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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禹直奔徐震家。门竟虚掩着没锁。他深吸一口气,推开门。那只名叫蝴蝶的狗拖着小车灵活地蹿上来,嗅出陈禹是熟人,友好地摇着尾巴。陈禹摸摸狗,跨进房中。徐震正坐在小客厅的餐桌前看书,看见他微微一笑。那笑容令陈禹的心猛地一痛。
“门怎么没锁?”
“我知道你会来。”
“你说过今天要给我答案的。”
徐震把书放下,指指对面的椅子,“坐,想喝什么自己倒。”
陈禹努力挤出笑容,恢复了几分吊儿郎当,打量着简朴的客厅,边走边摇头叹气,“唉,一个鞠躬尽瘁干了一辈子的大英雄,你这个家也太不像样了,你以为你真是墨子啊!”
徐震微笑,“怎么不像样了?我觉得挺舒服。”
“看看你这杯子,是改革开放时第一批倒爷从东欧倒来的吧!看看你这桌子,是抗美援朝从美军那儿缴获的吧!看看你这椅子,”陈禹数落着,边说走到徐震身后,摸着他的椅背,“看着像毛主席在延安坐过的……”说着话,突然从腰间拔出手枪,枪口抵住徐震的后脑,声音一沉,“别动,手背到身后。”
笑容凝结在徐震脸上。他缓缓把手背到身后。蝴蝶本来静静地趴在徐震脚边,觉察到危险,站起身对着陈禹狂吠。徐震沉声道:“蝴蝶别叫!”他声音中有一种令人心安的力量,蝴蝶止住吠声,仍充满敌意地瞪着陈禹。
陈禹一手拿出早已准备好的手铐,铐住了徐震两只手,接着在手机上悄悄拨出张若熙的号码,缓步走到他身前,看了一眼桌上的书,正是一本《墨子》。
陈禹一手把书打开,直接去找《尚贤》篇中的一页,却见这一页已被撕下,撕开处笔直,显然是用尺子比着撕下来的。他缓缓抬头,脸上写满痛苦之色,看着徐震。
徐震面无表情,“你怎么发现的?”
陈禹一咬牙,从怀中掏出那本刚刚从地下挖出的书,用力拍在桌上,声音发抖,“为什么?”
徐震看着这本书页泛黄、不知被翻过了多少遍的书,默然半晌,缓缓开口,“因为我是墨家。”
陈禹本已猜到此节,但此刻亲耳听来,仍像一个惊雷在耳边炸响,握枪的手颤抖着。
徐震脸上现出微笑,“放松,你可以把枪放下。你要不放心的话,可以把我的脚也绑起来。”
陈禹愣了一会儿,把枪缓缓放在桌上,不离手边,一眼不眨地瞪着徐震,“说下去。”
徐震看向窗外,有点出神。“我已经五十五了,我一生勤勉,奉公执法,处处以身作则,从不敢有一刻怠慢。我相信法律是正义的,相信只要每个人都奉公守法,洁身自好,世界就会一天比一天好起来。可是,我辛劳了一辈子也没有等到这一天,我眼中所见,都是和我的希望相反的事情。”他一声叹息,“我老了,我怕我就这样无声无息地死去,戴着一个英雄的名声死去,对我来说毫无意义,对这个世界更是毫无意义。我想死得有意义一点,起码让这个世界稍微醒一醒,稍微停一停,想一想……”他收回目光,摇摇头,“好了,不说这些了,咱们谈谈案子吧。你什么时候开始怀疑我的?”
徐震的话每一句都让陈禹的心翻江倒海,他知道这些都是真话,只有这种最真的话,才能支撑最强的行为。他愣了好一会儿,摇摇头,“我从没有怀疑过你,直到我对你说黎戈不是凶手的时候,你的语气一点也不惊讶,就像是早就知道。那是我第一次有了一点疑心。但我仍然没有一点怀疑你,直到刚才……看到这本书。”
“都想通了?”
“是。”
“说说看。”
“其实,除了你还能有谁呢?你这一生都在和杀手打交道,你自己当然就是最好的杀手。而且你有墨家的技术支持,兵器、药物你都有,说不定还有其他墨家弟子的支持,你要不是杀手,还能有谁具备这个本事呢?”
“你可以说点具体的。”
“许大可船舱里的那页纸,我们都以为是凶手提前放进去的,把精力都花在了对进入游艇的客人的排查上,其实,还有谁比你更有条件呢?我问了同事,当天最早赶到现场的刑警队的人就是你。”
“嗯,不错。”
“左富民的案发现场,杀手只有一条通道,就是卫生间的窗户,唯一的可能就是从顶楼下去。顶楼只有我们两人,除了你自己,会有谁从你眼皮底下进出自由呢?”
“好,还有呢?”
“张若熙家里,孙凡那么强的武功,连枪他都不放在眼里,他有必要带什么冷兵器吗?现场的那根鞭当然是你的。”陈禹回想着当时的情形,“当时太快了,我什么也没看清,但我现在知道了,你是在我开枪的那一刻同时出鞭。你的鞭没有伤到他,却让他分心,中了我的枪。他抢下你的鞭,用来制住我。还好,你当时不想要张若熙的命,你在鞭里面放的只是麻药。”
“很好,继续。”
“找一个记者当诱饵,其实是你早就想好的一步。但这件事你自己出头会引来怀疑,所以你才会一反常态地要一个搭档,而且你一定要找一个菜鸟才容易控制,那就是我!”
“我要找的,是一个像你这样的刺儿头,有胆子把组织纪律抛到一边的家伙。”
陈禹苦笑,“我还以为自己真的已经能破案了,原来不过是你驯养的猴子。”
徐震神色平和,“我的本意的确是这样,但你的表现完全出乎我的意料。说心里话,要是还能再破案,我很乐意和你搭档。你继续。”
“杜峰案和许大可案,你都是看了电视报道之后动的杀机,都有充分的时间准备。但左富民的案子,你得知消息赶到现场的时候,几乎没有任何准备的时间,所以,出现在现场的书页不一样。”陈禹指着那本比较新的书,“我猜你当时不在家,手边当时能找到的只有这本书。”
“没错。”徐震叹息一声,“左富民真的不该死的,是那个狂妄自大的王东扬害死了他。还有吗?”
“我真的很蠢。我猜你一开始没有打算对张若熙下手的,是因为我说了什么尚同,才把她引过去的,是不是?!”
“没错,要怪就怪柯教授的想象力太丰富了吧。不过至少,我没打算杀死张若熙。”
“可惜左小悦派来的杀手打乱了你的计划。”
“也算是阴差阳错吧。本来一切到此结束,也没什么不好。可我知道,你不是这样的人。”
“为什么?为了所谓的理想就可以随便杀人!你刚才在电视里说的都是什么!”
徐震叹口气,“不说这些了。还有吗?”
陈禹按捺住激动,环视房间,“你懂的东西太多了,兵器、毒药、炸药、电子设备……我在想,你一定有一个专门研究这些东西的空间。”
“想看看吗?”
“想。”
徐震吃力地站了起来,“来吧。”
陈禹把桌上的两本《墨子》都揣到怀中,跟着站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