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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年前。气象台。深夜。
徐震直直地跪在阿变面前,泪已干涸。他呆呆地看着儿子,“阿变,对不起!”
阿变声音冰冷,“我不会原谅你的。”
“不用,我不要你原谅。”徐震艰难开口,“你想听一听你妈妈去世那一天,发生的事吗?”
阿变默然半晌,缓缓点头。
“那是十五年前的九月十五号,你还没过五岁的生日。那时咱们家住在岛外的一幢大房子里。那一天,我在外面办案,去抓一个人……”徐震涩哑的声音回荡在夜空,风静了下来,似乎也在用心倾听。
徐震用了两倍的时间,把陈禹在老罗小饭铺里听到的故事讲了一遍。他的眼中有无尽的伤感和爱怜,“我常常到这里来,来等你们回家,我心里一直有一种感觉,我知道你们没有死……”
“别说了!”阿变突然打断他,喘息着,瞪着他,“她死了,我妈死了!你害死了她!”
徐震痛苦点头。
“你把我约来要干什么?要认我这个儿子吗?你现在想认我了,那你这么多年干什么了!”
“我真的不知道是你,我经常来这,就是为了等你。可你掩饰得太好了,我一点也没有发觉……”
“我早知道是你!我不愿意认你,我不会给你这个机会。我知道你是警察,我故意杀人给你看,你懂不懂!”
徐震心如刀绞,“我懂,我懂……”他耳边忽然响起那天在小饭馆里陈禹说的话。“我想他们,可我忍不住埋怨他们,埋怨他们为什么抛下我一个人!我就是想让她知道,要是你还活着我就不会这样了!”
他深吸一口气,努力恢复了平静,“孩子,法律不可对抗。”说着,缓缓从腰间抽出那根软鞭,鞭梢抖动间,在星光下吞吐着妖异的光芒。
阿变的手指按在轮椅扶手的机簧上,扶手内的两支标枪对准了徐震,冷笑一声,“你果然还是当英雄……”
话音未落,只见徐震一扬手,手中鞭暴射向他自己的颈间,唰的一声,牢牢缠住了他的脖颈。他应声而倒,手仍紧紧地攥着鞭柄,手上的青筋都露了出来。
阿变大惊,转动轮椅奔到徐震身旁,顾不得拄杖,扑通一声跌坐下来,伸手去抓鞭梢,嘶声道:“你干什么?!”
徐震面露微笑,轻轻摇头,“别动,来不及了。我中的是襄阳绝。”
襄阳绝是墨家在南宋年间创制出的一味毒药,毒入人体,片刻毙命,无药可解,但好处是死时没有痛苦,能让死者平静离世。当年蒙古军队攻宋,墨家弟子七十七人参加义军拒守襄阳,人人身携此药,誓与城携亡。后来城破之日,墨家弟子战至力竭,纷纷饮此毒而亡。据史料载,其个个面容安详,虽死犹生。从此之后,这味毒药便被称为“襄阳绝”。
阿变听见“襄阳绝”三个字,知道他即将辞世,心脏突然暴缩,如一把冰刀在绞割,哇的一声哭了出来。他一生凄苦,做梦都在寻觅父母的踪影,哪知乍见之际就要永诀。他对徐震无礼,是发泄多年来郁积在心头的怨怒,究竟要如何同父亲相处,他自己心中也没有答案。但他此刻再也顾不得其他,搂住徐震,哭得连气都要断了。
徐震用最后一丝力气,从胸前掏出一个纸包,把外面的那页书纸放在胸前,露出里面一个黑黢黢的椭圆形物什,抓起来递向阿变,“孩子,别哭……”
阿变用力抑制着抽搐。
“这是……巨子令。”
阿变脸色大变。
“拿……拿着。”
阿变咬着牙,伸出手,连同父亲的手,紧紧握在手中。
“你这一生,至少……要帮助……一百个孩子。你,答应我。”
阿变用力点头,“我答应你!”
“好孩子,我好开心。”徐震眼中放出光彩,灿烂的笑容照亮了夜空,“这是我一生……最开心的时候。”
“爸!”阿变长嘶一声,泪飞如雨。
徐震缓缓合上了眼睛,笑容凝固在脸上。他终于等到了世间最好的送行,幸福地离开这个充满缺陷的人间,去往极乐彼岸。
风声又起,万木轻摇,一道为他送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