研究生初试的成绩要二月底才出来, 余飞跑去恕机那里去求了个签, 出来是上上。恕机看了一眼签文,说:“考试必过, 甭废话了,回去准备复试吧。”
余飞乐颠颠的,“我还啥也没说呢, 你怎么知道我问的是考试?”
恕机瞅了余飞一眼, 双掌一合,“阿弥陀佛”念经一样念叨了一大段:
“入门先观来意, 既开言切莫踌躇。
“天来问追欲追贵,追来问天为天忧。
“八问七,喜者欲凭七贵,怨者实为七愁。
“七问八, 非八有事,定然子息艰难。
“士子问前程,生孙为近古。”
余飞打断他的叨叨, “什么天什么追,什么七七八八的, 你最近研究封建迷信走火入魔了吧?”
“什么封建迷信?搁现在这会儿叫心理学常识。不过你能听出天啊追啊,七啊八的, 也算你有慧根。”恕机同她比划,“‘天’是父母,‘追’指儿女, ‘七’丈夫‘八’妻子。你看你啊,老余腿断了,两个儿子都不理,你过去当个海螺姑娘报恩,也算是和他破冰了。”
“再看你和你家小狮狮,鱼水得谐、于飞甚乐,还有什么可问的?你又不是商人,不问前程还问什么?”
余飞听了那什么鱼水、于飞,脸色涨得通红,上去就是老拳拳捶他胸口:“问考试就问考试,你干嘛每次都要嘲笑我!”
“我嫉妒不行吗?”
“你不是个和尚吗?!”
打闹归打闹,恕机的话,余飞却深信不疑。更何况她考完试心中有底,本来来文殊院就只是求一个心理上的安慰。
回去之后,白天去余清的诊所帮忙煮煮饭,空余时间便开始准备四月份的复试。复试就考三样:《中国戏曲史》、英语听力和口语,外加一个专业面试。
白翡丽也很忙,元旦之后就全力投入了《幻世灯》的筹备之中。余飞每天晚上去瞻园给尚、单二老送饭,十次里也难得见到白翡丽一次。
但白翡丽越来越喜欢晚上跑到余飞这个小破公寓里来和她挤着。一开始冻得抖抖索索的也来,后来暖气修好了,他就来得更频繁了。每次来还带一堆食材,就搁在她的小厨房里不说话。一开始余飞以为他是带过来给她吃的,后来想明白了,这人是在赖着她给他开小灶呢。
不过破屋藏娇嘛,这美娇娘是要宠着的。所以只要他带,她就给做。更何况余飞觉得看着美人儿吃东西本来就是一种享受,劳尚、单二老教导,白翡丽吃相很好,咀嚼不张口,吐刺必掩口,喝汤用汤匙,小口小口地品。每每吃起来,手和脸都生动。余飞觉得,以后要是学画画的话,画得最多的,应该就是他吃东西。
白翡丽的生物钟和她是错开的。余飞早睡早起,生物钟规律,一般给白翡丽开完小灶,再过一个小时她就上床睡觉,那时候白翡丽会到床上来陪她一会儿,直到她睡着为止,然后再起来接着工作。早上,睡到余飞早功回来,再到工作室去。
两个人都尚年轻,最好的年纪,对彼此都有需求。灯火灭尽,衾被厚暖,年轻的身体仿佛永不知餍足。
有一天晚上,又是两次。余飞精疲力竭昏昏欲睡,他还精神很好的样子。她背靠在他怀里,就着模糊月色微抬眼睑,见他左手手指微微曲起,轻轻地拨弄她被汗水粘在颊上和肩上的头发。
他的动作有一种妖气和冶艳,秀气修长的五指和她浓厚的长发深深密密地纠缠,漆黑的发丝缠绕在他白皙的手指之间,余飞恍惚间觉得像山间的青岚,又似缭绕不散的轻烟。
他的声音好像从很遥远的地方传来,和他平时清磐样的声音不同,带着一种空灵美妙:
他问:“你爱我吗?”
这个问题问得太突兀了,余飞感觉像是在做梦,又像被他挠到了痒痒,嘻嘻嘻嘻地笑个不停。
他勾着手指搔她耳下的脖子,“嗯?”
余飞困得不行,闭着眼睛笑着扭头挣扎。
他又问:“你会一辈子陪着我吗?”
她迷迷糊糊的,又笑,撅住他的五指不让他乱动,含混说:“谁知道明天的事——”
他于是又低头吻她。脊背的肌肤摩擦着他胸前和小腹上韧实的肌肉,汗粒清晰地从中间滚过。余飞喜欢这种熨帖的肌肤之亲,很快沉沉睡去,仅存的一丝清醒隐隐约约听到“我爱你,我想一辈子陪着你”她却觉得这是梦,并且像每个人遗失掉的千万个梦一样,她也很快忘记了。
“风荷”这个名字很快随着梦入神机的那张照片在圈内传播开来。梦入神机那张照片很机灵地没有拍到头,但反而勾起了更大的好奇心。
毕竟刘戏蟾惊艳一场后消失不见,《龙鳞》演出成功后,关山千重才是鸠白两出舞台剧真正的幕后制作人的传言沸反盈天。
再加上之前关山千重和非我工作室的纠葛,一时间大家都热情地八卦起来。
白翡丽郑重跟她提过:风荷这名字真不适合你。
余飞心想不适合最好了,她也没打算在这圈子里待着,为什么要取一个一眼能把真人和花名联系起来的名字呢?嘴上却反唇相讥:关山千重更不适合你,咱们两个半斤八两,不好吗?
余飞还见到了小芾蝶,小芾蝶很淡定:早就感觉到你们俩有一腿。
余飞:呵呵,白疼你了。
小芾蝶说,你跟关山老爷爱咋样咋样,别染指我的关九女神和弱水白月光。
余飞心想你女神我已经亲过了,又转头问白翡丽:弱水是谁?
白翡丽嗓子眼儿有点痒,马放南山代为回答:我们鸠白工作室的上古神物、镇店之宝,神龙不见首尾,轻易看不到的。
余飞问:比你们四大神兽还上古?
马放南山点头:比九哥都骨灰。
余飞蠢蠢欲动,跃跃欲试:看我把这个白月光染成黑月光。
白翡丽把余飞拉走了。
而绫酒那边,确实再也没有找过余飞的麻烦。余飞有一次偶然听见鬼灯和尹雪艳他们在楼梯间里说,关九找绫酒谈过一次,说你从我们鸠白工作室出道,有多少黑历史在我们手里你知道吗?关山从头到尾让着你,一句话也不多说,那是因为他心地光明,但我关九不是这样的人。这件事和风荷没有半点关系,你要是再揪着她不放,就别怪我不客气了,我能让你在这个圈子里一天也混不下去。我关九行得端坐得直,你要跟我硬碰硬,我怕了你就跟你姓。
余飞原本以为,关九想方设法把她拉进鸠白工作室,就是为了让她回来接着帮忙演刘戏蟾这个角色,或者在《幻世灯》中扮个类似的角色。她甚至觉得白翡丽现在和她保持着这样的关系,多多少少也有这样的意思。
她始终记着白翡丽的那句话:你想让我对你用感情?
但是一直都没有。尽管她拿了“风荷”这个工牌,关九也没有这样诱引过她,白翡丽也从来没有对她提出过任何要求。
她开始不知道白翡丽到底对她所求为何。
她后来也想开了。可能他和她一样,都是一个人睡觉怕冷,一个人吃饭怕无聊,饮食男女,人之大欲。既然如此“鱼水得谐,于飞甚乐”那么何乐而不为之呢?
所以她和白翡丽的相处也愈发变得自然而然起来。有些像是应了关九那句话:“咱就搁一关山千重在办公室里,姜太公钓鱼,愿者上钩。”白翡丽不要求她为鸠白工作室做什么,反倒是她开始经常往白翡丽身边跑。
白翡丽虽然名义上只是《幻世灯》的制作人,但也几乎是半个编剧、导演和舞台设计者。跟着《幻世灯》这个项目,余飞看到了一个现代的二次元舞台剧是如何诞生的。她开始理解 “第四堵墙”了解镜框式舞台、戏剧空间、舞台设计、阿披亚与光。
前段时间重点做剧本。《幻世灯》已经完本,分作五个单元故事,舞台剧需要把整个故事打散重组,然后截取第一个完整的单元故事,做出一个适合舞台剧表现的剧本。
梦入神机自然是剧本的主笔,但那段时间余飞也经常看到一个瘦瘦小小的女生,坐在梦入神机旁边奋力敲字,余飞和白翡丽走过时,便会抬起头来恶狠狠地瞪他们一眼。
余飞发现在鸠白工作室中,问白翡丽一些八卦类的事情远不如问其他人好使,于是趁那姑娘不在的时候问梦入神机:“你旁边那姑娘是谁?跟我和关山有仇吗?”
梦入神机咳嗽了一声,说:“嗨呀,说起来,还真是有仇。那姑娘是九哥的朋友,《湖中公子》的原作者小狐。咱们在Y市演出的时候,她去看过的。之前九哥邀请她写《湖中公子》的剧本她没答应,但看完演出后,跟九哥打了个赌,说要是你跟关山在一块儿了呢,她就给九哥写下一个项目的剧本。这不,托你们的福,她把自己坑进去了,她现在估计巴不得你们赶紧分手呢。”
余飞捂着心口想,啊这太可怕了,怎么会有这样的人呢,她最不喜欢成人之美了,哪里是这姑娘想让他们分开他们就会分开的呢?
余飞虽然没有参与《幻世灯》的演出,却玩票一样地给他们写并且唱了几首曲子,其中就包括主题曲《明灭》。而其他的音乐分表、舞台设计、动作设计…白翡丽许多都是坐在她身边和其他人合作完成,也少不了听取她的意见。
这一年四月,草长莺飞,花乱京城,余飞如期参加戏曲学院的复试,心境澄明,波澜不惊。
五月,槐花飘香,榴花照眼,鸠白工作室《幻世灯》剧本初稿完成,音乐demo完成,服装设计打样完成,舞台设计方案初步成型,即将进入下一个舞台体现阶段。为了庆祝阶段性的成功,鸠白工作室全体出去大喝了一顿,余飞完成了复试,一身轻松,便也去了。喝完很晚,各自归家,白翡丽把半醉的余飞送回公寓,没想到接到办公室物业的电话说有一扇玻璃门爆掉了,监控显示是有人故意打碎的,现在人跑掉了,物业已经报警,让他这个负责人赶紧来处理一下。
白翡丽无法,只得独自又回工作室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