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明走上前,接手侍婢的工作,将他衣服整理好。沈灿若泰然道:“黄将军,请坐。”黄七郎心道:他哪像个被绑来的囚犯,简真是自己还像个主人。那种尊贵的气质无论处于何种境地都无法掩盖,令人心甘情愿臣服其下。
不想被他的气势打倒,黄七郎开门见山道:“沈灿若,我这次来是要问你一件事,那个宝藏在哪里?”沈灿若侧头“宝藏?什么宝藏?”他的手在袖中攥紧拳头,靠近他的越明可以感觉到他骤然紧绷的身体。
“就是可以帮助李鉴反叛的宝藏啊!不是永康王爷临终时留下了藏宝图吗?”黄七郎情急之下脱口而出。沈灿若稍稍放松,他眼神在越明身上停留片刻,越明垂下视线,离开他的身边。
“宝藏已经被取走,你问我也没用。”沈灿若一摊手,虽然内力被禁,但身体已经有所习惯,行动也自如一些了。
“不可能!”黄七郎怒声道“如果他得到了宝藏,怎会三番两次从各地运军饷入淮都?”沈灿若冷笑一声“这些事情早已过去多日,连江南大营都换了将军,你怎知李鉴不可能已取宝藏?”黄七郎拍案而起,狠狠地瞪着他。越明暗捏了一把汗。沈灿若一脸平静,冷冷地神情好像在讥笑他一般。
***黄七郎怒极反笑“不愧是沈府的大小姐,饱读诗书之下口舌如此厉害。”沈灿若不受其激,道声“过奖”便自顾在榻边坐下,拈起木几上的棋子摆起局来。
但听寒光骤闪,龙吟未绝,剑锋于转眼间便递至面首前──他仿佛没有看见,尽管剑尖就指在眉心处,握剑的手一颤,剑向前送。
“公子!”越明按捺不住,持羽扇从中拦截,方触及剑光,羽毛飞舞漫天。与此同时,沈灿若下指如飞“摘星手”令人眼花缭乱,黄七郎仓猝之下被他按住脉门,人影纵横交错,剑柄瞬间易手。他失声道:“还我!”
沈灿若以手抚过剑身“这是我的剑。”“一个连内力都没有的人也配拥有狂花剑?真是天大的笑话!”
黄七郎冷哼几声,握拳攻上前来。沈灿若虽脚步虚浮,但步法轻盈。黄七郎见强攻不成,化拳为掌,渗出绵绵内力,顿时令他压力倍增。突然,他身形一晃,脚下似有不稳,黄七郎心头狂喜,双掌推前。
谁知此招真正用意却是诱敌,沈灿若利用玄妙轻功,眨眼间转到他身后,剑尖抵住其背心上。“你待怎样?”黄七郎喘着气,语调却未如何惊慌,到底身为一军首将,各种风浪均已见识一二。
沈灿若稍用力,他即感觉一丝疼痛,不愧是狂花剑,如此坚硬的铠甲在其下犹如薄纸一般。清冷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唤人备马,随我出营。过了江我自会放你。”
“你不杀我?”他不相信沈灿若会放弃这个擒贼擒王的好时机。沈灿若道:“我要你命何用?蝼蚁尚且偷生,何况是人。”听到这句话,他心里闪过异样的感觉,自小在不惜性命浴血疆场的教育中长大,马革裹尸亦是无上荣耀,此时此地从一个敌人口中闻得如此话语,他不由微怔。
沈灿若押着他向外走,越明拦住“公子,你不可以走。”“难道你不在乎黄将军的性命了吗?”越明摇头“他是生是死与我无关,我只在乎…”他停下来,挑起帐帘一角“公子请看。”
沈灿若一眼望去,前面两排手持盾牌,后面弓箭手,刀剑手,骑兵黑压压一片,严阵以待。越明道:“黄七郎已下令,如有异动万箭齐发,谁敢懈怠,以军法处置。”
沈灿若微锁双眉,略一沉吟,把人放开。黄七郎大笑出声,他听若未闻,收剑入鞘,重坐在棋桌前摆那盘残局。
笑声渐成干笑,黄七郎脸色由青转白,由白转青,最后睁着一双铜铃大眼怒气冲冲地瞪着眼前之人。沈灿若不为所动,闲逸的表情令黄七郎的怒火在久久的压抑之后终于忍不住爆发了。
他冲上前来,一把掀翻桌子,棋子由空中落下,发出清脆的声音。“你…你…”他不明白,为什么会被长得如此秀美如姝的人气得七窍生烟,明明他什么也没做──问题就是他什么也没做!沈灿若“腾”地站起来,他原本与女子无异的身高在这数月间增长很快,在黄七郎这等成年男子面前已无须再仰视而望。
明亮的双瞳染上薄怒,充满了让人惊叹的光彩,刹那间令黄七郎迷失了心神。“黄将军,你我今日不如将话挑明,你休想从我这知道任何康王的消息,至于沈某,要杀杀剐,悉随尊便!”
黄七郎呐呐无法开口,这种气势…就是显贵林立的京城,也鲜少有其一二。离开偏帐后,黄七郎问越明:“你救他的时候,就不怕处罚吗?”
越明反问一句:“面对那个人,你还会在乎自己的生死吗?”黄七郎仰望苍天,良久叹道:“李鉴,你真乃天下第一幸运之人…”
淮都,军帐内的主位上一人以手支额,下额布满胡碴,形容憔悴。忽听帐外有人来报,他猛地站起,魁梧的身材摇摇欲坠,重又跌进椅子里。清笙正巧进来,见此状吓得脸都白了,大叫一声:“康王!快宣军医!”
他的手被狠狠抓住“是不是有灿若的消息了?”眼中血丝遍布,简直不成人样。清笙心中一酸“没有…是南军又派人来叫阵了。”李鉴颓然地松开,手指插入发间“灿若…灿若…”
“康王,你要保重啊!你已经几天没合眼等了,难道你要让公子回来看到你这个样子吗?”清笙跪下来,努力想说服已经陷入混乱的主子。
“滚开!”李鉴声音低哑,犹如受伤的野兽“我不要听这些话,我只要灿若…把灿若还给我…”清笙退出去,对等在帐门外的陆虹城摇了摇头“康王现在谁的话都听不进去,除了公子,没人能令他清醒。”
陆虹城叹了口气“我原以为他只是…没想到早已情根深种,动则伤筋痛骨。”清笙道:“谁让康王遇上的人是公子呢?他若不动心,只怕世间再无可以令他动心的人了。陆将军,你明明猜到越明不忠,为何瞒着康王,令他跟随公子而去呢?”
他大大的眼睛犀利地直视陆虹城,纵使年龄与身份都不可同日而语,但他依旧像维护最重要东西的小兽充满攻击力。
陆虹城不语,清笙又冷笑道:“陆将军,你以为你是为康王好吗?你以为康王会感激你吗?如果这件事情公开,第一个要杀你的人就是康王!”
陆虹城倒退一步,他跟随永康王爷征战多年,忠心不二,奉遗命辅佐李鉴亦是全心全力,不敢有丝毫松懈。
那日偷听到仕阳道长等人的话语,他心头便埋下一块重石。以沈灿若的身份,存在终究是个祸害,他本以为李鉴迷恋一时,又为了宝藏才下不了手,才利用越明这招暗棋借刀杀人,一石二鸟。
岂料到李鉴在听闻消息时就当场口吐鲜血,险要立时狂奔而去,他一掌从后击昏,才阻止了他疯狂的行动。
他醒来之后,立时派出了一万前锋营,分数队向四面八方对找,谁知越明与沈灿若竟好像从人间消失一般,连一点痕迹也没留下。清笙不想与其相对,转身欲入帐,被他话声止住“你去报告康王,南军来使…带来了一把剑。”
清笙眼睛一亮,脱口而出:“狂花剑!”陆虹城点头。清笙冲进去“康王,康王,有公子的消息了!”
李鉴旋风似地转眼出来“灿若在哪?”陆虹城看他急切之情,心下已有了底“南使只带来狂花剑,言康王若要见此剑主人,渡江南下即可。”
“好,立即点将,挥兵南下!”李鉴大喊“清笙,备马!”陆虹城追上去“康王,不可!你难道忘记沈公子千辛万苦破‘擎天阵’的初衷吗?”李鉴一把提起他的衣领,大吼一声“陆虹城!”嗜血的眼神逼近“你再挡在前面,别怪我不客气。”
“康王…”“只要一想到灿若在南军军营,我就快要发疯了…你还要这里和我谈什么初衷不初衷?我只要沈灿若,别人怎么样,要死多少人,就随他去!”
陆虹城怔然,他明白了一件事,李鉴已发狂,为了沈灿若,他撕去外壳,露出魔鬼最血腥的一面。看来只有那个人,才能阻止一切发生了!
***淮都城内兵马纵横,令鼓擂响,东南西北四旗十二路齐齐会聚,口中同声嚷道:“康王必胜,康王必胜!”
李鉴身穿厚实铠甲,手持狂花剑,那种霸主气势令一众随之出生入死的将士誓死跟从。消息已经传开,康王本为减少伤亡着想入冬方南下,谁料黄氏小儿敢捋虎须,以沈灿若性命相威胁。
军中盛传沈虽公子打扮,真实身份却是明媒正娶的王妃,康王此举是“冲冠一怒为红颜”士兵们摩拳擦掌多日,此时终于有机会一展身手,只盼早日统一南北,与家中老小团聚。
虽康王所为有英雄气短之嫌,但谁又能说这不会是历史上的一段佳话呢?陆虹城随行在侧,见四旗装备齐整,步伐整齐快速,丝毫未因突然受命而自乱阵脚,不由心下宽慰。
李鉴到达北营后,他就将军权陆续交出,全心辅佐,眼见他整治得训练有素,想王爷泉下有知当可瞑目。“东旗林飞。”“末将在。”“西旗季商。”“末将在。”
“此两旗六路随本王出征。”此言一出,东西两旗欢声雷动,震耳欲聋。“北旗陆虹城镇守淮都。南旗冯遇春负责粮草供给。”
“得令。”异口同声的话令陆虹城回望冯遇春一眼。康王命他留守是铁定的事,但是粮草之事乃关系到前方用兵的大事,冯遇春已断一臂,伤情未愈,将此重任交到他身上,能担下来吗?
带着担心与疑惑,陆虹城与冯遇春目送康王率军离开淮都,帅旗飘扬,千军万马,仿佛可见金戈铁马,战鼓声声。
陆虹城叹一口气“沈灿若之于康王,福耶祸耶…”他知身边之人言语极少,也没指望会有回应,转身踱开去。就在此时,冯遇春竟出声道:“陆将军此言,只怕是颠倒了。”陆虹城回头“你是何意?”冯遇春拱手道:“末将擅越了,请将军恕罪。”
四大副将曾效力于陆帐下,虽此时两人各领一旗,但昔日尊卑尤有余威。他躬身退下,最后一句话让陆虹城心中猛地一颤“陆将军何必自欺欺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