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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深。香山游艇码头内,一排排游艇在海浪的拥抱中沉睡着。在其中一艘最大最豪华的游艇上,游艇主人许大可却睡不着。
他刚刚送走了远道而来的贵客,结束了持续整整两天的狂欢,身体已经筋疲力尽,但兴奋的大脑皮层却不给他上床睡觉的信号。他久久地坐在游艇顶部的飞桥上,吹着海风,沉浸在复杂的情绪中。
他应该非常心满意足。刚刚五十出头,就已经建立起自己的商业帝国,名下企业涉及房地产、金融、娱乐、汽车、游艇等多个领域。而做到这一切,他只用了十三年。这个在外人看来充满神奇的十三年,对他而言却是不敢再回首的十三年,充满了危机、压力、绝望甚至血腥。好在凭着坚持、勇气和运气,他挺过来了。伴随着企业上市和移民手续的完成,他的人生终于进入了另外一个通道。他很快就能过上梦寐以求的退休生活,那是一个安详、简单、快乐的世界。但是在去到那里之前,他还要搞一场仪式,来为自己的前半生烙下一个圆满的句号,也要藉这场仪式来发泄积抑在胸中十三年的所有压力和不快。他把仪式安排在儿子的婚礼上,这场被视作海门市世纪婚礼的活动,其实是他许大可对世界的一个宣告:我成功了,我做到了,我不用再和你们一样谨小慎微地活着了,我是我自己的主人了!
他不顾头顶的政协委员的身份,不顾知交好友的劝说,执意举办了这场被本地小报称为“海门世纪婚礼”的活动,其轰动之势甚至惊动了境外的媒体。很好,这正是我想要的,世人褒贬我无所谓,我的成就和境界本来就不是你们能够想象的!
这是他的心声,是支撑他做下去的动力。可是现在,当宾客散尽,所有这一切结束,只有天上的月亮留下来陪伴他的时候,他的心里一下子空了,空得难受甚至绝望,进而忽然又涌起巨大的不安。这不安的来源异常复杂,他试图看清,却不知是过度劳累还是饮酒过量的原因,心里越想越乱,脑子里似乎有一团肆虐的龙卷风,那些他本以为会借着世纪婚礼排泄掉的负能量,突然全都回来了。
耳鸣大作。这是他长期超负荷工作带来的症状,但在企业上市之后一夜之间就神奇消失了,此刻却重新出现。他痛苦地捂着头,踉跄着顺着楼梯,回到卧舱,扒出两片安眠药吞下,一头栽倒在床上。头沾到枕头的一瞬间,他忽然想到了一个女人。
他十二年前离婚,此后一直未婚,却同时拥有许多女人。他喜欢她们新鲜的肉体,其中有几个甚至让他感觉到了爱。可是此刻,他想起的不是她们中的任何一个,而是一个只在电视里见过的女人,那个叫张若熙的记者。他本来以为自己会接受甚至是喜欢针对自己的报道,但不知为何,张若熙那充满讥诮的笑容此刻忽然占满了他整个脑海,让他如芒刺在背。
手机响了起来,是一个手下,“电视台已经把那个记者调离栏目组了。”
“调离?”许大可头晕晕的,一时没反应过来。
“他们台长刚刚亲自打的电话。”
许大可依稀想了起来,自己好像是下过这个命令。
“按您的吩咐,已经把她调到广告部了,”电话里手下笑了一下,“让她也尝尝拉广告的滋味。”
许大可挂断电话,坐着发愣,张若熙那锐利的目光又在他脑海中闪现,带来一种难以言诉的感觉。过了好一会儿,他迟钝的大脑终于反应过来,这种感觉是痛。
不是心痛,是真痛,痛得连呼吸都颤抖。他用力睁大眼睛,愣愣地看着痛的来源,原来那是一段金属绳索,正绕在自己的颈中。他完全没弄明白它是怎么缠上自己的,许大可使劲挤了挤眼睛,顺着绳索看过去。他的眼睛瞪大了,他看见了永远无法想象出的一幕。
一阵强烈的麻痹感传来。他脑中升起最后一段思绪:这样好,这样不累……
他的身体渐渐发僵,眼睛瞪得大大的,再也不能合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