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灿若低头“卿何如此?”“请公子三思而行。”尉迟青将头重重磕在地上“如果公子轻生,公主在地下同样不得安息啊!”他跪行上前“公子,你不念赫连氏基业,但怎可忘记公主含辛茹苦抚育之恩?更何况李鉴本不值公子如此付出啊!他…他…根本是一直在利用公子!”
沈灿若不语,尉迟青续道:“李鉴从来没有停止过冬前南侵的打算,他在公子面说得好听,但暗地里一直在训练士兵。就算公子取得宝藏,就算公子没有被黄九郎所擒,他也会撕毁前诺,以血止血。
冬季北方天寒地冻,他怎会久待?公子,你不要被他骗了!”他声音放低“越明到底是谁的人还未有定论,说不定他就是借此良机发兵…趁乱除掉公子也不一定…”
话声越来越小,他看见了沈灿若单身撑在榻边,身形摇摇欲坠,吓得他再不敢说下去“公子──你…你当我乱说吧…你别这样…”沈灿若倚坐下来,咬紧下唇,身体分明在颤抖。尉迟青狠狠给自己一巴掌“我在胡说什么!”
“不…”沈灿若幽幽道“你没有说错。”尉迟青呆呆看着,不能发一语。“李鉴…他能在尔虞我诈的权利场中到如今地步,怎会是池中之物?”
沈灿若缓缓而言“我被那时的他吸引,落得一身情债,到此已泥潭深陷难以抽身。但沈某也不是愚不可及的人,他诸事安排得太过巧合…超过了他本身该有的决断。”他将脸侧过“可笑我纵知种种真假各半,还是无法一刀两断。”
“不是公子的错,是…那厮太过狡猾。”沈灿若轻笑一声“李兄委实心如狡狐,灿若落入其网也不算冤枉。”他神色转黯“无辜的是受沈某连累的诸人…罢了,到时一并请罪就是。”
尉迟青耳中听来竟是句句不祥,然沈灿若又是如此平静,情不自禁地他问出一句话:“公子,你没想过要报复李鉴吗?”
沈灿若微怔,帐帘被风吹动泄出几线夕阳,洒在身前。他站起,便沐浴在那淡淡的光华中。他字句中没有丝毫犹豫,清晰得不容错认“我爱他。”
公子…无法出声,尉迟青看着他轻轻的,发自内心地笑。沈灿若道:“尉迟青,待战事稍平我便欲离开此地,再看几眼南北风光,你可愿相陪?”
尉迟道:“臣誓死相随。”沈灿若不再言语,心道:李兄,灿若祝你早日位登大宝,希望那时你不会忘记,万里江山中有过一个沈灿若。清笙泪流不止,头一次怨恨康王,他在心中一遍遍地祈祷,康王,你若负公子必是悔恨终生。
此役烽烟未息,朝廷方面已是动荡频传。先是主张议和的兵部尚书被斩,数名将领受此牵连丧命的丧命,去职的去职。原来是刑部尚书的沈从辉,沈丞相的二子临危受命接掌帅印,领军三十万迎战北军。
“灿若!”李鉴离了军帐,便迫不急待地回来,正见尉迟青退出,皱起眉头。沈灿若顺其视线看去“他为上次得罪的事一直耿耿于怀,我怎么说都安不下心。
李兄,看来你帐下皆是一些耿直之辈啊。”李鉴将他揽入怀中,偷得一吻“他怎知你沈公子大人有大量?”沈灿若脸颊泛红,嗔道:“李兄怎可这般…不是让他人笑话灿若吗?”“谁敢笑话?本王马上把他拖出去斩了。”
“不关我的事!”清笙慌慌张张地逃出去。沈灿若气结,李鉴哈哈大笑,低头问道:“听清笙说你都没有好好用饭,是饭菜不合口味吗?”沈灿若笑了笑“不会,只是吃不下而已。”
李鉴捧起他的脸“怎么都要吃一点,再瘦下去就不见人了。”他扬声道:“清笙,吩咐下去准备些清淡的饭菜。”他将手指放在沈灿若唇上“不许说不,我陪你一起吃。”
沈灿若无奈地叹了口气,李鉴将他抱坐在膝前,用手抚摩着他的长发。他依偎在那个怀抱里,眨了眨眼,暂时不再想其它的事情。“灿若,”李鉴道“再过一个月就是你的生日了,想要什么礼物?”沈灿若歪头“是吗?我自己都忘记了。”
李鉴将额头帖上他的“我把京都打下来给你做礼物好吗?”两人视线那么接近,沈灿若呼吸一滞,他微向后退,想避开去。李鉴揽在他腰间的手收紧,唇相接触。
“别躲我,灿若…”话语炙热得好像要被烫伤,沈灿若几乎要溺入其中,恍惚间迷离终被天生的理智占了上风,抵在男人胸前的手稍稍推拒,令其恢复退开。
李鉴缓缓调整气息,眼中的欲望许久方沈下。沈灿若站起身,坐到有些距离的位子上,他提壶倒茶,水洒出杯子。
他这般年纪,受了情欲撩拨尚能克制,相形之下李鉴就困难许多,然他对华贵天成的沈灿若终存着几分尊爱之心,行动之间也不愿太过放肆。他轻咳一声,道:“灿若,你知晓这次南军主帅是谁吗?”沈灿若偏头“不是兵部的人?”
“不是。”李鉴道“这人与你倒有些渊源。”“我?”沈灿若微愣。***)众所周知,当朝丞相沉重方膝下有两个儿子,他们先后金榜题名,创下“一门双状元”的佳话。
此后又因能力卓绝连连升级,分掌刑部与吏部。尤以长男沈从辉行事果敢,作风凌厉,令宵小闻风丧胆。南北二军对阵于虎城,李字旗下虽经血战,有伤有亡,但士气高涨直冲云霄。
而南军在新的主帅带领下凭三十万人筑成的铜墙铁壁,守得严严实实,连续击退了北军的数次进攻。外面金戈铁马之声,信兵往返奔走报告状况,先锋偏将先后负伤,主帅眉头亦越锁越深。
沈灿若独处偏帐一角,手指抚过琴弦,音不成调。清笙往炉中添入香料,他忍不住望帐外,心里想着战场的情形,手下一颤,香料掉了些许在地上,他慌忙拾了想再往炉内放,半途动作被止住。
“既是污了怎可再放进去?”清笙低首应了,轻声道:“只是焚烧,公子也太计较了。”“自身已是不洁,何能再渡他人?”声音不大,清笙回望他,嘴唇微颤。沈灿若手指拨动,一曲“沧海龙吟”
流泻而出,声音由小至大,气势如排山倒海,几可见浪涛滚滚奔涌而来。当音调至最高潮时,但听尖锐一声,琴弦断开。他抬起手,凝视那沁出的血珠,然后慢慢握紧成拳,突然化拳为掌,凌厉内力划出,桌几上的花瓶被劈得粉碎。
清笙只觉眼前人影一晃,沈灿若已提剑纵出帐外。军中早闻沈公子之名,知康王极为敬重,兼与黄九郎一战后更是无人不晓。他一路行至军帐,无人敢上前阻拦。
诸将正在商议,见着来人都静声停住,拱手称道“沈公子”李鉴走下主位,迎过来道:“灿若有事叫人通传便可,何必亲自前来,你中过毒还须好好静养才是。”沈灿若道:“康王天天把人参灵芝成堆地塞过来,我再不好起来就是怪事了。灿若此来是向康王请令,准我出营至城下与沈从辉一谈。”
此言一出,四下无声,诸人面面相觑。李鉴道:“灿若,我知你念及亲情,我已下令,绝不伤及他的性命,你还是…”沈灿若道:“康王误会了,我是想劝他看在数十万将士性命的份上放弃抵抗。”
李鉴道:“你们虽是兄弟,但在此情景之下,恐怕他很难念及手足之情,战场上刀剑无眼,灿若,我不希望你去冒险。”沈灿若微微一笑“康王莫非忘记我手中的三尺青锋了,就算千军万马,我要全身而退也非难事。
如若相谈失败,就算我将他挟持了来,康王也不该惊讶。”李鉴一怔,沈灿若拱手道:“请康王下令。”
李鉴望去,但见他神色平静,如一湾清潭。他心里有说不清的疑惑,但还是拿起令牌,交到沈灿若手上。虎城之下,攻势暂歇。沈从辉与沈灿若对峙军前,士兵后退至数米开外。
沈灿若扬手,一个纸团掷到沈从辉身上“你是什么意思?”“姐姐,多日未见,难道你就这样对你的二弟?”沈从辉勾起嘴角,笑容没有温度。
他们俩人的五官有些许相似之处,然沈从辉从小习些外家硬功,身形更显魁梧。他这一声唤,令沈灿若皱起了眉头。沈从辉续道:“我又叫错了,该唤一声大哥才是。
真是可惜啊,在同一个屋檐下住了十六年,我竟然不知道自己有一位如此…美貌的大哥,四娘真是厉害,把一家人瞒得严严实实。”
“你不必扯上我的母亲,直接说你的目的好了。”沈灿若握紧手中的剑,低声道。“你何必着急,我不会那么快就将你与那逆贼的不伦关系公布的。不过父亲真是将你嫁对了,看你这般在乎,一见要对他不利就赶来。姐姐,不知我何时可以抱上小外甥──”
他的话语陡然悄音,颊边的发丝飘落下来,血丝沁出。“你再乱语,休怪我不客气。”沈灿若冷声道,手中剑已入鞘,好似从未拔出过。
沈从辉收起原来神情,眼睛里射出慑人的光,他坐直了身体“要见你的人不是我,你若有胆,就跟过来吧。”他一扬鞭子,疾驰而去。沈灿若冷哼一声“难道沈某还怕你不成?”
亦紧随其后,追将过去。见此情景,北军似有异动,被东西两旗主下令阻住。再道那沈从辉不回城内,反往郊外乡野之地奔去。直至来到一片开阔草坡方停下马来。坡前早已站立一人,负手背面,但那身形是无法认错的。沈灿若跃下马,深吸一口气,唤道:“父亲。”
沈从辉退至一定距离之外。那人转过身来,神色不怒而威,须发虽夹有白色,却丝毫不显老态。一双锐利双目直射过来,令人感觉在那双眼睛下无所遁形。沈灿若不闪不避,静立回视。
“果然不愧为赫连皇族的血脉!”沉重方捋须道,眼光中闪现一丝赞许。沈灿若心知,眼前这个身为他父亲的男人找他来不会是为了那从来不曾存在的父子之情,他在等待对方说出真正的目的。
“你知道我当初为何要救你的母亲吗?”他这句话令沈灿若有点意外,沉重方并没有等他回答,而是自己接了下去“一片血泊里,你的母亲捧着赫连皇帝的头颅,空洞的眼睛里没有任何存在,就像人世间最精美的布娃娃。
当我抱起她的时候,我就在她耳边发誓,我一定会把赫连氏的一切交还她手上。现在该我履行那时的誓言了。”
他上前几步,单膝跪下,举手右手双指“我沉重方对天起誓,扶助赫连皇族第十四代皇子重登大宝,鞠躬尽粹,死而后已,如违此誓,天诛地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