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纪时直到第二天才发现自己的锤子居然落在了穆休伦的车上。锤子分量颇重,在吊带袜里藏了一晚上,把袜子的蕾丝边扯松了,所以才会在她起身时,顺着裙摆滑下来,落在了副驾驶座上。
她原以为穆休伦会问些什么,哪想到等了一天,这位前金主都没有给她发过消息。
……难道是没看到?
也对,座椅周围的空隙那么大,说不定锤子滑到了下面,刚好躲过一劫呢。
苏纪时有点可惜。那只地质锤陪伴她多年,锤身上有不少磕磕碰碰,手持握柄的地方橡胶都裂开了,她拿布基胶带重新缠好,终究没舍得扔。这次她带着锤子防身,哪想到穆休伦意外地好说话,她宝锤没来得及出鞘,就稀里糊涂地丢了。
哎,算了算了。多想无益。
她想起昨晚“约会”时,众人提到的那个奇特的地名“太阳村”让她很是在意。
她打开搜索引擎,输入了太阳村三个字,再按下回车键——瞬间,密密麻麻无数搜索结果出现在了电脑屏幕上。
“太阳村,国际NGO公益组织下属福利机构,旨在为父母因刑入狱、无家可归的儿童提供必要的救助,保证其住宿、医疗及平等的受教育权利。”
苏纪时低声念出网页上的这行字。
原来太阳村是一个儿童救助站,部分犯人在入狱后,孩子无人照料,这些孩子不适宜去孤儿院、也没有亲戚愿意接受,若是放任下去,这些孩子只能流落街头,最终不是被冻死、被饿死,就是被其他的犯罪团伙哄骗吸收,成为社会隐患。
打开官网,孩子们的照片被挂在了头版上。在这里,他们可以吃饱穿暖,有干净明亮的寝室、有宽阔的操场,孩子们簇拥在生活老师身边,他们年纪不同,但笑容同样灿烂。
苏纪时又翻了几篇相关报道,发现有一些热心公益的企业、个人会定期向太阳村捐款。但是翻来翻去,她并没有看到EP矿业集团的名字,倒是看到了一位署名叫“穆”的热心人士,而他的捐款位列榜单第一位,甚至比大部分企业的捐款数额还要高。
以企业的名字做公益,可以从国家拿到相应的税费补贴,所以企业们都很热衷捐助希望小学。但是穆休伦却以个人名义捐赠太阳村,真没想到……他还是个热心人。
就在苏纪时聚精会神地看网页时,书房门忽然被推开,经纪人方解走了进来。
方解:“苏姐,你在看什么?”
苏纪时:“哦,昨天和穆休伦吃饭时听到人提起了太阳村,我很感兴趣,就查查看。”
“太阳村?”方解啧啧两声,“你妹妹以前也经常去那里。”
苏纪时:“……???”
方解走到电脑旁,调出个人捐赠名单来,果然,在个人捐赠列表靠下的位置,“苏堇青”这三个字混在一大片人名里,显得毫不起眼。
方解一边说,一边陷入了回忆当中:“别看苏瑾捐助的现金不多,但是她为太阳村做了不少实事。太阳村的孩子父母大部分都是重刑犯、死刑犯,很多普通学生的家长会带着有色眼镜去看待他们,觉得他们身体里流着罪犯的血,不愿意让自己孩子和他们一起读书、一起玩耍。于是苏瑾就利用自己的社会影响能力,亲自去教育局谈合作,还免费录制了很多公益广告,这才让教育局领导松口,同意让太阳村的孩子们就近入学。”
这段往事,苏纪时从未听过。不过苏堇青从小就是个软心肠的姑娘,路边的小鸟受伤了,她都要带回家帮它包扎伤口。苏纪时听得津津有味,随着方解的叙述,仿佛她也被代入到了那段回忆当中,重新感受了一遍妹妹的心路历程。
姐妹俩之间足足隔着十年的光阴,苏纪时错过太多了。
苏纪时问:“这么说来,堇青就是在太阳村做公益的时候,认识穆休伦的吗?”
“是啊。”方解随口说,“穆先生没少往太阳村投钱,毕竟他就是太阳村出来的嘛。”
苏纪时:“!!!”
方解一拍脑门:“啊,这件事忘了告诉你了!这件事网上早就扒烂了——穆先生虽然姓穆,但他其实是穆家的养子。他的亲生母亲是重刑犯,具体犯了什么事不清楚,好像是因为重病在监狱里走了。穆先生是十二岁那年,被穆总和夫人领养的。”
“为什么领养孩子?夫妻俩不能生育吗?”
“正相反,穆总穆总膝下还有两子一女,都健健康康的。”方解一摊手,“有钱人的想法,谁料得到呢。”
苏纪时本来还很奇怪,为什么区区一个娘家的“二舅”就能对穆休伦如此无礼,而穆休伦又何必非要包养个花瓶女友做摆设?这么看来,估计离不开“豪门斗争”那些琐碎杂事。
果然,豪门贵子不是这么好当的。
这么一想,她倒是对穆休伦多了些许同情。
她皱眉:“不行,我需要‘补’的东西太多了,要是昨天穆休伦多问我两句关于太阳村的事情,我肯定露馅。……我妹妹就没有留下记录吗?不是说明星都爱搞个微博小号,记记心路历程之类?”
“没没没,这个真没有。”方解连连摇头,“现在粉丝眼睛太毒了,不管小号打几层码,都能给扒出来,我干脆就没让苏瑾注册微博,只有工作室账号负责发布她的日常动态。”
苏瑾走得是“人淡如菊”的仙女人设,仙女每天下凡就够辛苦的了,哪还有什么时间玩微博!
苏纪时:“日记呢,日记总有吧?”
方解:“日记?谁敢写日记?!去年圈里刚出了一个大事,某个当红男星的私生粉翻墙进了他的公寓,偷了他的日记本曝光出来!那个男星表面上是优质单身男,私底下劈腿劈成章鱼精,他那个小日记本里记了几十个女生名字,从年龄出身到姨妈日期,还分门别类做得比图书馆索引目录还清楚!”
苏纪时:“……贵圈真乱。”
方解:“承让承让。”
苏纪时需要的东西全都没有,只能走一步看一步,在这个圈子里瞎撞了。
提及此,方解又有话要说了。
“对了,苏姐,我今天来找你是有工作上门了。”他也不知从哪里变出足有竖直硬币那么厚的一本剧本,殷勤地说,“有个剧本是这样的……”
苏纪时看都不看,立即拒绝:“拍戏免谈!”
她可以代替妹妹一时,但代替不了一世。代替堇青参加一下品牌活动、拍拍杂志硬照也就罢了,代替她演戏?这是根本不可能的。
苏堇青并不是科班出身的女演员,但她在圈子里呆了三年多,早就习惯了闪光灯与摄像机。苏纪时这段时间恶补了妹妹演过的电视剧、电影,堇青的演技称不上多好,但胜在自然、清纯、流畅,不会让观众出戏。
若是让苏纪时站到摄像机前,她完全生涩的反应绝对瞒不过剧组里上百双眼睛。
“苏姐,可是这个工作真的推不了……”方解愁眉苦脸道,“这个电影叫《神秘笔记》,是投资方为了苏瑾专门量身打造的本子。其实前期拍摄都已经完成了,但是昨天导演那边打来电话,说有几个镜头出了问题,必须补拍——时间不长,就一个星期,不,五天!五天就能拍完!”
苏纪时充耳不闻。
方解化身成烦人的苍蝇,在苏纪时耳边不停的嗡嗡嗡。
苏纪时打定主意不理他,哪想到他就不走了,绕着她从早嗡到晚,嘴巴一刻不停。
一会儿是“苏姐啊你看天上飘过的云像不像摄影机?”一会儿是“苏姐啊你看这朵西蓝花像不像收音棒?”一会儿又是“苏姐啊你看这个床垫子像不像剧——”
他最后一个字尚未出口,苏纪时手中的地质锤已经重重砸下来,擦着他的双腿,险之又险地落到了他的两腿中央。
方解:“……”
他低头看看已经被一锤击碎的木椅,再抬头看看一脸冷酷的苏纪时,傻了。
方解:“锤锤锤锤锤锤子哪里来的?”他不是已经把锤子没收了吗?
苏纪时笑道:“五十一把、八十俩,你要几把我就有几把。”
方解冷汗直冒,但作为一个专业经纪人的责任心,还是促使他冒着生命危险,把剩下的话说完:“苏姐,我知道你怕拍戏暴露了你的真实身份,但是你也要想想,这部戏你妹妹已经完成了90%,难道你舍得让你妹妹前期的辛苦都白费吗?”
他本是死马当活马医,哪想到正是这句话,让苏纪时的内心出现了一点松动。
是啊……这是堇青的心血、堇青的作品。她确实不忍心,让妹妹的辛苦白费。
她们姐妹俩虽然性格大不相同,但唯有一点很相似——责任心。正是因为姐妹俩有着完全不负责任的父亲,所以她们自小做任何事情,都要争取有始有终、精益求精。苏纪时把这份钻研劲儿放到了学业上,而苏堇青则是放在了工作中。
她是她的姐姐,她既然决定要代替她站在这个舞台上,那就不能在遇到挑战时
退缩。
苏纪时:“……那好吧。”她勉强同意,“五天,一天不准多。”
剧组里都是和苏瑾有过长时间接触的人,她只能在剧组呆五天,多一天,暴露的风险就更大一分。
“好好好!”方解点头如捣蒜,赶忙冲回客厅,把那本厚厚的剧本取过来。
这剧本是苏瑾用过的,边缘有些毛躁,属于她的剧情台词都被荧光笔仔细标注了出来。
剧本和小说的写作形式完全不同,苏纪时翻了几眼,看得云里雾里。
没办法,她只能问方解:“这个《神秘笔记》究竟讲了什么?你先给我讲讲大概剧情吧。”
方解赶忙说:“很简单很简单,这个故事发生在大学校园。女主角是个特别边缘特别透明的人,她在学校里受尽忽视,还被学校里的‘大姐大’霸凌,就连她喜欢的男生都不用正眼看她。”
苏纪时的表情一言难尽:……真不知道编剧是怎么对着她们这张脸写出‘边缘’‘透明’‘受尽忽视’的?她读书的时候,排队表白的男孩子不要太多好嘛!
方解没注意到她扭曲的神色,还在继续讲解剧情:“后来她得到了一本神秘笔记,意外发现,只要把这些同学的名字都写在笔记上,这些同学——”
苏纪时恍然大悟:“——都会死?”
“……”方解咽了口吐沫,“——都会疯狂地爱上她。”
靠,原来不是《死亡笔记》,而是《恋爱笔记》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