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转眼,陆笙在树青体校学了有一个星期,入门的学习内容很简单,每天先是体能训练,然后练练握拍和挥拍,偶尔简单对打几个球,感受一下传说中的“球感”。教练只有这两个学生,教得特别轻松,总是布置完任务之后就不知道去哪里猫着了。
陆笙还好,听话,让干什么干什么,徐知遥就比较搞笑了,教练在的时候他安静如鸡,教练一走,他就和夜里老鼠出街一样,那叫一个不安分。
陆笙总是被他捉弄。不过陆笙也不喜欢找教练告状,每次被捉弄后最多自己生会儿闷气。到了饭点,就是徐知遥的忏悔时间,他变着法地给陆笙买好吃的,鸡腿啦,红烧肉啦,牛肉丸啦,陆笙的气性到这个时候一般都会烟消云散。
就这么着吧,各取所需,皆大欢喜,世界和平。
哦,有一个好消息,南风还活着,正在医院救治。听到这个消息的当天,陆笙中午多吃了一碗饭。
卫校长对陆笙这个小姑娘的关注度还是很高的。他问李教练:“陆笙怎么样?能练出来吗?”
李教练点头,“她条件不错,身体好,反应快,协调性也好。”
“和乔晚晚比呢,怎么样?”
乔晚晚是近两年冒出来的天才网球少女,今年十六岁,已经进国家队了。
李教练囧囧的,“校长您想多了……陆笙还没到天纵奇才的程度,而且她都十二了,这才开始学网球,早就晚了。现在好好练,能进省队就不错了。”
卫校长就没再问。他换了个话题,狐疑地看着李教练:“我听说,精英网校找过你?”
精英网校是一家专门的网球学校,老板是一个热爱网球的土豪,现在正到处挖教练。
李教练黑了脸,夸张地提高声音,“谁说的?怎么可能!”
卫校长神色缓和,点点头,“不是就好。”
坐在一边的丁主任实在听不下去了,特妈的,他说不是就真不是啊?不会自己用眼睛看吗?
李教练离开后,卫校长对丁主任说,“我觉得老李说得不对。”
丁主任心想,校长您终于聪明了一回,老李这货一看就是跟精英网校勾搭了。
卫校长:“陆笙这个孩子性格很坚韧,她一定能练出来的。”
丁主任:-_-#
算了,你开心就好。
校长心情不错,晚饭去了学生食堂吃饭,顺便考察一下学生们的精神面貌,丁主任陪同。这俩人很不要脸地选择了正对电视机的黄金位置,一桌四个座位,他们身边空出俩,学生们想看电视又不想跟校长坐在一起,干脆端着饭盒站在一旁看。
卫校长有一点小尴尬。
恰好陆笙和徐知遥端着饭盒走过,丁主任很有眼色,招呼陆笙,“陆笙,这里有位置。”
陆笙果然给面子,徐知遥也跟着坐了过来。
陆笙一边吃饭一边扭头看电视,电视正在播体育新闻。当主持人提到南风的名字时,她忘记咀嚼,直勾勾地盯着电视看。
这是一条最新发布的消息,南风的经纪公司开发布会公告了南风的伤势:全身多处骨折,以及,跟腱断裂。
陆笙转过头,眼睛红红地看着丁主任,“伤筋动骨一百天,他要一百天才能好呢!”
丁主任没有说话。陆笙发现他面色有些沉重。
徐知遥问道:“跟腱断裂是什么?”
陆笙也点头,“对哦,这是什么?丁老师,跟腱断裂多久能好呀?”
丁主任和卫校长对视一眼,都不忍心回答这个问题。
卫校长用筷子点了点餐盘,“先吃饭!”
陆笙心里咯噔一下,总感觉不太妙。她忧心忡忡地吃完饭,卫校长对她说,“你放学时去门卫那里一趟,他有东西要给你。”
“哦。”
下午,从李教练那里,陆笙得知了“跟腱断裂”的严重性。
这么说吧,这种伤,最好的结果就是不变瘸子。
陆笙对这场事故的期望,从“去中网看他打比赛”,一下子跌落成“不变瘸子”。
晚上训练完,她出门时去找门卫爷爷,门卫爷爷递给她一袋牛奶:“是校长给你的,喝这个补钙,可以长大个儿。”
“谢谢爷爷,谢谢校长。”
自此,陆笙每天都能收到一袋校长免费提供的牛奶。她不知道怎么报答校长,只好更加努力地训练。
一个月后,陆笙看到了经纪公司宣布南风正式退役的消息。
一代天才就这样匆忙地黯然离场,甚至不愿亲自和大家道一声别。
当时陆笙正在食堂,还是那个位置,还是那四个人。徐知遥煞有介事地摇头叹气,卫校长和丁主任都默默地吃饭,没有说话。大家的反应总体来说很平静。毕竟,这个结果完全在意料之中。
啪!
陆笙突然猛地拍桌子,高分子陶瓷的筷子和桌面碰撞,发出一声惊人的脆响。
许多人吓了一跳,纷纷望过来,周围一片安静。
丁主任嘴边挂着一根粉条,愣愣地看着陆笙,“你怎么了?”因为嘴里还含着东西,说话有点含糊。
陆笙正色道:“我要拿大满贯冠军!”
丁主任的心:这货疯了。
丁主任的嘴:“好,加油加油!”
别人的反应就没这么淡定了,邻桌一个十几岁的男生讥笑道:“嘿呦,小丫头挺能吹,你知道大满贯几个字儿怎么写吗?”
卫校长瞪了他一眼:“吃饭!”
正当陆笙踌躇满志地打算为她至高无上的人生目标刻苦加练时,李教练突然罢工了。
原来他已经有了更好的去处,正是那家四处挖人的精英网球学校。
精英网校薪酬高福利好,好苗子多多,无论从哪个角度来看,李教练都没有拒绝的理由。只有卫校长才会天真地认为李教练会对树青体校这种破落户矢志不渝。
所以李教练干干脆脆地走了,树青体校网球部顿时群龙无首。哦,也不算群龙,只有两只小虾米。
卫校长只好为这两只小虾米再物色新教练。
这个时候陆笙才刚刚学好发球。
没有教练的日子里,陆笙就把教练曾经教的东西拿出来一遍遍温习,或者给自己加一些体能训练。徐知遥在一边看得啧啧称奇,“我说你至于这么拼吗?又不给你钱。”
陆笙问徐知遥:“你为什么学网球?”
“我不学网球就要去学钢琴了,我可不想弹钢琴。”
陆笙觉得她和徐知遥不可能有共同语言了。
***
再见南风,是他出事三个月后,这一天刚好是六一儿童节。
学校和体校都强制性给小朋友放假了,陆笙没处去,自己一个人溜溜达达的,去了市体育馆。
市体育馆有一个露天网球场,网球场外围是高大的铁丝网做的透视墙,再往外,是一条安静的小路。小路对面是居民区,斑驳的墙面上爬着大片大片的凌霄花,像一朵一朵的火焰在绽放,永不熄灭。
以前,陆笙经常站在这条小路上,看对面网球场上的拼杀。这地方安静而隐蔽,她毫不需要掩饰自己的憧憬和渴望。
今天她再次来到这里,却看到了另外一个人。
他站在凌霄花下,一只腿微微屈起,足后跟轻轻抵着老旧的墙面,身旁一辆黑色的山地车随意地靠在墙上。他侧脸的线条俊美而优雅,薄唇间咬着一根香烟,香烟的一端明明暗暗的,袅袅地飘起细细的青烟,他的目光便隐在青烟之中。
有花瓣落在他的肩头,他也不去管,只是自顾自咬着烟发呆。
陆笙轻轻叫了他一声:“南风。”
初夏微热的风将这两个字送到了他的耳畔,他轻轻偏一下头,看到了她。然后他拿下烟,说道,“是你。”
“你还记得我?”
“嗯。”
陆笙有些高兴,可是一想到他经历过什么,她又高兴不起来了。她走过去,仰着头看他。
青烟散尽,这个时候她才看清楚他的正脸。
他的头发变得比以前长了,刘海凌乱地搭在额前,眉眼还是细长而漂亮的,鼻梁还是高挺而精神的,只是,右脸上多了一条疤痕。大概两三公分,比肤色稍暗,斜着从后上方划下来,停在颧骨下方。
那条疤痕像一根针一样刺着陆笙的眼睛,她只觉眼睛涩涩的,一时不知道说些什么。
南风见她一直盯着他的右脸看,便伸手摸了摸那条疤痕,然后他扯了一下嘴角,轻笑道:“难看?无所谓,我又不靠脸吃饭。”
陆笙红着眼睛问道:“疼吗?”
南风愣住了。他神色复杂,突然抬手吸了一大口烟,然后把胸腔内所有的情绪都化作青烟吐了出来。
他随手往墙上按灭了烟,接着眉眼弯弯地望着她,“不怎么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