单老太太一见白翡丽在楼梯上跌了跤, 慌忙把手里拿着的一大把筷子搁在了餐桌上, 急火火地跑了过去。
“小白子!怎么这么不小心?摔伤了没有?有没有流血?!”
尚老先生也连忙扶着腰从沙发上站了起来,满眼担忧的神色。
余飞心想这白翡丽, 果然是二老心尖尖上的大宝贝,宠上天了。
那边白翡丽已经爬了起来,右手里还拎着一大坨虎妞。他低头向单老太太摆了摆手, 示意自己没事, 又对尚老先生说:“姥爷,坐下。”
单老太太还在盯着他上看下看,生怕他有受伤, 不停地埋怨:“这几天你爸是怎么着你了?一回来倒头就睡,睡得不知道东南西北。”
白翡丽却还在盯着余飞,余飞也不知如何当着尚、单二老的面开启和他的对话,就只当没看到, 无声无息地摆碗。
白翡丽看了会,指着她对单老太太说:“姥姥,你看得到那里有个人吗?我是不是又有幻觉了?”
单老太太嗔怪地拍掉他的手, 说:“别指着人!没礼貌!那姑娘是余清余大夫的小女儿,给我们送晚餐来的。”
白翡丽把手里拎着的大猫咪在怀里抱紧, 仿佛这世界上只有这猫是真实的。他那一双湛澈如水的眼睛里仍然浑是困惑,低头极低声对单老太太说:
“余大夫有女儿?”
单老太太望着白翡丽, 脸上露出了一个狐疑的表情。她把白翡丽从楼梯上拉下来:“先吃饭。”
白翡丽走路发飘,仿佛魂魄尚未归位。他扶着尚老先生在餐桌边坐下,他坐在了老先生下首, 虎妞蹲在了他身边的高凳子上。
单老太太笑眯眯地对余飞说:“这是我外孙,姓白,叫白翡丽。”
余飞摆好了菜,说:“那,您几位先吃,我回去了。”
单老太太忙拦住她,说:“都来了,就一起吃吧。你回家也晚了,我从教工食堂给你和小白子都订了餐,大家都够吃。”说着,不由分说把余飞按在了她身边的椅子上,正好和白翡丽对着,虎妞盯着她,很好地诠释了什么叫“虎视眈眈”
余飞想,现在都这个局面了,她再走未免矫情,于是既来者则安之,向单老太太道了声谢,拿起了筷子。
她想起在荣华酒家,白翡丽突然在她和母亲对面坐下的情景。
那时候,白翡丽是把“坦白”这个事儿甩给她了的。今天既然是他的主场,那么她也就以其人之道还施彼身好了。
她于是闷头不说话。
尚老先生吃着余飞做的营养配餐,不说话,眼风儿却往白翡丽脸上飘。单老太太给白翡丽舀一勺汤,说:“今天中午在余大夫家吃了小余儿做的菜,手艺不输咱们教工食堂那个做了几十年菜的乔老师傅。你也尝尝,岭南菜,肯定最合你口味。”
白翡丽本来还在茫然中,听到“岭南菜”三个字,好像又回过一点神来,拿起了筷子。
尚老先生说:“今天几号?”
单老太太说:“二十七。”
尚老先生说:“第五天了吧?”他看向白翡丽,语气忽然严厉:“人呢?”
白翡丽刚夹了一口米饭在嘴里,闻言一下子呛到,剧烈咳嗽起来。
尚老先生不高兴了:“你别又跟我来林妹妹这套。”
白翡丽捂着胸口咳了两声,白皙的脸色有些泛红,他抬起目光来看向余飞,出口的却是一句白话:
“点解你喺度?(你怎么在这里?)”
余飞反应也是快,白翡丽这是要和她串供啊,她于是也用白话答道:
“你婆婆公公呃我过嚟嘅(你姥姥姥爷骗我过来的)。”
“我姥姥姥爷怎么骗你过来的?”
“他们那天看到我了,我没看清他们。”
“上次为什么自己走了?”
“我很多事要做啊,还要考试。”
“那为什么不留联系方式?连借你的手机都清干净了?”
“你想怎样?你想和我谈恋爱吗?——”
这一连串的对话说得极快,几乎都没有停顿,却在最后戛然而止。
尚、单二老不懂白话,一下子竟没反应过来,尚老先生一拍桌子:“小白子!你——”
白翡丽忽的用普通话说:“女朋友。”
三个字把尚老先生这一口气堵在了嗓子眼儿里。
尚老先生没好气说:“22号白天不是还说没女朋友的吗?”
白翡丽盯着余飞:“之前吵架,分了,22号晚上又回来了。”一如余飞当时对着言佩珊的语气。
余飞心想,这个人真的什么都记得清清楚楚。
尚老先生:“你们…”他不知道说什么好,单老太太劝他:“年轻人嘛,谈恋爱分分合合的,太正常了。”
尚老先生说:“既然是男女朋友,就大大方方来往,别闹得我们老人家一惊一乍的,吓出心脏病来。”
余飞觉得这气氛有些微妙,竟像是真的拿她当一家人了一样。她有些脸红,也不知道当时白翡丽面对母亲的淡定是怎么做到的。她拿头发遮住脸,含糊地“嗯”了一声。
单老太太摸摸她的头顶,笑眯眯地说:“小余儿害羞了呢。傻孩子,有什么好害羞的。以后呢,想在这里住就在这里住,别大清早看到我们回来就跑了。”
余飞本来还没怎么害羞,被单老太太这么一说,却差点把脸都埋进碗里去。
她说:“您先别告诉余大夫,我和他关系还不太好。”
单老太太怔了一下:“好好好,慢慢来。”
接下来尚、单二老又问两人是怎么认识的、认识了多久了之类的一些细节,余飞一概只做旁听者,任由白翡丽回答。白翡丽只说是今年四月份在Y市认识的,到现在八个月了,听起来完全没扯谎,却又巧妙避过了一些老人家会觉得敏感的东西。二老边听边感慨,太巧太巧了。
吃过饭,餐具都拿进厨房,连同保温桶的餐格都一并搁进洗碗机里。白翡丽上楼漱口,余飞在会客厅,见尚老先生怀抱着虎妞,用平板电脑在看一出京剧。
余飞听着那腔调耳熟,凑过去一看,吓了一跳——屏幕上的那人,可不就是她自己?
她按着心口压了压惊,说:“尚老师——”
“叫姥爷。”
“…姥爷,您爱听京剧?”
“我和你姥姥都喜欢听。听余清说,你也是学京剧的?”
“是的…”余飞斟酌着,又问:“您看的这个是…”
“哦,这是缮灯艇一个叫余飞的女老生,我和你姥姥想去听一场她的戏,但她现在不知道为什么不演了。让小白子去打听,也没打听出个所以然来。你听说过她没?”
余飞默然想,原来那晚上在佛海边上遇到白翡丽,是因为这事。但今晚倘是认了,又要扯出为什么会离开缮灯艇那些事情。横竖她现在已经不能回去唱了,不如不说,便道:“没有。”
尚老先生叹了口气,挥挥手:“你去和小白子玩去吧,不用管我们老人家的,待会我和你姥姥要出去串门子。”
余飞说:“那您注意点腰。”
余飞上楼去,姥姥塞了一个洗得干干净净的圆咕隆咚的大苹果给她。
底下的虎妞喵呜一声,挣身而起,被姥爷按在了怀里。
白翡丽站在房间窗子边上,手伸出窗外,也不知道在做什么。
余飞走进去,慢慢用背靠锁上了门,斜倚在门边,说:
“男朋友。”
白翡丽回头,向她招手,示意她过来。
余飞便走过去,只见他在搁鸟食。窗台上落了好几只鸟,扑棱着翅膀在啄食。这些鸟长得胖胖的,羽毛油光水滑,一看就知道在认真过冬。
余飞问:“你养的?”
白翡丽点点头。
余飞心想你就胡诌吧,又问:“那你都认识它们咯?”
白翡丽又点头。
余飞瞅着这几只鸟还都长得不一样,她反正认不出是什么鸟。她手里头滴溜溜转着苹果,偏着头问他:
“哪只是在屋顶上瞅着我们做好事儿的那个?”
他忽的转过头来看着她,默然的,眼睛漆黑幽深。
她顿时笑得花枝招展:“就知道你胡说八道。”
没想到他真的伸出手去,指住了其中一只黑颈灰羽、翅膀和尾巴是灰蓝色的鸟儿:
“这只,灰喜鹊,叫喜田。”
余飞有些傻眼,说:“你怎么知道是它?”
白翡丽双臂搁在窗台上,目光注视着那些啄食的鸟儿,说:
“它的叫声不一样,它叫kwi——kwi——kwi——”
他惟妙惟肖地学着鸟叫,余飞心想还真是和那晚上的叫声一模一样,一时之间竟然分不出他到底是在说真话还是胡扯。但他那副一本正经的样子,又让她忍俊不禁。
然后她就听见白翡丽望着夜色中说:
“它说:亲她,亲她,亲她,我就亲了。”
余飞忽的说不出话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