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灿若被他此一举动惊得无法动弹,他想了许多种情形,但是没有想到会是这样。沉重方立起身,道:“灿若,你应该希望战争平息吧?眼前就有一条捷径。朝廷中已经布署好,只待你以赫连氏的名义下道密令,就会立刻收兵假降李鉴。
到时,只须除掉李鉴,你就可将赫连先祖迎回太庙。”沈灿若听到“除掉李鉴”四字,心神一颤,大呼道:“不可!”沉重方见他如此,暗叹声“孽缘”道:“灿若,难道你要为一之私情而坏大业,难道你真甘心一辈子都雌伏于李鉴身下,当永康王妃吗?你别傻了,你们都是男子,败坏伦常,天地不容。
对李鉴来说你现在还有利用的价值,但一旦他当上皇帝,以你的身份他绝对不可能再容你,自古兔死狗烹,你休要再执迷不悟了!”沈灿若频频摇头“我从来没想过能与他相守一世,只等战事停歇,他自当他的皇帝,我会离开──”
“你怎可离开!”沉重方斥道“李鉴不过借事而起,他可以,你也可以。古有鲜卑慕容氏不拘一时之事,创出不世基业。你难道没有这种勇气吗?还是你已经因十六年的女子装扮而不复豪情壮志了?”
“我没有!”“你没有?那你为何委委缩缩,不敢接下你身为皇子的责任?”沉重方道“灿若,你母亲这个决定是为了保全你的性命,否则你早已死于乱刀之下,皇帝怎么容前朝孽子存于世间。她千方百计保存皇族最后的血脉,你怎可令她失望?”
沈灿若退后一步,他的眼睛因这一连串的质问而变得茫然。他从小与母亲相依为命,沉重方自是知晓母亲在他心中的份量,句句中的,字字如针。***
“我…从未忘记母亲的养育之恩。”他深吸口气,昂首朗声道“不瞒父亲,这些话语已是我第三次听到。
第一次是位手执武林中人生杀大权的人,他说只要我应下,无数的江湖人就会潮涌而来为我效命。第二次是面对祖先亡臣的怨灵,他们呼喊着,命我立下重誓一定会让天下血债血偿。
而今父亲再一次对我说这些话,我只能说,多谢你们的厚爱,我心领了。世人各有天命,我生于国亡之后,也许天生与皇位无缘,是个百姓的命。请父亲大人不必说了。”
“你──”沉重方指着他,气得身体发颤,陡然地,他一个巴掌扇过去。沈灿若没有躲避,生生受了,唇边溢血,脸上更是肿了起来。他挺直腰杆,对其对峙着。
“借口,都是借口!你就是贪图一时安逸,不思进取,还被那逆贼的甜言蜜语糊住了双眼。你愧对赫连祖先,愧对天下!”沈灿若垂下双眼“我自认无错,苍天可鉴,父亲自有自己的想法,我无法改变您,但您也同样动摇不了我。”
“那好!”沉重方一声吼,怒发冲冠“那你就看着南北军队数十万人打得尸横遍野,一人不存。你既然将江山拱手让人,我也不会让李鉴那小子得到,大家拼个玉石俱焚。”
“父亲──”沈灿若双膝落地,跪到他面前“父亲三思!”沉重方索性不再看他,拂袖转身。沈灿若扯住他的衣襟“父亲,那些将士都有父母兄弟,难道父亲就没有一点怜悯之心?”
“自古江山都是由白骨堆成,成大事者不拘小节,这些妇人之仁要来何用!”沈灿若神色一黯,声音低下来“父亲,难道身处高位的人都是如此轻贱他人的性命吗?”沉重方冷哼道:“若是都如你一般束手束脚,谁能坐得稳皇位。”
沈灿若松开手,他心道:为了当上皇帝,就要如此绝情绝义,就是真正坐上了又有什么意义。父亲心意坚决,已不如令其回心转意。我唯有冒险一试了。思虑待定,他缓缓站起来。
沉重方背立,没有看到他的动作,忽觉颈边一凉,一截剑锋由侧面横于近前,飕飕寒气从脚底升起。他怒目回视:“你──”远处见此情景的沈从辉亦飞身近前,寒霜笼面。
沈灿若将剑退离些许,仍在危险的距离内“请您不要轻举妄动,刀剑无眼。”沉重方惨然大笑道:“哈哈哈…没想到我沉重方纵横一世,临老却被雁儿啄了眼,竟没有看出你是如此心狠手辣之辈。”
沈从辉怒声斥道:“沈灿若,难道你忘记身上流着是何人的血液,竟要轼父不成?”沈灿若沈声道:“你们不必担心,我只要沈大人一诺。若您答应,我自会自刎于前以偿逆行;若您不允,我也会随你于地下向你请罪。”
他音调平稳,更衬那凛然容颜,一时之间,令两人无法出语。许久,沉重方问道:“你要我答应什么?”“休兵和战。”“你休想!”
“父亲!”沈从辉大喊一声,焦急地注视着两人。沉重方道:“你杀了我,还有从辉,还有亦煌,还有朝廷的多位将领,就算你把他们杀光,这场战争还是会进行下去,你以为你可以阻止吗?哼,笑话!”
沈灿若怔然,剑垂下来,他喃喃道:“是啊…我还是没有办法…”沉重方见他如此,面露得色。沈灿若陷入情绪之中,没有注意周转的异动,忽然,他感觉胸口一阵钝痛,望着前方的人“二弟…”沈从辉猛地将剑抽出,带出一片血雨,他面露狰狞之色“既然你背弃沈家,留你何用?”
沈灿若捂着伤口,血不断地沿着指缝流下来,染红了衣服。沉重方一掌将沈从辉打翻在地“你干什么?!”沈灿若无法支撑身体,向地下跌,被沉重方扶住。他轻声唤道:“父亲,我没有想过要伤你。”
沉重方道:“我知道,你对不认识的人的生死都如此关心,怎会杀我?”沈灿若微微一笑,道:“父亲,这是你第一次抱我。小的时候我一直想让您抱抱我,但您从来不看我一眼。”
沉重方疾点他胸前几处穴道止住流血,从怀中掏出一瓶东西,往他伤口上撒。沈灿若抓紧他的衣襟“父亲,我让您失望了。”
他深吸一口气,脸色因失血而变得煞白“可是…可是灿若不是只顾与…那人的感情,若对苍生有益,就算再难,我也会咬牙舍了。
但永康北军中亦如朝廷,杀了主帅,只会引起更大的纷争,天下会再次陷入永无休止的征战之中。灿若不愿为了复国而再起战火。”他望着天空“母亲说过,国亦如家,家和万事兴。
百姓终日营生,求的也不过是碗安乐茶饭。我从小习得四书五经,虽有向往桃源的避世之心,但没忘记治国济世的志愿。赫连氏的血,是一份承担,一份责任,一份债,祖先欠的,我须还了,才能无愧母亲和这个姓氏。”
沉重方沉默着,良久道:“灿若,我可以答应你,计划成功之后不杀李鉴。”他止住沈灿若欲出口的话“你先听我说完。李鉴的为人,我相信你比我更清楚。
他不会容一支降军永远存在,如果他登上皇位,沈家和许多南军臣民就会成为李氏王朝开国的祭品,你为他想,但也请为南军诸人想想。”
沈灿若不语,沉重方绪道:“等到南军投降之后,你就制住李鉴,以你的身手和你们的关系应是不难,然后你再让他下旨,让位于你。如此既可和平复国,又不会有一兵一卒的损伤。灿若,你好好想一想。”
沉重方站开,让他静思,他望向沈从辉,略一点头。在沈灿若脑中,有几股势力在斗争,这种方法在目前来说是最好的解决之道。
然而如此一来,他与李鉴势必变成敌人…他咬紧下唇,心道:自己怎可再儿女情长,难道还分不清孰轻孰重,要犯下无法弥补的错误再来追悔莫及吗?他再次抬头“父亲,我答应你。”
“好!”沉重方面露喜色,伸出手来“我们击掌为誓!”沈灿若举起手,三声脆响,沉重方道:“你先回北军营中静候消息,听我密令行事,我父子再次相见之时,便是赫连氏复国之日。”
沈灿若目送两人离去,翻身上马,好像要将许多思绪抛开一般,喝声“驾”扬鞭而去。北军在他离去之后便停止进攻,他径入偏帐,也注意房中情形,直到一身影立于面前方察觉抬首“李…李兄。”
“你怎么伤成这样?谁伤你的?”李鉴向外喊道“快传军医!”沈灿若拉住他“我没事的…”
“怎么会没事,都流了这么多血──”沈灿若突然扑进他怀里“李兄,你会不会怪我?”李鉴道:“我早知沈从辉不是那么好说话的人,你回来就好了,看我如何在战场上把他打个落花流水,让你消气。”沈灿若收紧手,千方万语说不出口。李鉴越对他如此,他越是于心难安。
“康王,军医来了──”清笙刚探进一个脑袋,又连忙缩回去。李鉴道:“这次他倒来的快。”他抱起沈灿若,放在床上“你好好躺着,其它的交给军医和清笙,我待会来看你。”
沈灿若抓住他的手不放,李鉴低下头,在他额头一吻“我很快就回来。”看着他的背影消失,沈灿若偏头向床内,闭上眼。李兄,请原谅灿若的背叛。***清笙习惯性地将视线停在那抹愈见消瘦的身影上,眉头皱起来。
他心道:公子自那日从战场回来,有什么东西似乎就变了。虽然以前他的话就不多,但是并不像现在这般由内散发抗拒的气息。除了康王在的时候,他几乎感觉不到公子的情绪。
“灿若!”说曹操,曹操就到“我带了一个人来,你看是谁?”沈灿若由倚靠在床的姿势坐起,见到来人微怔住。
“小…小姐!”寒烟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跪倒在床边。沈灿若仔细看了,除了神色略带疲意,她没有受伤,他伸手示意“寒烟,你先起来。”寒烟站起身,抹着眼角的泪,注意到沈灿若的装扮,疑问道:“小姐,你为什么穿男装,是军中的规矩吗?”
沈灿若微微一笑,道:“我本来就是男子,自然要装男装。”寒烟张口愣住了,好半天才醒过神来,她认真地看着主子,道:“不管是男是女,寒烟都只认你是我的主人。
小…公子,请你不要再扔下寒烟了。无论是多么危险的地方我都会跟随在你身边,服待你,我是你的丫鬟啊。”沈灿若点头“好,我答应你。”
“还有我,灿若也不能扔下我。”李鉴语含酸意,目光炯炯地盯着他。沈灿若侧过脸,耳跟已红了“李兄又说笑了。”
李鉴知他不喜在人前谈笑,轻咳一声,清笙拉起寒烟向外疾走:“这军营实在是大,你初来乍大,我带你四下逛逛,别以后迷了路才好…”声音渐小,李鉴在他身边坐下,拿起他的手握着“我在逃避兵祸的百姓中看到她时也很吃惊,后来才知道她为了找你,好不容易从京城逃出来。
我想你看到她应该会高兴,而且她从小服侍你惯了,有了她照顾你的起居,我也安心一些。”沈灿若道:“我的确一直担心着,现在见她平安无事,也就放心了。”
李鉴吃味道:“你怎么可以把别人挂在心里?快些忘掉!”沈灿若失笑道:“她只是下人,你吃的什么醋?”
“这可难说,以前她把你当小姐,现在你成了公子,说不定她会想个法子当少夫人…”李鉴本是开玩笑,说着说着还真担心起来“灿若,你要小心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