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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觉不知睡了多久,耳塞中忽然传来敲击声,陈禹惊醒。睁开眼,眼前漆黑一团,刚要说话,徐震压到极低的声音传来,“别出声,别出来。”
陈禹心中一激灵,一下子完全清醒了。他抽出腰里的枪,轻步来到门口,把门打开。他的眼睛此时稍微适应了黑暗,可以看见徐震的身影紧贴在客厅大门的边墙上。再仔细听,一阵极轻微的拨弄金属的声音传来,真的有人在开锁。
陈禹一颗心狂跳起来,握枪的手不自禁地有点发抖。徐震转头看过来,虽然看不清表情,但陈禹感觉得到他的笑容,心一下子不慌了。他深吸一口气,强令自己放松,就在这时,大门传来咔的一声轻响,接着,门徐徐从外推开,一个身影悄无声息地飘了进来。
陈禹大气也不敢出,紧贴着门框,一点一点地抬起握枪的手。突然灯光大亮,陈禹眼睛一阵刺痛,本能地闭眼,再睁开眼时,徐震已经站在杀手身后两米远的地方。
从陈禹的角度可以看见杀手的脸,这是一个40来岁的中年男子,一身灰色中式轻装,面容阴鸷冷静,虽遭变故,脸上却没有一丝慌乱。
“动一动我就开枪!”徐震沉声喝道。
陈禹却看得到徐震手中空空,他的枪早已给了张若熙。霎时间,他忘记了徐震的嘱咐,一咬牙,推门蹿了出来,双手握枪,枪口指向杀手的胸口。
徐震瞪了陈禹一眼,似在责备,冲杀手低喝,“手抱头!”
那杀手缓缓举起手,脸上忽然绽出一抹阴笑,“徐震?”
突然间,徐震如遭雷震,神情大变。就在这一瞬间,杀手突然急退,他并不转身,却像早已看清身后的每一个方位,电光石火之间已经退到徐震身旁,长臂一探,从一个不可思议的角度抢入徐震肘间,五指一张,扣向他手腕。徐震身经百战,乍遇巨变却不惊乱,喝一声“找死”,见招拆招。但此人动作实在太快,“死”字还未出口,就觉小腹一痛,接着手腕剧痛,紧跟着胸口一股猛力袭来,身子砰的一声飞了出去,撞在另一侧墙上,重重地跌在地板上,喉头一腥,一口鲜血喷了出来。
这一切虽然都看在陈禹的眼中,但快到他的大脑无法解读,他只觉得眼前花了一下,然后就静止了。徐震已经倒在地上,那杀手轻步走向徐震。
陈禹忘记了恐惧,上前一步,厉喝,“站住!”
杀手像是没听见,轻轻一晃,已经到了徐震身前。
陈禹知道他自恃武功,根本不把自己和自己手里的枪放在眼里,他深吸一口气,瞄准杀手头部,手指紧紧扣住扳机。
杀手盯着伏在地板上呕血喘息的徐震,声音阴森,“抱歉,我……”
突然间,徐震暴起,大喝“开枪!”
陈禹来不及想,应声开枪。这一下遽变横生,杀手身子一晃,肩膀中了一枪。陈禹正要射出第二枪,忽然眼前又一花,随着一声奇异的金属破空声,只见一个东西迅捷无伦地蹿来,他避无可避,颈部一痛,随着一股大力向旁跌倒,头接触到地板的一刹那他才看清楚,缠在自己颈间的东西是一条金属软鞭!他脑中惊呼,本能地去抓颈间的鞭,去抬手中的枪,可是,他突然间动不了了,连一根指头都抬不起来。他想喊,喉咙却紧紧的,一点声音也发不出来。他的身体一下子被锁住了,除了看和听,什么都做不了。突然间,他认出了鞭梢上的图案,那金属的纹理闪着冷光,正是“相”字纹。
陈禹从中鞭到倒下只是一眨眼的事,这一眨眼之间,徐震趁杀手略微分神,一个翻滚,扑到陈禹身旁,抓起他手边的枪,一枪射出,杀手胸口中弹,轻晃一下,一纵身掠到沙发后。
就在这时,卧室门突然开了,张若熙圆瞪双眼,双手握枪,一边环顾,一边大喊:“陈禹!你怎么了!”
陈禹急得在心里大骂笨蛋,却发不出声。徐震刚叫出一声“退”,只见一股灰烟急掠过去,他连开两枪,全都落空,杀手已经贴在张若熙身后,单手扼住她喉咙,另一手抢过枪,指住了徐震。
徐震刚才身受杀手一掌,伤势不轻。他勉力调息,缓缓站起来,两只持枪的手却稳稳的。那杀手中了两枪,伤势也不轻,不敢恋战,扼着张若熙一步步向门口退去。
陈禹奋力想出声,却连呻吟都发不出来,急得眼泪流了出来。
徐震艰难地一步步随着杀手往前挪,嘴角不断地渗出血,手里的枪却始终稳稳的。
杀手挟持着张若熙退出大门,伸手把门关上,松开张若熙,正要转身,忽然间,一阵很遥远很熟悉的声音传来。那声音至轻至柔至缓,是人世间没有的声音,但他知道那是死神在吟唱。他在死者的弥留时刻多次听到过,他知道自己也终将迎来属于自己的吟唱,但他怎么也想不到,这一刻会在此时出现。
随着这吟唱,一支锋锐的枪尖从他喉头处冒了出来。速度太快,尖细的枪尖上没有一丝血,光亮得能映照出他身旁张若熙惊恐的脸。他没有丝毫犹豫,握住枪尖一拗,竟把枪尖拗断,闷喝一声,转身投了出去。
阿变的防盗门是双层铸铁夹着混凝土所制,竟被这枪尖完全击穿。
门内传出一声痛苦的惊呼。
杀手咚的一声栽倒在地,一动不动了。鲜血如注,立刻染红了楼道。
张若熙愣了几秒钟,终于反应过来刚才发生了什么,扑到阿变门前,透过防盗门上开着的小窗往里看,只见阿变软软地瘫在轮椅上,胸前扎着那杆细细的枪,鲜血已经染红了衣裳。她哭着用力拍门,“阿变!阿变你怎么了!”
门里传来阿变虚弱的声音,“我不想死……”
“开门!开门!”
阿变挣扎着用力转动轮椅,来到门前,吃力地把门打开。张若熙被眼前的情形吓坏了,一边用手去捂枪口,一边手忙脚乱地拿出电话呼救。
徐震缓缓挪了过来,看着杀手的尸身、防盗门上的洞和阿变胸前的标枪,脸上写满了震惊。
阿变看着浑身颤抖的张若熙,露出一丝微笑,“我没事,抱抱我我就好了。”
张若熙眼泪大颗大颗地滚落,轻轻搂住他,“你不会有事的。”
“我好困,我好想就这样睡……”
徐震挪过来,“孩子,现在不能睡,睡了就醒不了了。”
阿变的眼皮一点点地合上。
徐震察看他的伤势,伤在右胸接近肩膀处,枪尖射入,被肩胛骨挡住,未能透体而过。枪尖破门之后仍有如此威力,让人看之生畏。好在伤处没有重要脏器,应该只是失血过多。徐震小心地撕开他伤处的衣服,取出随身携带的药包,握住枪尖轻轻一拔,迅速用药膏和纱布堵住伤口,用止血绷带牢牢地打了固定。他虽在重伤之下,手法仍然迅捷无伦,很快止住了血。他喘息一会儿,“好了,没事了。”
阿变身体柔弱,失血又多,再也支持不住,昏睡过去。张若熙松开他,起身奔出,去看望陈禹。
徐震把阿变身上的血衣完全撕开扔掉,脱下自己的衣服要为他盖上,忽然间心神激荡,一口血喷出来,一头栽倒,也昏了过去。
张若熙奔到陈禹身旁,单膝跪着,握起他的一只手,但觉他手臂软塌塌的,柔弱无骨。张若熙凑近他,轻声呼唤,“你什么感觉?你能听见吗?”
陈禹看见张若熙,心头一松,忽然一个念头闪出:我怎么还活着?
张若熙坐下来,轻轻搂住他。他身体柔软得像个婴儿。张若熙的目光中充满了怜爱,“没事了,你师父没事。坏人死了,一切都结束了。”
陈禹眼前的她变得模糊起来,身影急速地后退,说出来的话也随着她一起后退。他努力想看清她听见她,进入眼睛耳朵的东西却越来越模糊,直至黑暗完全笼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