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堂里,一位身穿墨紫色仙鹤绣朝服的人,正坐在主座上喝着上好的龙井茶,手里拿着翡翠玉骨扇,不停的扇,用不耐烦的语气问旁边的婢女道:“安王妃呢?你们安王府这么没规矩的吗?”
一旁的婢女吓的跪在地上,不敢直视道:“宁姐姐去唤了,这会估计已经在路上了,请大人稍安勿躁。”
公孙静此时已经梳妆完毕,正在通往正堂的花园里疾步走着,边走心理默念,她是胆小懦弱的原书女二,行事要逆来顺受,千万不能露馅!
她终于到了正堂,深吸一口气,整理一下衣裳,抬步走了进去,看见丞相坐在主位而不是客座上,心里暗暗想,这糟老头子待会肯定要找她麻烦。
果然,她正准备给丞相行礼问好,啪的一声,鎏金花纹彩翡茶盏摔在了地上,滚烫的茶水溅到了她的手背上,瞬间红了一片。
公孙静忍着疼,跪在地上,学着原书女二用颤抖的语气小心翼翼的说道:“爹爹恕罪,女儿知错了。”
丞相站起来,看了一眼跪在地上的女儿,道:“我从政为官几十年,你是第一个敢让我等这么久的,果然是安王妃当久了,这翅膀也硬了不少啊。”
公孙静低垂着眉眼,小声嗫嚅道:“女儿不敢,爹爹定误会女儿了。女儿昨日身体不适,今日不知道爹爹来府上拜访,故才起的晚些,请爹爹恕罪。” 她的头又低下去了一些,长袍袖里的手却早已握成了拳头。
呸,这该死的坏老头,明明是你不请自来,还在府上作威作福,不过是挑软柿子好捏罢了,如果男主在这,你还敢这么做?!
丞相对女儿的态度很满意,嘴角笑了笑,重新坐回了主座,慢悠悠的品了一口茶,道:“安王还有不到两月即将回朝,我的六十大寿在三月后举办,到时候你让他携重礼来我府上给我祝寿,并且帮我迎客和送客,听到了吗?”
公孙静抬起了头,为难的看着丞相,争辩道:“可是佑哥哥他不喜欢热闹,就连太后的生辰宴也是待了不到半刻就走,朝中大臣邀约,他几乎也都回绝了的。”
“你倒是关心他的紧啊,我是他的岳丈,这寿宴他来也得来,不来也的来,如果他不来,你也别进我们丞相府的门了,我就没有你这个女儿!”丞相气急,重重的拍了一下旁边的方桌,桌上的青花瓷瓶摇摇欲坠。
今天下朝,李丞相在百官面前就拿寿宴的事来讽刺他,说虽然家中出了安王妃,但是安王也决不会买他的账。他决不能丢这个脸!
听罢,公孙静微微抬了一下嘴角。心想道,哎呦,还有这等好事,这是天上掉馅饼?这父女关系赶紧断绝吧,求求了,日子本就不好过,还要时不时的应付你们,这等苦差事还是等聪敏过人,心机深沉原书女主来干吧,她早就不想干了。
虽然心里这么想,公孙静还是低着头,吓的哭着趴在地上道:“爹爹别不要女儿,女儿一定努力让佑哥哥参加寿宴。”
哼,你就等着出丑吧,不光男主不来,我也不去!
丞相大人很满意的离开了,宁儿见状赶紧跑进来,手里拿着药,把公孙静扶起来,关心的看着她,自责道:“夫人,你没事吧?这手都红了,要赶紧上药。都怪宁儿,应该早点喊夫人起床。寿宴的事情怎么办啊,王爷万一不答应怎么办?”
公孙静站起来,揉了揉酸疼的膝盖,让旁人退下后,拍了拍宁儿的手,坐在一旁的椅子上,给自己倒了杯茶,喝了一大口,看着给自己上药的宁儿,小声道:“我没事,你也别哭丧个脸,这是个大喜事啊!我不是跟你讲过了吗,成亲夜的时候我就想开了,这些年安王他不喜欢我,我也累了。
年幼的心动算不得什么,哪有实实在在的日子重要?咱俩到时候逃离这都城,过自己的小日子,自由自在的。管他什么安王,什么丞相,断绝关系也好,到时候走的时候还省事。”
宁儿破涕为笑,道:“也就只有夫人这么豁达了,那待会还去缘意坊吗?”
公孙静道:“去,怎么不去,我今天还有重要的事要做呢。”
————————————
“你们几个跟我来,这半日你们先不做工了,随我一起出去一趟,对了,面具就别摘了。”公孙静点了几个伙计,慕佑也在其中。
一行人到了小院的跟前,公孙静敲了敲门,示意伙计们去马车上将东西拿下来。这时,一个身穿棕色布衣的小女孩冲了出来,眼睛亮闪闪的,抱着她不撒手,道:“掌柜姐姐,你终于来了!你好久都没有来看我们了!”
她笑着摸着小孩头上的发髻,蹲下身来,捏了捏小孩粉嫩的笑脸道:“对不起哦,我最近有点忙。小香好了不起,已经长这么高了,最近有没有听阿婆和阿公的话?”
小香拉着公孙静的手,进入小院中,蹦蹦跳跳的道:“小香当然听话啦,最近都有在努力吃饭,识字和长高哦。”
屋中的小孩,看着公孙静来了,一窝蜂的跑出来,兴奋的拍着手跳着:“掌柜姐姐来了,掌柜姐姐来了!”,两位老者颤颤巍巍的走到了孩子们的后面,面对她笑着道:“掌柜的,你怎么来了,也不提前说一声,我们也好准备午饭一下呀!”
公孙静摸着孩子们的头,对着阿婆阿公道:“这不是快到中秋节了吗,我给大家带了礼物,没事的,我一会就走了,就不麻烦你们了。”
她让伙计把礼物搬到院子中,并让慕佑从中拿出两件衣裳,送到阿婆阿公的手里,道:“这两件棉袄是给你们的,马上就入秋了,寒气入骨,可得注意保暖!”
阿婆阿公接过衣服,说了几句感谢的话,就回屋放衣服去了。
慕佑看着眼前的景象,不解的向公孙静问道:“掌柜的,他们是?”
公孙静透过帷帽心疼的看着孩子们,道:“他们是我救助的难民。” 语气变的沉重起来 “去年,祁国发生了严重的水患,再加上连年的征战,百姓早就处于水深火热之中。我在城门口看见了他们,便想着能帮一把是一把,最初就把他们领到了店里。后来我在店里遇见阿公和阿婆,他们的儿子早些年随着安王出征了,死在了战场上,老两口悲痛欲绝,看见我领着一群孩子,想着儿子如果还在的话,孙子也应该这么大了。于是便提出照顾他们,想感受含饴弄孙的天伦之乐。我看老两口心诚,就答应了。每个月让账房给他们一些银子,尽量保证他们衣食无忧。”
公孙静叹了一口,继续道:“其实看孩子们看见我那么开心,我就越自责,越内疚,觉得是我没有时常来看他们。每个孩子都应该是这世间最珍稀的宝物,都应该是在爹娘无微不至的爱护下长大,无忧无虑的。但是,这群孩子们,他们不幸过早体验了这世间的苦楚,却依然被迫要坚强的面对。”
她不知道为什么会说这么多,她也不知道她究竟在说孩子们,还是在说自己。
慕佑看着此时身穿素衣公孙静,她的帷帽轻轻的随风飘动,虽然看不见面容,但是他仿佛透过她话,看到她悲戚的神色。
他转头看此时激动挑着礼物的孩子们,心中仿佛撕被破了一道口,揪起来泛起疼。这些年,他只想着保护哥哥的江山,让哥哥可以无后顾之忧,于是所有的时间不是在战场上,就是在练武,练兵,研究兵法。
从前不管是在宫里,府里,还是军中,他都衣食无忧,自然也不会去想平常百姓如何。但是他不曾想到,战争给百姓带来了那么大的创伤,而自己有一天也会如平常百姓一般,走进他们的生活,看到最真实的样子。原来是那么苦,那么艰难。
他问公孙静道:“掌柜你为什么要帮助他们?”
公孙静看着慕佑,笑了笑,云淡风轻的道:“你知道吗,我其实也曾经有着相似的遭遇。曾经在困境中,总企盼有人可以护我,但这念头久了,期望就化成了失望。所以每当看到在处于绝境中的人,能帮我就会帮一把,因为,我想让他们知道,在绝望中也是可以看到希望的。”
慕佑触动,所以她当初救自己的时候,也是这么想的吗?他想起花姐说的公孙静的过去,也许她当时也是在困境中,苦苦挣扎,却等不来丈夫的回头。他觉得公孙静和他认知里女子不一样,在他所遇到的女子中,大多是都城的贵女,她们端庄矜持,知书达理,就算犯了错,被人欺负了,也有背后的世家大族护着。
公孙静她明明什么都没有,单薄的身躯仿佛风一吹就倒,但是却蕴含着强大的力量。
慕佑那双深邃的眼睛看着公孙静泛起了波澜,他看着她跑向孩子们,和孩子们一起玩闹,欢声笑语让这破旧不堪的院子里瞬间生机勃勃。
那一刻,她如一缕清风吹进了慕佑的心中,让他打打杀杀的黑白世界里,渐渐有了色彩,只是他还未察觉。
一抹红肿刺进了慕佑的眼睛里,他看着她的手背,微蹙眉头,所以现在她的世界里,有人给她希冀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