他很多。
单知非侧过脸:“你说呢?”
张近微露出很单纯的茫然:“不知道。”
“圣远是你男朋友,我们从小就认识,所以,你最起码可以把我当个普通朋友来看。”单知非不着痕迹地说,非常自然。
可张近微脸色变了,她停住脚步,有点小懊恼地看着他,语气很冲,“我没有男朋友,他这么说的?”
单知非顺了顺斜挎的背包带子,他目光很深:“那是我误会了。”
虽然如鲠在喉,可自己还借着谢圣远的钱,人家又从没表白过,她似乎反应过大。忽然想到什么,张近微脸红得像天边一朵霞:
“是不是他跟你说我的事了?”
单知非装不懂:“什么事?”
张近微不出声了,她又变得沉默,许久,认真说道:“我不会早恋的。”
“以后读大学呢?”单知非很平静地问,“如果有不错的男孩子追求你,你愿意跟他……”
“不会!”张近微打断了他,她心里很乱,这都什么跟什么,“我从来都不会想太遥远的事情,对我来说,脚踏实地过好当下每一天是最重要的,我想考个好大学,没别的想法。”
她声音柔软,带又带着某种奇特的冷硬感,单知非望着她,觉得女生像极了软体动物,壳紧闭,怎么都打不开。
他说话算数,真的没占用她太多时间,拍了几张后,收拾好东西,准备回去。
这个时候,晨雾已经散尽,世界变得清晰。
“我听圣远说,你们本来想找我补课,我最近有点忙,过两周差不多可以,你们如果有需要,可以过来找我。”单知非冷不丁提这个事,语气漫不经心,但“你们”这个词,莫名像情侣。
张近微突然就很生他的气,等她发觉这点,非常惭愧,她生他什么气呢?他根本什么都没做,又不是自己的什么人。
她就这么别别扭扭站那不动,也不说话。
“怎么了?”他笑一下,“看起来,好像是你在生我的气,上回的事,我原谅你了已经。”
张近微没笑,她那种有点忧愁又很美丽的样子,在日光下,动人心弦。
“如果是我一个人找你补课,你会答应吗?”她头脑罕有地发热,忍不住问他。
单知非略眯了下眼,像是被太阳照的:“会。”
她则继续发热:“他们都说你很傲气。”
“我傲气了吗?”男生皱皱眉。
张近微浅浅一笑,她忽然很开心,好像考一本突然成了一件充满曙光的事情。而前几天发生的一切,都变得微不足道了,也许,是从这个世界获得伤口都习惯了,她总得学会愈合。
可脑子似乎没有冷却的意思,“谁找你补课,你都会答应吗?”
单知非又来那一套:“你说呢?”
张近微垂下头,下巴慢慢拱进拉链堆起的领子:“我不知道。”
真奇怪,她本以为两人就此闹掰了,再无交集了,但柳暗花明又一村……就这样吧,我把他当老师一样去讨教,我什么想法都没有,我一定能考上好大学,张近微开始反复给自己洗脑。
两人在家属楼那条道上分开,单知非跟她说“再见”,张近微没说话,动作幅度很小很小,手抬起一点,很拘谨地贴着身体摆了两下。
一路上,单知非都在回想张近微最后那个动作,他脚步轻快,心里充斥着一种丰盈的愉悦感,完全不逊色于解答出一道难题。
进地铁站时,接到李梦的电话,喊他过去试衣服。去商场不需要换乘,但十几站,他有充分的时间看照片。
李梦已经休了很长一段时间的假,原先在律师事务所,很拼,本来也是好胜心强的那类人。自从动了一个妇科手术,人像是想开了似的,突然佛起来,但保养脸和身材却没放松。
商场一楼,弥漫着化妆品的甜媚,单知非不太习惯,但依旧很有耐心地陪着李梦到希思黎专柜。
柜姐看起来很年轻,妆不浓,但人艳光四射,凹凸有致,见到李梦的刹那,腻腻地喊了句“李姐来啦”。
李梦不是很喜欢她,太嗲,过分热情,虽然漂亮但知道是近四十的人了,总不太得体。
很快,单知非同样听到那把甜到齁的嗓音,在说着修复什么纤维母细胞,他目光动了动,看到柜姐的脸,她皮肤很白,不是化了妆的白,是很自然的那种白、细腻、充满光泽。
她比电视里那些女明星看着还要精致,五官完美。
但眉梢轻浮,她整个人都软绵绵的,像随时都能瘫在别人身上,再化掉,这张脸的确让人印象深刻。仿佛感受到来自少年的打量,郑之华忽然对单知非媚媚地一笑,她是那种女人,对着但凡有一点点雄性特征的男性,都能做出最本能的反应。
单知非没有同龄人的青涩,他眉眼冷漠,分毫不尴尬,扭过头,心里浮起的是嫌恶。
“李姐,基础款只是保湿做的好一点而已,晚上一定要用高端系列的,抗老修复仅仅停留在修复纤维母细胞的水平上是其他品牌的通病,我们家不一样的就是,皮肤的三大母细胞修复面面俱到,这是根本呀。最重要的是,您停用,也不会立刻出现皮肤垮掉的现象。”郑之华不像其他柜姐,她的热情,永远体现在丰富多变的语调上,而不是背书。
单知非在走神。
“李姐,你家弟弟是不是累了呀,我给他倒杯水。”郑之华瞥到男生百无聊赖的样子。
李梦失笑:“这是我家孩子。”
郑之华的诧异,总是像小女孩那样真诚,但因为她的语调,很快变成做作:“哎呀,李姐你有这么大的儿子,真不敢相信,我真的以为……”她头一偏,对单知非说,“不好意思哦。”
真令人窒息,单知非一眼都不想再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