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调派四旗,也没有动用京城的六扇门,完全是最亲信的御林军。除了皇上,无人了解在这短短的一夜中,已变成废墟的沈府里发生了什么事情。厚重的疑团在每个人心头盘旋,宫殿里的气氛顿有风雨欲来之感。山呼之后“众卿平身”
之语却久久未至。群臣亦不敢擅自起来。李鉴从龙座走下,穿过跪拜的人群,他走得极其缓慢,一步一步,声音在寂静的朝堂里清晰可闻。他走了一个来回,那句平身方道出口。朝列之中有几人站起时已是脚肚子打战,面如死灰。
他们自是在皇后寿宴上见沈珏跳舞而面有异色的人。就在刚才,皇上以传音入密的方式对他们说了一句话:“你们告老还乡了。”
轻描淡写,没有波澜没有起伏,带着天子不可违抗的威仪。只此一句,他们便已明白,沈家事败。早在踏入朝堂之前,他们已或多或少得到了一些消息,但彼此仍存着一份侥幸,毕竟他们都很小心,除了口头的约定,并没有留下任何的凭证。
令他们不解的是,皇上是从何处得知的…难道是──他们惶恐不安的眼神全聚集到珠帘之后的人影。沈灿若端坐如昔,唯有站得最近的寒烟瞧见,他的袖口已经被攥出皱褶。
“有事启奏,无事退朝。”李鉴道:“冯爱卿,皇后告诉朕,你举荐了一个人。”冯遇春闻言出列道:“回皇上,此人是臣在押送粮草的途中遇到的,当时正逢敌军欲断我军粮饷而派人偷袭,他单骑持剑挡于道口,敌方无一人得已通过。”
“此人功夫如此了得,朕便真要见识一下。”李鉴笑道。冯遇春面有喜色“皇上,他现在正在宫门外候旨,只等皇上宣召。”
“那就快快宣他进见吧。”李鉴偏首“对了,皇后,此人姓甚名谁?”沈灿若答道:“回禀皇上,此人姓秦名天,祖籍杭州,师从残剑门。”
“残剑门?那可曾是江湖上人人尊崇的剑术名家啊。”他低语道“如果朕没记错的话,它在一夜间被灭个干净,门主及少主不知所踪…是吧?”沈灿若微点头“武林传言虽多,但最令人信服的是潜龙谷所为──”
“草民秦天拜见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平身。”李鉴道“爱卿艺自残剑门,不知与白门主…”
“不敢欺瞒皇上,那正是先父,草民被人所救才改换了姓名。”李鉴与沈灿若相视一眼,道:“爱卿相助冯将军使我军粮草得济,功劳不小,你有何要求尽可提出。”
“为皇上效劳亦是为百姓谋福,臣不敢要求赏赐。”沈灿若暗中传音道:“皇上,你可看出此人是何居心?”
“不管是什么,他的心绝不在功名利禄之上。”李鉴不着痕迹地扫了一眼“灿若,你可发现朝臣之中有人自他进来时便神情大变。”
“你是说他…?不可能,他们应该是没有任何关系的人。”李鉴笑了“朕与你打个赌如何?”沈灿若道:“赌什么?”“他们若有关系,你就跳一次舞给朕看。”“如若皇上输了又待如何?”
“朕不会输。”沈灿若挑眉“输了又如何?”李鉴道:“你怎么总是不相信朕?也罢,若是朕输了,也跳舞便是。”
“一言为定。”种种言语来往不过是瞬息的事,李鉴心里已有了谱,便道:“既然如此,秦天听旨──封秦天为吏部侍郎──”
“皇上!”礼部楚离突然站了出来“吏部掌管全国官吏要务,事情繁杂,秦天未经磨炼,怎可突然接手如此要职?”
李鉴道:“秦爱卿也是名门之后,担此任该是绰绰有余。再者吏部侍郎一职空缺多日,朕眼见宋爱卿日夜操劳实是心中不忍──”他转向宋青筠“宋爱卿,你看此事如何处理?”
宋青筠一反平常镇静模样,神色惶惶站立不安。他半天才反应皇上在问话,慌忙道:“臣…秦天他…据冯将军所言,秦天武艺不凡,留在吏部未免大材小用…臣是说如果秦天去兵部将有更大的作为。”
他的声音渐渐平缓。李鉴见了,流露出赞赏的意味。“对啊,皇上,秦天这么好的武功去吏部天天与公文打交道不是太浪费了吗?”挡话是自是向来口没遮拦的颜彬“兵部侍郎的职位也空很久了,皇上,你不能厚此薄彼啊。”
“颜尚书,怎可对皇上如此无礼?”楚离正色道,颜彬被激得差点又要不顾朝堂之上与之吵起来,被狄威的眼色硬生生将一口气咽下。李鉴笑道:“不妨事。秦天,若你选择职位,吏部和兵部会选哪一个?”
秦天道:“草民但凭皇上旨意。”任是周围风波骤起,他依旧是神色不变,单是这份定力已让李鉴为之动容。
“皇上,容臣一言。”楚离道“六部处理的都是朝庭最重要的事情,上承皇命,下传民情。所用之人皆须观其品行察其功过,非经数道审核不得入其门。若开破格先例,恐乱天下学子之心啊。”李鉴道:“楚爱卿,你是不是过虑了?”
楚离跪拜于地“请皇上三思。”李鉴皱起眉头,此时,珠帘之后传出声音:“皇上,臣妾有话想对楚尚书说明。”
“皇后请说。”李鉴舒口气,这下子不用担心了。“楚尚书,照你方才所言,请问此朝堂之上,何人得以安坐其位?”
清冷的音调和平缓的语速,偏偏带着莫大的威慑力,重重地击在听者的心口。“治国用才,不拘小节,以安邦立世为大要。此种道理楚尚书当比本宫了解得更清楚。
昔年唐朝太宗玄宗皇帝皆以此得以创出太平盛世,太宗更因得众家人才而自豪得意。楚尚书,你道皇上此举会寒学子之心,可知你此言会寒天下人之心吗?科举之道,考的是经世之材,然天下之大藏龙卧虎,单凭此一途安能尽得大贤之人?”
楚离被他连珠之言问得哑然,他饱读诗书,自负满腹经纶,此时却败阵于一女子。他直觉想反驳其言语,然搜遍肚肠竟找不到一个字。
“皇后此言甚得朕心。”李鉴站起来道“秦天听封,即日起接任兵部侍郎一职,辅佐颜爱卿处理诸事。并赐府砥一座,黄金千两。”“臣谢皇上恩典。”秦天跪于地上,他的嘴角弯起,那份笑容落入宋青筠的眼中,竟令他不由得打了个寒颤。
他来了,来了…当日退朝之前,数名官员向皇上请辞,皇上自是出言挽留,神情恳切,然他们一个个去意坚决,皇上不得不准,纷纷赐予田宅衣锦还乡。
沈灿若没去瞧这场戏,他知道李鉴会唱得很圆满,且此种假惺惺的场面,会令人极度不舒服。李鉴的话在耳边回响:不如此,朕必背个兔死狗烹的骂名,岂不让看热闹的人在暗地里乐?
他望向一池残塘,天边流云倒映其中,恍惚着当年的风景。***“娘娘,鸿华公主按例入宫拜见。”
“她?”他心中一动“请她至‘敛郁亭’相见,本宫要与她好好聊一聊。”由巍峨宫门重新步入被世人只能在梦中想像的富贵极高地,刘雁雨用两种身份走了一遭,而恬静的气质却丝毫未有改变。嫁为人妇让原本的脱俗更多了体悯世情的包容,出世入世,或只决于一线间。
她微欠身见了礼,坐到旁边的位置上。寒烟奉上茶点,熏香燃起,沈灿若未多语,落指间一串音律泄出琴弦,漫漫散开,如天边游云。刘雁雨听了,脸色微动容。一曲终了,沈灿若道:“谨以此曲酬卿,活命之恩知己之义…”
刘雁雨道:“既言知己,何必再将区区小事放在心上。”沈灿若微怔,转而笑道:“看来倒是我被拘束,卿虽食人间烟火,心已在世外了。”
寒烟远远站着,只见那边风淡云轻,和谐恬静。她心道:娘娘果然是喜欢这个刘雁雨,如此不染尘气的女子,任谁都…她感到有些失落,除了沈珏,主子是没对哪位女子如此看重的。
音韵再响,这次是出自女子的纤指之下。寥寥几声,不快不慢,不缓不急,仿若无声,却又有律。
“古人云:纵有千年铁门槛,终须一个土馒头。娘娘心所系之,皆因个情字。何时跳脱了,便是朗朗干坤自由来去。”
沈灿若半晌不语,刘雁雨微微一笑,续道:“放与不放,其实是一样。放又如何,不放又如何。佛家的禅语听得多了,体会却只是皮毛,请娘娘勿怪。”
她离开的时候,回头望了一眼,在亭中独坐的那个人,有着世人所说的难得的悟性,只是时机…还没到。
她低颂佛号,我佛慈悲,能渡得了此人吧。经过荷塘时,她远远望见盈盈立于另侧的人影,幽远的目光停在不知名的方向。
寒气隐隐,几乎不可察觉。等再细看的时候那人已经离开原来位置。这种潜伏的阴影,不知在深深宫闱里藏有多少。沈灿若,你接下的,何止一个皇宫。
“啊,那个就是鸿华公主吗?真叫人羡慕啊。一下子由冷宫嫁到了将军府,身份也变成天之娇女,她的命怎么这么好。”“公主再好也只是个将军夫人,咱主子可是皇上的宠妃,要是怀上龙种,以后就是皇太后,这地位哪个比得上。”
宫女的小声议论一点都没打扰坐下来看棋谱的主子,娇丽的脸上带着可人的笑,宫女们私下叹了口气,这个主子,与皇后相处的时间比皇上还多,这种希望,还是不要抱了。
“啊,西旗将军季商出现了!”一声喊,数个宫女一下子挤上前,争先恐后,只怕漏看了一眼。谢问蝶手拿棋谱,轻敲一记:“要不是你们这些小妮子,我何苦来这么冷的地方待着,眼下就过河拆桥了?”
宫女们向来与她处于融洽,也知她不会拿主子架势压人,俱都讪笑几声,眼神还是往相距不远的环翠阁飞。
季商长得高大威猛,深具北地男儿的特点,也难怪这些小丫头心神荡漾。令人稍觉奇怪的是,月妃与梅妃关系变得很好,季商来的时候,陆饮雪正好离开。
月妃季银儿将兄长迎进去,随意叙谈几句便使了眼色令宫娥们退出。季商道:“妹子,不是告诉你少与姓陆的接触吗?那陆老头奸得很,不知给他女儿支了什么招。”
季银儿道:“兄长请放心,小妹清楚得很。但眼下我们有共同的目标,权且利用一二。”“对了,你这心急火燎地传话到底出了什么事?”季商知自家妹子也不是省油的灯,遂转而询问他事。季银儿瞟一眼周围“兄长请随我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