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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第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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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冉仰脸,指尖点了点眼角,堪堪压抑住那酸涩,才在茶几边跪坐下。

孟宴宁跟着出来,挥手,让戏班子下去。又将椸上圆领青衫取来,罩在身上,轻薄软滑的衣料,透出些微的秀骨清肌,欲而不俗,妖而不艳。

他略低头,才发现云冉将烧沸的茶壶提到了一边,便替她斟了杯。

“冬日里喝些熟茶,可以暖身。”

他素来从容,也喜好钻研黄老之道,无论做什么都给人一种温吞安宁之感。

云冉本想勾他同情自己,便不满他的平静,撇过脸不理他。孟宴宁将一瓷瓶放在她面前:“我哪里会同你摆官谱?冉冉,你莫要多心。”

那原是瓶消肿的药油,他也知道自己攥疼了她。云冉这才稍稍坐正,抿口茶,却又故意翻转手心,伸到他面前。

“一点诚意都没有,除非……除非二哥哥亲自替我上药。”

孟宴宁诧异,抬眸看她一眼,“冉冉,别胡闹。”

“从前我爬树摔了,哥哥不也亲自给我处理伤口?”云冉假作委屈,抿咬朱唇。她婚后冷待他,想乍然和他拉近关系,刻意设法主动。

那双柔荑如画中观音妙手,指节纤柔葱白,指甲涂着淡雅的粉色花汁,便是见着,也能想象揉捏它的感觉。

孟宴宁黑瞳幽幽。半晌,如她所愿,攥过她的胳膊,将消肿的药油匀在掌心,替她揉捏皓腕。

“这样,心里舒服些了吗?”他还在打量她,视线在她脸上流连,似乎在判断她方才突兀、却令他有点心惊,又愉悦的举动的意图。

药油并着他指节,一寸一寸,推过她皮肤。渐渐的,云冉只能听到自己和孟宴宁轻浅的呼吸声。

她突然耳根发热,有种怪异的不自在感,从心底蔓延到四肢百骸。

不知怎么的,想抽回手,却发现孟宴宁的力气异乎寻常的大,仿佛方才主动要求上药的,不是云冉,而是他自己。

“好了好了。”再这样下去,她简直心惊肉跳,慌忙搡开他,“二哥哥替人松骨的手法,比从之差远了。”

她情急之下口不择言,说完,不禁惴惴不安,担心惹他生气。果然,他的脸色不大好了。

孟宴宁冷哂了声,起身坐到她对面。

仿佛厌恶从她口中听到的名讳。

“近日我赋闲,找了替大伯验尸的仵作,仵作言,大伯死时喷溅的血迹并未沾到伯父的衣衫,且大伯伤口背宽胸窄,应是被人从后背用利刃所刺,而伯父被下人发现时,持刀手势与站位并不能与之吻合。”

“二哥哥的意思,爹爹是冤枉的了?”

云冉见他主动提案子,浑忘了自己刚招他不快,忙不迭道,“我便知,爹爹待人宽厚,不可能因口角之争杀害大伯。仵作可将实情告知县太爷?”

“案情确实颇多疑点,昨日我又拜访冯知县,让他彻查此案。然他告诉我,此案民议颇沸,大伯在赦县地位崇高,伯父又是现场唯一持有凶器的嫌疑人,在真凶尚未查明之前,他不能出狱。”

孟宴宁慢品茶,言语含蓄,但唯一嫌疑人这几个字的分量,却让云冉心惊。如果不是依仗孟宴宁三分薄面,父亲是不是便要被冯知县问斩,息事宁人?

如今还愿继续查明真凶,便说明事情有了转机。只要父亲不认罪,真相总有水落石出的一天。

云冉连日紧绷的心弦得了松快,忽然意识到,孟宴宁说的是这几天。

天才晴不到两日,前几日大雪纷飞,他竟冒着大雪找仵作,没歇着一天,又去了县衙。

难怪他今日请了大夫针灸,又在雅室内燃了诸多香药。沉香安神,安息香养心,淡淡的乳香又可以助眠。她一开始,实是存了他可能不想帮忙,故意搪塞她的心思。

她终于有点愧疚:“二哥哥,你这两日的病可好些?”

云冉帮周从之经营香药生意,自然清楚,什么香可以帮助他驱风散寒。尽管香囊私密,但他素来喜熏香,又是自己的兄长,也没什么好顾忌的。这么想着,便从怀里摸出一个。

借着问病的机会,将它送给孟宴宁。

孟宴宁望了眼,仍一副清寡的模样,云冉郁闷,转而将香囊放在了他身边的檀木案上。

“我的病不碍事,兴许吃些烤橘子,就痊愈了。冉冉……”孟宴宁稍顿,忽然抬眸看她,“你为何送我此物?”

云冉微怔,不禁用帕子掩住微红的眼眶,

“香囊里的香料是我千挑万选,细心配制,对哥哥的病颇有助益。你倒好,从前收得欢欢喜喜,如今却质问起我的意图了。”

“专门为我做的?”

云冉绞缠锦帕,嗔怪道:“可不是。缝荷包时,针还扎了几次我的手指,现在还疼着。你若不喜欢,我拿回便是。”

她佯装去抢,他却放下茶盏,压住她碰到香囊的手背。刺骨的冷意又透过来,他没怎么用力,便让云冉动弹不得。

指腹摁到云冉软薄的筋,孟宴宁倏尔,把手抽回:“送都送了,哪有拿回去的道理?”

突然撤走的力道,叫云冉手背泛麻。

她搓了搓,心底却因这余韵,酥酥痒痒。抬眸,却见孟宴宁也把手背到身后,不自觉地掰响指骨。

他常常如此,做这种无意识的小动作。仿佛不这么做,某些情绪会呼之欲出,无所遁形。

掰了两次,依然难掩内心滋长的阴暗欲望,不由起身,去闭云冉背后的窗扉。

“冉冉,眼下虽然不能让伯父出狱,但过几日我可让你去见他一面。”

他衣裳浸的沉郁寒药香,拂过云冉。

云冉稍有失神,才意识到他说的是什么。

“真的吗?”

他仿佛好笑,回身低头看她。

“冉冉,你何时连我的话都不信了?”

“我不是这个意思。”她只是惊讶,早知道他这么主动,自己何苦来哉,掐的手腕发青。

孟宴宁的指节不轻不重落在她面前的檀木几上,轻轻叩响。

“冉冉……虽说妹夫不在了。但他能为你做的,兄长一样可以。”

他突然靠得极近,云冉稍稍抬头,便能看清楚他清俊的眉眼。

不知怎么,她也好似被他蛊惑,心跳加速。想到自己有求于他,绞缠帕子,还是露出乖顺、感激的模样,“我、我知道,不然也不会来找二哥哥。”

那嗓音软得如同羽毛散落,在人心口轻扫。

想是满意她的乖觉,孟宴宁薄唇淡挑:“冉冉,我过阵子要到府上看望娘和祖母。待你回娘家,便安排探监事宜。”

他自小住在听松院,对阿娘和祖母倒是敬重。此刻回去,也顺理成章。

云冉得了肯定回答,不免甜甜地夸他,勾缠他陪自己听曲儿。本还想跟他说点什么,但泡在那昏昏沉沉、婉转悠扬的调子里,听着听着,竟昏睡过去。待醒时,天色已暗。

云冉仓促起来。孟宴宁正捧着书卷卧在一侧,沉静打量她。那目光胶着粘腻,碾过她的身。但等她再看,他已转过脸。

云冉忙理了理鬓发,赧然道,“二哥哥,好晚了。”

他颔首。“我让人送你回去。”

待室内回归沉寂,孟宴宁才从榻上站起,拢紧了自己刻意松散开的衣襟,弯腰拾起案几上的香囊。

叫那浓郁香气在他的收拢的五指中逸散,孟宴宁沉浸深嗅,眼底不免,又渐渐炽烈起来。

月冷星稀,风雪又至。

春风楼雅间突然迎来了位客人。孟宴宁一改先前温煦和宁的做派,更换了鹤嘴铜炉中能让人昏昏欲睡的迷香,备了几盘爽口小菜,烫了两壶烈酒。

来人进屋,解下自己的灰狼毛流云锦缎披风,拎起酒壶灌了口:“我原想着外头冷,赶紧到屋里暖暖。没想到刚进屋,便似进了个雪洞。你不觉得这雅室空旷得厉害,连个暖身的人都没有吗?”

烫过的酒失去了辛辣的后劲,只剩下芳香醇厚的余甘。他喝得没趣,又叫人拿两壶冷的来。

孟宴宁转动酒杯,“一个断了根的人,还想消受美人恩?人果然越缺什么,越喜欢掩饰什么。”

那人脸色骤变。

“孟宴宁,你只不过小小举子,敢对我如此不敬?”

他的确是个阉人,却是京城里皇上跟前最得脸的九千岁调教出来的干儿子,督监赦县市舶司诸事,明州知府见了他,都得礼让三分。

孟宴宁烫着新酒。掀起狭长又凉博的眼皮,清凌凌觑他一眼。

“督监大人,我找你,只是让你帮我办件小事。关乎云家的案子。”

他这口吻,竟是懒得逢迎,又不是求人办事的态度。

如果不是骆青岚跟他交情深,这般轻狂,当场打死也无不可。

不过他算找对人了。云昶杀兄一案,骆青岚一直跟进。人现在还在赦县大狱,之所以不能放归,并非因他是此案唯一嫌疑人,而是因此案事关赦县一起牵连甚广的香药走私案。

前阵子,骆青岚偶然得到一封密信,信主匿名举报云氏族长云鼎峰私藏名册,名册上记录了赦县近年参与香药走私的大小官员,富商巨贾的名单。其中交易进行的具体时间、香药种类和数目,历历分明。

国帑空虚,东南军需吃紧,若他能替陛下从这些走私官宦富商手里查抄出大笔银钱,东南危机可解矣。

他本想找云鼎峰求证,没想到云鼎峰突然死于亲弟弟云昶之手。他合理怀疑,是云昶受人指使,杀人灭口,藏起了名册。

他摸了摸鼻尖,“关乎云昶杀兄案?难道是你找到了给我匿名信之人?我当初便说,那信的笔记像你父亲孟天颍的笔迹,但他为人驽钝守拙,屁大点事就想把脑袋缩回领子里,半点骨气都没有,怎会偷偷给我送信?”

“倒是他儿子,文墨娴熟,城府颇深,很容易模仿他的笔迹……”

孟宴宁打断他,“怀疑我?”

骆青岚被他眼神威慑,一时败下阵:“行行行,我没有证据……但如果真是你做的,千万别藏着掖着,告诉我你到底想干什么。赦县一潭死水都被你搅浑,你不能甩手不管。”

孟宴宁两指夹着酒杯,默了会,幽邃的瞳仁里,竟是透出丝快意之色:“云鼎峰既死,云昶也可能被杀人灭口。你最好提早防备,将人转出县衙大狱。至于我,一个闲散的举子,能掀什么风浪?找你,只是想同你借具尸体。”

他慢条斯理,将整理好的勾金丝交领长衫,并着上面的平安符、半枚龙凤玉佩,一并交给骆青岚。“这衣服和物什,便罩在那尸身上。”

孟宴宁此人外柔内阴,乖僻邪谬,常让骆青岚捉摸不透。早年他在京应试,曾有权贵子弟蹬鼻子上脸,讥笑他出身,后来那人便莫名其妙因醉酒掉进茅厕坑,变得疯疯癫癫。

而他面上依旧温良恭俭,妙年洁白,叫人挑不出毛病。

骆青岚惧他,却也知时下清流名仕根本看不起阉人,孟宴宁是少有的,并不以他的出身而卑鄙他的读书人。

他爽快道:“只要不影响办案,这点小事,我自会安排妥当。”

仿佛没想过他会阻挠,孟宴宁并无悲喜,只将一珐琅小盅递给他。

“新调制的安息香,你这些日子办案火气甚大,该静静心了。”

作者有话要说:希望女鹅早点发现,她这二哥哥多阴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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