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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第八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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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冉将养这几日,孟宴宁托人给她带了封信,信中谈及云昶膝盖的伤。

果然是不知轻重的狱卒,为一己之私屈打,加之先前牢房潮湿沉闷,腐肉生蛆。孟宴宁已安排大夫问看,妥贴治疗。

云冉恹恹的情绪有所缓和,掀起被褥,蹬上绣鞋,打算去找孟宴宁仔细问问。走到院门,又顿住步子。

她才答应林无霜,不再多和孟宴宁走动,这会又算什么?可父亲的案子棘手,孟宴宁好心帮衬,她怎么能置之不理?云冉思前想后,还是回屋,给孟宴宁写了封信,并配了厚礼。

有养心安神的细香,诸如蜜檀龙涎,也有延年益寿的滋补药材,诸如鹿茸老参,并些瓜果酒水。

东街早市茶楼二层回廊,孟宴宁薄唇紧抿,将云冉的回信揉皱,又展平。

他手中是一具水晶千里镜,倚靠栏杆支在眼前,对准远处陂塘上,放肆偷欢的男女。

骆青岚懒散的卧在他身后,执一壶清酒,仰面让酒水如小泉般涌进他的喉咙。

如此龙吞几口,开始摆弄紫檀木几上的礼品。

“这等上乘的细香,便是盛京贵人府邸里,也不太常见。你怎么反倒不高兴?”

孟宴宁声音淡淡:“未曾不高兴。”

“你若高兴,便不会一直拿这封信出气。”骆青岚戳破他的假面,摇摇晃晃从波斯绒毯上起来,边走边道,“多亏你提醒,我早早将云昶转移到了安全地方。昨夜果然有人到大狱行刺,被我歹个现形。”

“你猜怎么着?”他搭上孟宴宁的肩膀,咧嘴一笑,“那刺客受不得刑,三两下招认,自己是冯知县派来的。等我找到冯知县,刺客却七窍流血死了。冯知县点头哈腰向我赔不是,说都是误会,定是底下狱卒捣的鬼,他将彻查此事,给我一个交代。”

孟宴宁微微皱眉,搡开他。

调整角度,继续打量楼台中的男女。

骆青岚道:“你说冯知县为什么行刺云昶?因为他已拿到账册,又怕云昶供出幕后主使?可惜人证死了,他说彻查此事,也不过想随便找个人糊弄我。你说是也不是?”

得不到孟宴宁的回应,他才顺着孟宴宁的视线,眺向楼台。

孟宴宁窥伺的,并非才子佳人,而是对上了年纪的,三十多岁的男女。

两人明显是旧识,男子不断对女子上下其手,女子脸红耳热,假装避嫌,又禁不住对方挑逗。

骆清岚奇道:“不像正经人家的男女,你何时也有窥人家私的癖好了?”

孟宴宁放下水晶千里镜,

“男子名周汝成,在麻油街东经营几家生药、干货铺,但滥赌成性,色欲熏心,女子是他的长嫂,周氏潘姨娘。”

周家在赦县亦算大户。周家之事,骆清岚有所耳闻。

他啧啧道:“青天白日下,竟如此伤风败俗。听闻周家掌中馈的,并不是潘姨娘,而是周家二房周从之的娘子,可周汝成三番五次到周家闹,又勾上潘姨娘,莫非想通过此女,图谋周家财产?”

孟宴宁不置可否。

潘姨娘出身贫寒,眼皮子浅,容易受人蛊惑。周汝成和潘姨娘私交,便如一把利刃插进周家。霸占周家财产,如探囊取物。

骆青岚突然想起什么,颤抖指他:“你,你之前向我借无名尸,送去的,便是这周宅吧?糊涂啊!以你的才学,进士及第鱼跃龙门,自可在京城大展拳脚,何必浪费在这池浅鳖多的弹丸小地?”

孟宴宁从小竹筐里取出一块沉香木,答非所问:“你知道冯知县会随意找个人搪塞你,何不自己挑一只替罪羊?”

骆青岚扬眉。

“你已经挑好了替罪羊,想让我卖你一个人情?”

孟宴宁眼底忽地透出丝堪称阴森的冷漠,仿佛生杀予夺旁人的性命,不过稀松平常。

“有个姓刘的狱卒,最喜勒索犯人家属钱财,奸/淫/犯妇,手底下也有几桩阴司案子。左右知县会找人替罪,你不如指了他,把他交给我。”

“你要他干什么?”

孟宴宁将那香木投入炭火中,眼半眯,盯紧乍起的青烟,“天道循环,因果报应……也是时候,报应到他身上了。”

孟宴宁和骆青岚在茶楼话别,刚上马车,便见一女子轻巧绕过卖花郎,尾随骆青岚,继而装作偶遇,将他拦下。

“公子,好巧!又在这里见到你。”

孟宴宁认得她,周家的表姑娘苏小莹。她说话时上气不接下气,雪脯不断起伏,显然埋伏在此很久,见骆青岚要走,着急忙慌追上去。

孟宴宁偶然想起,那日骆青岚到春风楼时曾向他抱怨,他救了名惊马的少女。也不知天公作美还是什么,日后他总能在各个地方偶遇此女。

那女子夸他仪容俊美,灿若神人。

孟宴宁眼底的光微微漾动,看了会,才又撩起帘子,上了马车。

他坐在马车上,手心握着个烧蓝松石玛瑙香药盅,轻缓地嗅闻着里面逸散的安神乳香。

轻烟袅袅,缭绕在他清白如画的眉眼间,情状难以言明的妖异。

车夫行进的方向和孟宅相悖,大约半个时辰,才终于抵达目的地。

赦县临海,码头船舶诸多。

靠海而生的渔民“三天打鱼,两天晒网”。不少闲置的船只都被拉上岸,搁浅在附近的渔村中。孟宴宁华贵的马车甫一出现,便格外扎眼。

但他未下车,只叫车夫将袋银子拿到靠东一户人家中。

这户人家原不富庶,然这些日子得了意外之财,修缮了房顶,盖了新瓦,还用鲜竹制成篱笆,围着前后两个院子。院子里晾晒着渔网渔具,和半干不干的鱼虾贝类。

院中有两人,老者年近六旬,两鬓斑白,忙着织网下饵,十六七岁的小孙女在厨房熬粥。晾衣竿上,飘着几件滴水的、料子纹样昂贵的、和这寒酸渔村格格不入的绸缎长衫。看样式,应是年轻男子所穿。

车夫把银子交给老人,便匆匆转身。

他对这位曾在外住过阵的大公子并不熟稔,只知他平日少言寡语,深居简出。便是这样的性子,常让他感到恐惧。

行到门口,里屋突然出来个容长脸蛋、粉面香腮的美人,笑吟吟将一封信递给孟宴宁。

“二爷,这男人好生麻烦,腿也动不得,眼也看不见,却是个痴情种,整日催我给他家娘子报信。这个月第三封了,我该拿他怎么办?”

马车里静了片刻。

俄而,帘子被孟宴宁打起,深邃的慈悲目上下打量她,“窈娘,以你的姿色,两个月,还不能让他乐不思蜀?”

窈娘睫羽轻颤,几乎被他的俊容勾了魂。又被他说得害臊。

“哎呀知道了,奴家会努力的。”

孟宴宁便放下车帘,重新没入阴影。

他看了眼那信,粗制滥造的纸张,上书“爱妻冉冉亲启”字样,只觉心口好似被人锤击,呼吸不能,攥信的手,也浮现出骇人的青筋。

到底是造化弄人,命运愚弄。当他发现自己可以觊觎掌中珠时,她已嫁作人妇。他宁愿来世堕入阿鼻地狱,受尽斧钺汤镬之苦。只求今生能和她,早得厮守。

他半垂眼眸,很快,将信丢进了炭火盆中。

周从之的尸身被送回家后,林无霜找云冉商量,是否要替周从之发丧。

云冉认为应当发丧。

林无霜忧切道,“宅中皆是妇孺,若周汝成借办丧事,霸占周宅财产,亲戚们也上赶着捞油水,如何是好?”

“纵有此顾虑,也不得不这么做。一来,不发丧不合法度。二来,我也不想让从之陈尸溃烂。”云冉揾泪,怆然道,“至于周叔叔,我们可以花钱雇些打手,等举丧那几日,让这些打手里里外外围着周宅,免他带头生事。”

这几日,云冉便拖着病体,安排丧事事宜,正忙得团团转,忽又得到家信。县衙里传话,父亲云昶在狱中险遭刺杀。

犯人已经伏首,竟是小雪那日想吃云冉豆腐的刘狱卒。

云冉以为父亲所触不过普通冤案,没想到还有人企图杀人灭口,可衙门事务,她消息不通。唯一能请托的,只有孟宴宁。

她再顾不得林无霜,急急给孟宴宁去信,又觉得不足,夜里辗转反侧,竟不能寐。

晨起,云冉心事重重,正要到东市收账,苏小莹突然快步追出,“冉姐姐,我跟你一块去。”

云冉好奇:“你今日不到学堂进学,怎么偷溜出来?”

苏小莹抓住她的衣袖,撒娇道,“今日夫子放假,我同娘说,陪你出去收账,顺便到湖心亭赏雪。”

“撒谎。”她近来常常借故出门,肯定不是为了自己。云冉不禁想起她先前说,遇到了一个特别特别好看的男子,“你莫不是思凡了?女儿家家,成日里抛头露面。”

苏小莹朝她眨了眨眼:“冉姐姐,我不瞒你。我今日的确想去找他。”

她搀扶云冉上马车,挨云冉坐下。

确定没人听到她们的谈话,才继续道:“我还没瞧够他呢,怕娘知道了,立刻派人去打听他的家世生辰。但我没人可以求了,才想请姐姐帮我相看则个。”

“也怕自己遇到的不合意吗?”

苏小莹点点头,憧憬道,“我阿爹去得早,哥哥不成器,若想高攀门楣,最多只能做乡绅员外的小妾。我将及笄,娘已经在替我打听了,可我不想凑合。那人穿着极为华贵,定是大户人家的公子。且他年轻俊俏,性情潇洒,便是做他小妾,也不亏的。”

苏小莹人小鬼大,竟是为自己的终身大事做打算。

云冉暗叹,她这般年纪,只知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不过也是,她自小便识周从之,知根知底的,不似苏小莹,随姨妈从外地来投奔,人生地不熟。

“但你连人家名字都不知,焉知他会喜欢你?”

“我生得花容月貌,嘴儿也甜,哪有男人笨到会拒绝?”苏小莹信心满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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