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天大老爷求得了几日好雨,极是得意,就与紫宵道长做了知己。狄希陈虽然不乐意,也免不得随大流跟人家一样备了份礼去谢那个道长。那个道长,收了众位大人的厚礼,借口还要修行再不肯下山。谢大人失了谈玄论道的好朋友,还来不及有寂寞之叹,有就极风雅的和尚,会做诗的道士自己寻了来。谢大人大乐之下荐与各位大人。狄希陈也有幸见识到这么一位高人,说是会看风水,看完了前衙还要看后宅。狄希陈教他缠得受不了,直接取了五两银给他道:“在这里看就有,进了后宅门就没有。”
风水道长江湖走老,见狄大人光棍起来,肚子内寻思真惹恼了这位大人却是自己吃亏在先,不如闷声发财,收了银子拱手道谢,一句闲话也没有自去了。
狄希陈来家当了笑话说给素姐听,素姐道:“若是得罪了谢大人可怎么好?”
狄希陈冷笑道:“理他呢。公事上他无话可说,这些小事他要摆青天大老爷的谱,还要装装样子。”就高声叫小春香去跟门房说,不论哪个大人荐来的和尚道士,都不许放人家进来。
谢大人知道了以为丢了他面子,因当今天子不喜和尚道士,却不好发作,公事上成都县有周师爷做主,更是钻不出一条缝来。
因狄希陈没有妾,顶着个惧内的名声儿。一日提刑按察使孟大人家请吃酒,谢大人便当着众人的面道:“听说狄大人房内无人使唤,我家还有两个粗婢可供洒扫庭院,就送与狄大人罢。”不等狄希陈说话,又道:“听说尊夫人是姓柳?”说完了哈哈大笑。
狄希陈穿越来的人,一向觉得退一步海阔天空,此时当着上司下属这许多人,也就觉得叔叔可忍婶婶不可忍,笑道:“府上的侍女,听道长说起过,都是极好的,大人太过自谦了。”
孟大人一口酒就笑喷到了衣襟上。那几位副使与佥事也都是四品官员,私底下说起这个谢大人,哪会有什么尊敬之意,见长官笑成这样,一琢磨,都知道狄希陈话外之意,当下笑了个东倒西歪。唯有成都府里几位还要看谢大人脸色过日子,一个个脸都憋得发紫。
谢大人与紫宵道长相与,一小半是真以为他是神仙,一大半为的却是道长炼制的仙丹有奇效。只是紫宵道长见好就收,别人却没有这么好眼色,什么房中秘术,五石散,九转天心丸之类的好东西流水价送去府衙,大捧银子抱了回家。谢大人来了不到四个月,他府里的婢妾里头就有五六个有娠。狄希陈偏要说他家的侍女好是听道长说的,这话意思就深了。
孟大人见谢知府已是脸色发青,手里拿的筷子都在微微发抖,收了笑容道:“当今圣上最不喜这些入世的僧道,谢大人有魏晋风骨,自家烧几炉香不妨,若是张扬的京里都知道了,咱们可怎么给你开评语呢?”
谢知府的脸上更是挂不住,提刑按察使无论如何都大他两级,只得站起道:“下官回去就将那些方外朋友送走。”
孟大人方点点头,将此事揭过不提。狄希陈因孟大人偏着他,回家打点了一份不轻不重的礼亲自送去。孟大人都收了,笑道:“今上只得一位皇后娘娘,为了不肯选妃与大臣们吵了几年,又是看见和尚道士就恼的。这个人可不是疯了么,偏要两样都逆天,他当内相们都是聋子的耳朵呢。”
狄希陈只是低了头笑。
孟大人又道:“他偏不知死活自己上了折子去表功。看明儿怎么收场,只要咱们不被他连累就是阿弥陀佛。”因狄希陈不答话,又笑道:“我与两位布政使大人冷眼看这两年,只有你是个好的,又因你一向是个好好先生,怕你为难,不好保举你的。且看明年罢。”
狄希陈因孟大人说了半截儿,知道他后边的话不好明说,忙请辞去。孟大人亲自送他到二门外。第二日谢知府就知道了,忙也备了份厚礼去送他,孟大人也见了,道了声多谢就端起茶碗送客。谢知府知道收了他的礼,想必不会再管他的事,因那日酒席上说过要送两个婢女给狄希陈不好食言,他就在家找了两个中人之姿,性子泼辣的丫鬟叫樱桃跟葡萄,教了半日话送到狄府。素姐一丝儿也不做难,收下了还拿个谢贴给送来的管家,赏了他五钱银子。
素姐此时心平气静,将小樱桃跟小葡萄先找了个空房关了十来天,方在一日中饭时叫了她们上来。小樱桃跟小葡萄想着一来就掀风浪,在空房里两个人嘀咕了几天,又没有好吃又没有好穿,来来去去路过的人连正眼也不瞧她们,已是灰了一半的心。待春香带着几个人来开了门押她们上去,命她们在堂前跪下,又是半日不理她们。两个人抬头偷眼瞧进来出去的丫环们,不论大小,都比她们强些,就更怯了。
素姐待菜都撤下去,一家人都坐在阁里吃茶,方叫人领了她们进去。薛老三满心欢喜欢盘算了半日要讨一个好的,见进来的是这样两位大姐,还不如他家小铜钱呢,先就叹了一口气道:“这个模样儿,怎么拿得出手?”臊得她两个满面通红。
素姐就道:“也是,咱们家可不能用这样的,不如还了谢大人罢。”
狄希陈忙道:“怎么也是谢大人心意,你还了回去,平白教她两个挨板子。”偏着头想了半日方笑道:“送了来可不就是咱们家的人了?”就问小九:“你记得前边有几个没有妻子的?”
小九笑道:“正好两个,一个是快手王一刀,一个是门子钱虎。”
狄希陈道:“这么着,小春香教人叫了他两个来。”对着樱桃跟葡萄道:“我替你们择了良配,到了夫家可不能丢谢大人的脸,教人家说谢府出来的不贤惠。”
素姐本来听春香说这十来日两个人还老实,是想留下使唤的,所以没有跟狄希陈商量如何处置。狄希陈要将她们赏人,却是干净,只是谢知府面子上太不好看了,正想说话,小九冲她眨了眨眼,便也端起茶碗吃茶。
那两个官差久闻狄府使唤的姐姐们生得好又能干,喜出望外,兴冲冲进来在帘外磕了头。
狄希陈看了素姐一眼,素姐忙道:“春香每人给她二两银子四匹红绿布添妆罢。”
狄希陈又道:“要知道孝敬公婆,善待子女。”挥手让她们下去。两个人跪了大半日,还要磕头谢狄大人跟狄夫人,小荷花见素姐脸上有不忍之意,忙拉了小杏花走上前扶了她两个出去,随手交给外头的媳妇子。
小九看情形他们夫妻两个有话要说,就道:“三舅,今儿是大集,咱们去转转?”拉了薛老三就跑。素姐待下人都走尽,方埋怨狄希陈:“你这么送了人,只怕谢知府脸上不好看。”
狄希陈笑道:“没账。这人不比吴知府还有个夫人可以调和。皇帝不爱僧道,他玩出这么些花样,大家都不肯理他的。索性教他气个半死罢了。都说我是狄面瓜,教他也尝尝这面瓜的滋味。”
素姐却是头一次听说狄希陈也有外号,笑个不了,又道:“听说成都风俗,大户人家出来的使女,夫家要先打一顿的,是不是?”
狄希陈道:“那个是与主人有私的,方如此。这两种水果的卖相不好,想来不会被打。”
素姐还不放心,叫小春香去打听了几日,方知道都悄悄儿打过了,如今都老老实实在家相夫教子呢,方放下心来。狄府知道的事,自然会传到谢知府耳内,听说两个婢女是狄希陈嫌长得丑了赏人,夫家还打了一顿,有多事的管家又将要打的缘故说与知府大人听,气得他一连几日都在家里装病。从此以后官面上谢知府总是淡淡的,狄希陈却是该怎么样就怎么样。不久西边真打了起来,催办粮草各衙门都忙得人仰马翻,也没人有要认真瞧他们的热闹。
成都本来就富庶,狄希陈不贪,周师爷也是难得的好人,摊派到成都县的粮草不过加了一两分与书办衙役们做辛苦钱,过年前就轻轻松松缴到军前。又因是周守备的缘故,也没有半分刁难,就教别人州县眼红得不行。这一趟差使办下来,人人都道狄知县是个能员。
不久驿站传来京里邸报,道是圣上又将京郊的一个道观拆了,木植拿去修了太学。谢知府方晓得怕,老实将家里的高僧神仙们都打发了。公事以外,只在家中的丹房静养,轻易不出来见人。成都的士绅们都大松了一口气,置了酒相庆。只有百姓们道谢大人是个好官儿,八成是神仙下凡来的。这样的话一传十十传百,传得多了。谢大人虽有几分真的修仙也的想头也着实的有些害怕,只得打点了礼物上下活动,公事上都交给他请来的一个钱师爷,只要得钱来便不理论。
这位钱师爷还算明白,不至于像谢大人拿了人家钱还要装青天打人家板子,只要送了钱来都好说话,谁送得多谁有理,到了年底封印要过年,钱师爷自己的私囊也积了两千两大摇大摆码头上写了一只船送了回家去。
薛老三听说了知府一个师爷来了不过半年就有两千两,眼红了半日,非要磨着素姐与他也算算积了多少。素姐被他磨得受不了,开了箱子柜子将他的银子称了给他瞧,不过两百来两,绸缎还有二十来个,其它都是些不值钱的小东小西,他就发作道:“我一个舅爷,还不如人家一个师爷值钱!”
素姐因他糊涂,也不说他,只笑道:“周师爷的事你可办得来?”
薛三冬对周师爷却是伏气的,只是摇头,素姐就道:“这些虽然不多,也置办得了一顷地,三年下来也有好几顷地。咱爹做了一辈子老教授,也不过四五顷地来家。你可是比咱爹强多了去。”说得薛老三抓头嘿嘿而笑。
转过了年谢知府倒是没有给狄希陈好评语。只是公文到布政使司,就教左承宣布政使大人改了几句好话,倒是谢知府,因怕他近僧道将来会有什么话说,加了两句年老糊涂、不堪大用的话。布政使司的书办抄了出来送与各家讨赏,大家看了都笑,唯有谢知府大把的银子白白送了出去还没有落上好,只能打掉牙齿肚里咽。
狄希陈却是意外,本来以为开坏了评语就能抱病回家做田舍翁,反得了嘉言,没耐何打发了来人赏钱,抖擞精神要将这个知县大人当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