狄希陈便换了出门的衣裳,带了个长随出门。此是正是暮春天气,从庄上一路走过去半是湖水半是春景,虽然风吹过来有些寒冷,但狄希陈却很有去旧迎新的喜悦。他觉得脚底下的土路生了绿草,走上去都是软绵绵的,田地里的小麦都精神抖擞的在冲他点头哈腰。顺脚走到山梁上,便住了脚,面对波涛万顷的白云湖,很想借首诗词来吼一吼,搜肠刮肚了半日,却发现自己穿越的迟了,记得有限的几句清风徐来,水落石出好像还是苏大大的赤壁赋。掉过头去看长随牵了头口正左脚踩右脚在路边转圈圈等他,只好肚内暗咒了几句贼老天应景,抬头看贼老天也没有像小说里那样及是降雷来劈他,又得意起来,爬上骡子,让长随牵了走去县里。
到了县里已近饭时,狄希陈让仆人自去相识的人家寄放牲口,自己便在街上寻了个酒楼,步上二楼,有那小二忙引着进了一处小阁。他看阁内桌上还有水渍,便住了脚等小二擦拭。
“狄大官人?”
狄希陈一愣,又听得一声“友苏兄”方才知道是叫他,忙对那位说话的仁兄拱了拱手。
那人原来是狄希陈同学王胖子,当初屡不进学,弃了书本学做生意。看他如今天一身的绸缎,人比前些年更胖了,想来身家比身材还要厚实。
狄希陈便打定了主意要听他的生意经,拉着他坐下,捡那烧鸭子,川炒鸡,糖醋鱼,海蜇等物要了几样,又叫拿鲜鱼烹了鱼肚汤做下饭。小二转眼间摆上镶银瓷器,朱红筷子,最后郑重拿精致春盘送上一小坛自酿的葡萄酒并两只玻璃杯来,对着狄希陈道:“俺们主人说了,多谢大官人传了这酿酒的方子,还请大官人尝尝这酒可中吃?”
狄希陈笑着摆摆手道:“难得你家主人有心,自是要好好尝尝。”那小二便道了谢关门退下。
王胖子忙将两只杯子倒了酒,敬狄希陈道:“友苏兄,咱喝一盅。不是你,哪来这般好酒,又好吃又不醉人。”
狄希陈心里恨不能将这个胖子揍成猪头,脸上还要装出笑来跟他碰杯,自己当初分明是被逼的么,要谢也要谢人家王公子去。他却不想王公子要是提到这葡萄酒三个字,心里比他难受多了。狄希陈毕竟是现代人,还算想得开,一想到如今葡萄酒也算绣江特产,自己无论如何也是造福乡里,功德无量哪,这杯酒,他比王公子更有资格喝,想得兴头,便一饮而尽。
王胖子看狄希陈喝的高兴,便开口道:“友苏兄觉得这琉璃钟如何?”
狄希陈举起那杯子,玻璃杯改了名字叫琉璃钟,果然便觉得手中的杯子精致了许多。这杯子虽然尽力做成钵型,还有花纹,只是厚薄并不均匀,颜色却是白里透着油黄,显得不怎么干净。他是越看越喜,脸上不由露出笑容来,冲着王胖子点头。
王胖子大喜,酒也劝得越发勤快,不等狄希陈举杯,自己左一杯右一杯的倒下去。话也越发的多起来,原来绣江县的玻璃店就是他开的。开张大吉,不过一月功夫,只那琉璃钟卖了有几百上千个。今日见着狄希陈,道他是个肯花钱的主儿,又是旧日同窗,必是个好主顾。
狄希陈见自己想打瞌睡,便有王胖子来送枕头,也是十分的快活,想着素姐还在家等他,便叫送下饭来,要吃了饭去瞧王胖子的店。
王胖子乐得满脸褶子都抖,三口两口扒光了饭碗,便在前边带路,心里想着,难怪早上喜鹊吱吱叫,原是应着今日要发一注财。
狄希陈跟在后边更是大乐,本来怕是还要花几两银子买几个回家,不然不好跟店家说话,如今知道是王胖子开的店,当然想怎么问都不怕人家骂他问了不买。
王胖子的店离的本不远,略走几步路就到了。并没有店面,进了院子门当面就是一架绿油屏风,上书水晶馆三个大字。里边东西厢房都打通了隔间,下了门窗,高高低低摆了些架子,放了花瓶水盂之类的大小东西。远远看过去,映着日头光,明晃晃的耀得人眼睛生疼。
王胖子一路走一路指点狄希陈,这物价值多少,某人买了几样回家,又此物如何讨女人喜欢,一日要卖出多少件。
狄希陈也看得仔细,心里的喜悦比王胖子还要多些。就这些破烂玩意儿,自家不言不语如今烧出来都是砸着玩的,看来自家出品,要求可以放低些了,不能只看高端市场,中低档也不能放过么。
那王胖子看狄希陈一路看一路点头,却不曾有特别中意的,着了忙,道:“友苏兄,俺还有几样镇店之宝,你与我去后边。”
狄希陈暗笑,什么镇店之宝?不就是样子少见些的东西么,哄那眼界高些的主多掏银子罢了。
原来这镇店之宝是一套茶壶茶碗,拿大红面素白里锦盒装了,衬得茶壶茶碗颜色深了许多,绿盈盈的十分好看。狄希陈见了这样的包装,十分好奇,问道:“多少银子?”
“看在你我同窗的份上,二十四两。”王胖子乐呵呵的道。
“我是问这盒子,做的实在好看。”狄希陈愣了一愣,忙道。
王胖子方明白,陪笑:“这个不值什么钱,白送的。”
“哎,承你大情吃了饭,哪能再要你的盒子呢?”狄希陈也不道破,打了个哈哈,说还要去亲戚家吃酒,改日再来。
王胖子无可奈何,心里还望他真的再来,送了他一个玻璃盆。
狄希陈寻着了长随,慢慢出了城门,便飞一般赶回家,要与素姐汇报。
到了家,狄希陈拿出那个盆子与素姐瞧,素姐也觉得平常,又拿去给狄员外老两口瞧。狄婆子拿在手里,翻来翻去的看,听说要一两银一个,这么个小东西也值半亩地,都道好个稀罕物儿。
狄希陈便道:“爹娘,这个玻璃,儿子在杭州也亲眼见人做过,约莫着也能做得来,跟我往日里烧的那些瓦盆差不多少。”
“胡说,这个什么玻璃透亮,能跟瓦盆一样?”狄婆子先就不依儿子胡说,“一两银一个呢,本钱怕不也要五六钱。”
狄员外与调羹也都道狄希陈是说着玩的,当不得真。众人玩赏了半日,狄婆子又道:“这个我留下玩罢,放你们屋里,怕小全哥打碎了可惜。”
素姐含笑称是,她哪里会将这些东西放在眼里。
狄希陈看众人都不理论他的话,急道:“我真的会烧,不信明儿就烧几个来。保管比娘手里这个强。”
调羹看他都急出汗来,便打圆场道:“那敢情好,这个玻璃盆装果子好看,大哥若是烧得,也给我烧一个。来了人摆出来也好看。”
狄希陈还要说话,素姐笑着拉他走了,走到自己院子里,跟他说:“你就烧几个好了,真真的摆在面前,老娘便没有话说。”
狄希陈想想,原来是自己着急,第二日清早便带了不言不语,他想的周全,还叫了狄周去做个证见。大半日功夫,便烧制了十来个绿盆,又想出花样,都夹成荷叶形。远远看去,便如同来十来片新摘下的荷叶一般。这些荷叶盆有大有小,先经了素姐的眼,便拿了一个大的要做洗手盆放在盆架上。其它的方由狄周小心押着不言不语送进上房给老主人瞧。
狄员外夫妻没想到儿子果真会烧这玻璃,十分的欢喜,狄希陈便道:“如今玻璃会烧的人也不少,不见得一个盆真能卖到一两,卖三五钱银也有得赚。俺们也开个作坊罢。”
彼时素姐又有了五个月身孕,因怕过于劳累小产,将家事早交于调羹。那调羹也学素姐一般,大事小事都问明的狄婆子方行。狄婆子便问:“一个盆本钱几何?”
狄希陈本来想说不费什么本钱的,不过河边拉几车沙子,再买些马牙石面、盆硝、硼砂等物,要什么烧不出来?只是他吃过一次大亏的人,晓得若是说得太容易,传开了怕也是个麻烦事,那位王公子只怕等着他呢。便道:“约二钱银的本钱,只是这样一个盆,烧十个总有三四个会碎,还好碎了还能回炉重烧。”
狄婆子听了这话,便故意皱了眉不肯,道:“照小陈哥这么说来,怕也是个赔本的买卖。”又对着调羹说道:“如今有了你兄弟,再像旧年你酿葡萄酒一般赔了银子你好意思?依我看,烧几个家里用用罢了,要想开作坊,你有钱自开,不准动用账上的钱。”
狄希陈与素姐都没想到狄婆子指了旧事,居然不肯,都拿眼去看狄员外,狄员外爱儿心切,道:“有三分利,也是门好生意,如何做不得?”
狄婆子咳嗽了几声:“如今年成不怎么好,家里开销也不小,小陈哥还要进京活动,哪有银子腾挪。亏了本钱败了家,小陈哥做不成官事小,全家靠什么过活?”又指着调羹道:“虽是她生的,我一碗水端平。老头子你就不为他想想?”又冲着素姐说话:“你们小两口就有那么多稀奇古怪的念头,真想做,自己掏钱,我也不拦你们。赔了钱不许找我。”
这会子,小两口算是明白了,老太太明里反对他们拿公中的钱开作坊,倒不是怕赔了钱,是因为狄希青还小,不好分得家,不愿将来他分了自己儿子的钱。
狄员外也明白老妻的心思,只是她的道理也不好驳得,做生意又确实有赚就有赔,万一真赔了,又怕调羹埋怨,便不好开得口。
素姐得了婆婆恩旨,将自己的陪嫁,拣那用不上的尽数变卖了五百两,交与狄希陈。狄希陈寻了能干可靠的伙计,将本钱与他,在庄后起了窑,招了工匠,就派了不言不语做工头。先是吹些花瓶等物,后来专门做酒坛。因他只做酒坛卖,都是人家卖酒的来订,卖的又不贵不便宜。众多烧玻璃的商家都是走精品路钱,看不上这些小钱,所以倒慢慢让狄希陈的酒坛厂越办越红火。
等到素姐生了的女儿半岁,这山东一省,凡是卖葡萄酒的,没有不用狄家的酒坛子的。别家虽也有仿制的,一来卖像不如他家好,二来不如他家的精准,五斤的小坛,他家顶多多出半两,决不像人家的有多的也有少的。那买酒的人,同样的酒,都只肯买狄家酒坛,图送礼好看,便是自用,也不会少斤两。他家的酒坛,一个只赚五分银子,又卖得极贱,不似别人拿住了不肯放手。这一年下来,居然将近三千两落入素姐的荷包。调羹虽然羡慕,可是狄婆子不肯动用公账上的钱入股,她自己虽多少有些私房钱,也不好当狄婆子面拿出来用,只得罢了。
却说狄希陈与素姐都心满意足,虽然这玻璃用处很大,能挣的钱也不少,他们也不过给自己院子装了几块玻璃窗,还不曾全装上,暑天不如糊纱透气。
这一日,相家使了家人回家来送信,说是眼下有十来处好缺,叫他赶紧带了银子进京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