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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第 20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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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色破窗入户,斜斜地晾在地面,月影里枝丫婆娑,似錾银的画。

暗室无灯。

师暄妍方意识到,自己仍是在宁烟屿的怀里,脸颊唰地生了潮热,将他推了一下,宁可自己倒在枕上,不舒服地靠着。

被衾被她重新扯上来,盖住了少女笔直修长的玉腿,不肯露出一分风光。

慌乱间,听到男人似从鼻中发出的嗤笑。

约莫在他看来,那夜映着银灯,将她的身子看得清清楚楚一览无余,眼下又何必再遮遮掩掩?

可师暄妍毕竟是女孩子,咬了咬唇,道:“你问我恨不恨那位殿下,那你呢,封墨,从小就因为一个无稽的生辰八字,便被送到外地去寄养,一去十几年,断绝亲缘,你心中不谈有恨,难道就不曾有过一点点抱怨吗?”

问题没有答案,还被反将了一军。

宁烟屿方才想起,原来,他这会儿还是“封墨”。

他低下头,看着眼瞳之中映着淡淡的月华,分外清艳动人的师暄妍,薄唇轻轻掀开一角:“师般般。总这样避而不谈,我可否怀疑,你被我说中了?”

师暄妍咬牙回:“没有。”

“当真没有?”

他轻轻诘问,语调上扬,示意并不相信。

师暄妍的小手攀扯着锦被,明眸闪烁,看向一旁。

“殿下贵为储君,生来不凡,我等贱民以区区,岂敢冲撞了殿下命格,就是死在外头,也不敢有丝毫怨言。你别套我的话了,你再问一百遍,我也不恨。”

小娘子嘴紧,滴水不漏。

她在侯府,倘若这般一直圆融,何至于此?

谁能抓住她的把柄,把她送到君子小筑?莫非是她自己。

宁烟屿虽心知华叔景和顾未明没有对自己说实话,但他懒得再去审问,与其从旁人口中得知真相,不如让她主动坦诚。

“处置完若鱼,我家中很快便会有人回来了,那个蝉鬓是我阿耶派来监视我的。封墨,这不是你该留的地方。”

宁烟屿被下了一道逐客令。

然而拉扯着锦衾的师暄妍,眼神根本不敢看他,无声无息地背过了身子,仅仅留下一团乌丝堆成的发髻对着他。

宁烟屿眼底泛疑:“你怕连累我?”

这个小娘子,固然是可亲亦可恨的小骗子,可他慢慢、慢慢地发掘到她内心柔软的部分,宛如河蚌被撬开了一丝缝隙,露出洁白柔软的蚌肉。

她并非铁石心肠,一次次地推开他,不过是不想因为此事牵涉他、连累他。

宁烟屿并未离去,停在她的床榻之前。

“师般般,对我说实话。”

榻上姣好的身影凝滞,迟疑着,带动得发丝轻颤。

她不动,唯余风动,帘幔轻曳。

隔了一晌,她嘴硬地道:“我对郎君推心置腹,无可隐瞒。”

“是么。”

这小骗子,到了此刻仍在嘴硬,宁烟屿将那固执而怯弱的身子翻了过来,含有逼迫意味地落下一双瞳仁。

几乎就在她的正上方,黯淡的月光,照着男人清隽而秀逸的脸孔,如春兰之雅,秋菊之华,隐隐可见锐意的长眸,被墨发映衬,凸显出宝剑出鞘般的锋利。

一股看不见的气势,沉沉地往下压,分明中间并没有严丝合缝相贴,师暄妍却仿佛觉得自己已经透不过气来了,唯独乌眸闪躲,不敢直视。

她想动,被摁住了肩头。

锦衾下,少女脖颈修长,肌肤似玉,恬淡的幽香缭绕,伴随清冽的酒意,于帐中氤氲蔓延。

“你没怀孕。”

这是结论,并不是质问。

师暄妍的胸脯扑扑地直跳,一颗心像是堵在了嗓子眼下,就要迸出来。

可她此时,还能镇定地抽空,敷衍于他:“你在说笑,连太医都说我怀孕了……”

宁烟屿眼眸斜睨:“那老儿欺我瞒我之时,便言辞闪烁,如你这般。你二人密谋商量了什么,我不得而知,我也懒得逼问他,但是,师般般——”

长指落下,划过她光滑得如上品瓷器的肌肤,落在少女的下颌,缓缓轻抬。

少女被迫抬高了视线,云锦般细腻的发丝,宛若柳丝堆烟,横绕于颈,她的眸光不定,如危楼摇摇欲坠。

“我现在只想让你告诉我答案,想清楚,勿再骗我。”

银光黯淡的寝室之中,师暄妍的咽喉轻吞咽着口水,秀美的面庞上写着畏怕,但她却还是不肯张口。

宁烟屿微哂:“真是个小骗子。”

他曲指,在她的下颌上轻轻一敲,力度不重,但足以让她吃痛了。

“我不怕你把我牵涉其中。相反,有些你不能做,做不到的,我能做到。把我拽进来,对你只有好处。考虑清楚,嗯?”

“可我不想。”

师暄妍执拗地抬眸,望向黑夜之中的宁烟屿。

尽管除了那熟悉的轮廓,她什么也看不到。

目力不及,可她能想象得到,此刻的他会是一副怎样的神情。

“封墨,”她低哑着嗓音,自嘲道,“同为弃子,我知道你心里的委屈。你是好不容易,颠沛流离了十七年,才和你家里人团圆的,你还有你的前途,你的报负,和家人共享天伦的几十年。但是,跟我扯在一起,你就完了,知道么?”

低回的声线,轻轻地发着抖,充满了怀疑,和自我否定、自我厌弃。

她只是一个十七岁的小娘子,这个年纪的娘子都在绣楼里忐忑而欢喜地待嫁,缘何唯有她,有这般离经叛道的厌世之感?

仿佛世界顷刻坍塌,她也无动于衷。

宁烟屿捞住了少女推拒来的手,素白柔软的小手,圆润冰莹,似一块上好的冷玉,他捉住她的手掌,沉了几分力度,往下按。

“师暄妍,听着,你不会连累我,凭你这点事,根本碍不着我分毫。但我厌恶欺骗,你已经骗了我一次,我不希望这是第二次。”

他的力气很大,师暄妍挣脱不得。

恍惚之间,一缕柔弱的哭腔自喉舌底下,再也压不住,冲破嘴唇,破碎地溢出。

他长眉微折,映着月光的一颗泪珠分外清莹,自她的眼窝之下缓缓滑落,渗入少女柔韧的乌丝。

她的哭腔细细碎碎,莫名地让他感到心上焦躁不安,想抬手为她抚干那颗泪珠。

然而他此刻并未那样做。

故意逼自己冷下语调。

“现在我只要你亲口承认,这个孩子究竟是真,还是假。”

黑暗中,师暄妍被圈住的细腕,被握得更紧。

他俯身而下,灼烈的气息,霸道地向她的感官侵蚀而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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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亲战死了。

临终前,他托付我回老家潞州安置他未过门的妾室:

“那沈氏,最是可怜,你若有意,替我娶了她去,好生照料,莫使无依无靠。”

灵堂里,白幡下,我觑见一双哭得湿漉漉的肿成了核桃的泪眼。

她向前来,我唤她,沈氏。

沈氏长我六岁,本是父亲故旧之女,不幸流落教坊。

方脱离苦海,父亲却已战死,我将回京述职,故此带她在身边。

她不好,一点都不好。

身姿纤弱,秉性慈柔,毫无主见,只知依附于我。

我对她只有敬重,不甚喜欢。

后来,我为了她和友人决裂时:

“我父亲从未置过聘书、彩礼,她也从未入过我时氏族谱。她不过依我而居,我也不曾唤她一句姨娘。我与她,从前是清清白白,往后是两厢情愿,不违法度,不惧人言。谁若阻我,便为我敌。”

再后来,我将要战死时,我拉着她手:

“夫人,你跟了我,可曾后悔?”

她守在我身旁,清亮柔软的瞳仁蒙了一层水色,泪雨滂沱间,匕首从指间亮出寒彻的银光。

沈氏柔弱,可她爱我,愿为万人之敌。

我怔忡,叹息间,吻住她指尖。

这一生,我为她提刀立马,守着身后山河万里,从枪林箭雨之下蹚过白骨尸堆,只愿她从此眼中无泪、心上无埃。

*正文第三人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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