拓拔野纵声长笑,绕过桅杆,骑鸟急冲而下,天元逆刃银光奔泻,朝着天吴当头怒斩。
天吴旋身挥刀,霓虹流舞,“当!”紫光爆射,气浪轰然鼓舞,登时将拓拔野连人带鸟震得盘旋飞退,他自己真气亦是一滞,身形微晃。
蚩尤精神大振,扬眉喝道:“乌贼,看看今夜谁能喝到老龟汤!”浑身真气怒爆,将黑木面具、乌金长衫轰然震散,露出原形真身。苗刀碧光冲天爆舞,风雷激吼,朝着天吴急攻电斩。
当年二人在东海之时,常常合力斗海兽为戏,约定谁能先将凶兽杀死,便为胜者,当夜纤纤所熬的老龟汤就归其喝。只是纤纤偏爱拓拔野,纵然蚩尤取胜,也每每偷留一大碗龟汤,趁他不注意,悄悄灌到拓拔野嘴里。
此刻听蚩尤提及,拓拔野心潮激荡,恍如隔世,哈哈一笑道:“可惜这东海里的老龟都给我们吃得差不多啦,今晚只好勉为其难,喝这朝阳老龟的汤了。”飞身冲掠,剑光滔滔若银河,连绵不绝。
四年多来,两人并肩合战,也不知杀了多少凶暴海兽,默契极深,有时甚至连眼神也无须暗示,便对彼此意图心领神会,作出天衣无缝的精妙配合来。此番合战这夙仇大敌,更是各施绝学,妙招纷呈,霎时间便将天吴迫得连连飞退,几无还手之力。
晏紫苏站在艉楼观望,连连拍手喝彩,喜笑颜开。
与她遥遥相对的船头,流沙仙子翘首眺望,妙目似悲非喜,悠悠往事全都卷上心头,一时连玉兕角也忘了吹了。
汤谷群雄已攻上了主舰,和水族将士们在甲板各处展开激战,听到上方惊雷叠爆的震响,忍不住纷纷罢手,屏息观战,惊呼声、喝彩声、助威声接连不断。
闪电亮起,蚩尤夭矫如蛟龙,肌肉纠结,疤痕斜布的脸上,双目怒火欲喷,凛凛如天神,每一刀挥出,都如飓风狂浪,霸气十足,迫得众人呼吸窒堵。
拓拔野衣袂如飞,飘然洒落,俊秀的脸上挂着淡淡的微笑,攻守从容,同是“长生诀”,由他使来,一招一式都极为超然优雅,出尘绝俗。水族将士见了,竟也忍不住生出莫名的景慕之意。
激战了数十合后,天吴方才渐渐稳住阵脚,开始反守为攻,但心中的惊怒却越来越甚。
这几十年来,他韬光养晦,苦修“八极大法”,不与双头老祖、西海老祖等人争锋,只盼不鸣则已,一鸣惊人。孰料今夜与这大荒新近崛起的两少年激斗,竟逼得自己不得不提前暴露隐藏了许久的实力,更令他骇怒的是,这两少年的真气竟如汪洋浩海,难以估测。饶是自己渐渐施展全力,也难以将他们压制。
刀光交接,轰然连震,天吴手中的紫黑巨铜刀又崩缺了几个小口。朝阳古兕刀虽是水族神兵,但与苗刀和天元逆刃相比,仍是逊色不少。照这般苦斗下去,只怕再战三五百合,朝阳古兕刀便要变成朝阳断兕刀了。
罢了!当断不断,必受其乱。生死荣辱,便由今夜了断罢!
一念及此,天吴心中杀机大作,蓦地纵声长啸,古兕瑰光斩如霓霞冲天,光芒爆卷,将二人生生震退。黑木面具后的双眸倏然变色,闪耀起淡紫色的幽光,冷冷道:“小贼,你们既要寻死,那就只好成全了。神功初成,必以血祭。我要拿你们的血,来祭我的八极之身……”
正要凝神聚气,忽听“轰”的一声巨响,波涛狂涌,一个红衣女子怀抱一人,破浪旋空冲起,摔落在一艘小舟上,船身剧烈摇荡。
汤谷群雄惊呼迭起,纷纷飞身奔去,叫道:“科大侠!”“龙神陛下!”晏紫苏花容变色,翩然飞掠而去。
拓拔野、蚩尤心中大凛,凝神俯瞰,那人金发碧眼,神容娇媚,皱着眉,剧烈咳嗽,嘴角、衣裳上满是斑斑血迹,赫然正是龙神。科汗淮躺在她的怀中,清俊的脸容惨白如纸,双眼紧闭,气息奄奄如游丝,显是双双受了极重的内伤。
眼见敌方修为至强的两大高手受伤,水妖无不欢声雷动,成猴子等人大怒,骂道:“烂木奶奶不开花,笑你个木耳香菇!老子拔了你牙,割了你的舌头,看你还笑不笑得出!”
怒骂声中,汤谷群豪纷纷围冲而上,双方重新混战开来。
拓拔野心底寒意大作,普天之下,能将科汗淮和龙神齐齐打成重伤的,除了烛老妖再无旁人了。娘亲和科大侠尚且如此,青龙舰队更不堪想象!
与蚩尤对望一眼,心领神会,有晏紫苏照顾,科汗淮二人一时当无大碍。当务之急,惟有趁着烛老妖尚未赶至,速战速决,将天吴等朝阳谷水妖尽快歼灭。
当下齐声长啸,真气凝聚,天元逆刃、长生刀光芒爆舞,交相旋绕,排山倒海似的朝天吴汹汹狂攻。
天吴耳廓微动,听见海面上惊涛暗涌,心内已改变了主意,冲天飞旋避过,纵声长笑道:“小贼,沙土之堤,也敢挡拒黄河!烛真神光芒所照,九阴皆昼,呼息吞吐,天下春秋,要想活命,全都跪下求饶……”
话音未落,“轰隆”巨震,海面陡然高高掀起,巨浪滔天,所有的船舰尽皆抛空飞甩,众人身不由己直冲上天,腾云驾雾,手足乱舞,惊叫狂呼不绝于耳。
当空蓦地响起一声狂吼,拓拔野脑中嗡的一响,双耳如痹,气息窒堵,惊骇望去,只见海上冲起一条巨大到难以想象的人头赤蛇,如红山截海,巨柱擎天,就连汤谷的扶桑巨树与它相比,也仿佛成了细柳瘦杨。
众人惊呼大叫,纷纷从半空摔落汹涌狂涛,慌不迭地爬上跌宕沉浮的巨舰小舟,抬头仰望着那狰狞狂暴的巨蛇人脸,惊怖骇异,仿佛置身梦魇。
那些原已溃败惶乱的朝阳谷水师却象是见到了救星,欢呼呐喊,如雷震耳。
烛龙怒吼腾舞,蓦地低下头来,狰狞巨脸挡住了大半个天空,右眼黑漆漆如巨大的凹洞,鲜血淋漓,左眼竖长微凸,蓝光如电,照得海上亮紫如昼。他张开巨口,长信跳跃,喉中发出低沉愤怒的吼声,遍海搜寻着什么。
拓拔野大凛,知道这老妖眼伤必是拜科汗淮与龙神所赐,他大老远追到这里,自是为了报仇雪恨而来,当下和蚩尤一齐驾鸟电冲,朝着科汗淮二人所在的小舟抄掠而去。
几在同时,烛龙也已发现了目标,独目凶光爆闪,嘶声暴吼,巨尾破海飞甩,掀带着狂风巨浪,朝着那小舟猛砸而下!
晏紫苏眼见不妙,双手提起二人,翩然飞舞,鬼魅似的抢在那漫天狂风扑来之前,绕道冲掠,不偏不倚地跃上了太阳乌背,和蚩尤二人一齐驾鸟贴海疾飞,蓦地冲天怒舞。
“轰!”巨蛇长尾重重砸下,惊涛如炸,小舟登时化为齑粉,四周的船舰被那气浪所震,无不桅断舱飞,分崩离析。
巨浪波荡,艨艟倾摇,众人惊呼不绝,索性纷纷跳下海去。眼见烛龙势如疯魔,不分敌我,朝阳谷众兵士的得意喜悦之意登时大减,也纷纷弃船跳海,自保平安。
拓拔野骑鸟急冲,凝神扫探科汗淮、龙神二人的伤势,心下大骇。两人奇经八脉均已震断,全身骨骼至少有数十处断裂,科汗淮的臂骨、肋骨更几已被震碎,五脏六腑均有不同程度的内伤……若非修为高强,真气护脉,早已死得透了。
只是以龙神受伤之重,又怎能抱着科汗淮潜游近百里,还有气力从海中高高跃出?
情势紧急,不及多想,当下和蚩尤双双伸手护住龙神、科汗淮的心脉,将真气绵绵输入。
烛龙纵声狂吼,翻身腾舞,巨尾高高抛起,直如天塌山崩,朝着那小如蜜蜂的太阳乌轰然怒扫。
晏紫苏对这昔日的至高之主畏惧颇深,俏脸发白,不敢后视,不住地叫道:“乖鸟儿,快点飞!飞到海上去!”众太阳乌怪叫应诺,参差并舞,极速飞行。
这十日鸟乃是太古之时,驮日飞行的神鸟后裔,飞行速度之快,大荒神禽中罕有可匹敌者。此刻全速疾飞,直如风行电舞,霎时间便贴着海面向东冲出了六七里。
烛龙眼伤极重,看不分明,七寸又被青龙接连重击,威力与灵敏度较之先前早已相去甚远,巨尾接连扫空,砸在海面上,狂涛巨浪冲天喷涌,又有几艘巨舰被撞成了粉末。
众人惊叫、大骂此起彼伏,各自抱着浮板,在海上跌宕飘摇,听天由命。惟有天吴与流沙仙子,一个气定神闲,一个恍惚若梦,双双站在朝阳主舰上袖手旁观,仿佛眼前之事与自己绝然无关。
太阳乌忽左忽右,高低俯冲,朝着东面大海急速飞掠,倒象是在故意戏耍烛龙一般,引得老妖雷霆暴怒,咆哮追来。巨尾纵横狂扫,猛击在贝阗屿上,竟将那高达万丈的石崖险峰轰然炸成了万千碎石,漫天冲散。
拓拔野、蚩尤此刻无暇他顾,凝神聚气,全力替科汗淮二人疗伤。
过不片刻,龙神微微一颤,“嘤·咛”一声,睁开双眼。拓拔野大喜,连声叫道:“娘!娘!”眼眶一热,竟险些掉下泪来。
龙神碧波涣散,凝视着拓拔野,唇角荡开一丝喜悦的微笑,低声道:“臭小子,你娘又没死,红着眼睛作什么?”眉头一皱,失声道:“科大哥!科大哥他怎么样了?”
蚩尤沉声道:“科大侠受伤很重,但性命无碍。只怕要再过几个时辰,才能苏醒。”
龙神容色少宽,柳眉又是一蹙,咬牙低声道:“烛老妖那老王八蛋,竟敢把科大哥打成这样,我绝饶不了他!乖儿子,你替娘出气,好好地收拾收拾那老……”话说得太急,脸上晕红如醉,气息窒堵,难以为继。
拓拔野微微一笑,心里却是一阵难过:“在娘的心里,四海九州,六合八荒,加在一起也及不上科大侠的一根寒毛。可惜造化弄人,科大侠的心底偏偏又全被西王母占据了,不知还容不容得下她的位置?”
思忖间,身后雷霆震吼,烛龙蛇行海面,急速追到,转头望去,就象连绵山脉,迤俪海上。蛇身游处,巨浪狂涛朝着两侧冲天飞甩,在夜色中望去,仿佛两排连绵不断的巨大瀑布,声势惊人,壮观已极。
龙神“哼”了一声,低声道:“烛老妖被科大哥刺瞎了右眼,又被你娘接连重创七寸,现在不过是色厉内荏,强弩之末。乖儿子,你快用娘的龙珠,解开青龙封印……”
忽然想起青龙舰队已被烛龙击溃,青龙魂魄虽在,少了可寄之体,威力难免大减。要想单凭青龙之魄与烛龙的不死神蟒相斗,只怕凶多吉少。
见她蹙眉沉吟不语,拓拔野料知大概,心念一动,道:“娘,不如我解印夔牛、珊瑚独角兽……”原想说解印出所有凶兽,和青龙一起合战烛龙,但转念又想,以自己的念力,单只御使其中一种尚有可能,但要想一齐驾驭这么多的凶兽,只怕未尽其力,反受其害。
晏紫苏眼眸忽地一亮,拍手道:“是了!不如拓拔太子将青龙合体,化为兽身!”
众人心中大跳,颇以为然。
大荒之中兽身封印无非两种,其一便如同青丘国九尾狐,因祖上获罪,而被封印入凶兽之体,成为半人半妖的异类;其二便如同眼下的烛龙,为了极大地提升自己的修为,与凶兽合体同化,自行封印。
但无论哪一种,都可将凶兽与自身的潜力激化至最大,真气、法力倍增。盖因此故,五族中皆有不少高手甘冒奇险,寻找凶兽魂魄,合体修炼。
龙神喜色一闪即逝,蹙眉道:“不成!封印兽身太过凶险,寻常神兽倒也罢了,青龙乃是太古荒外第一凶兽,即便是九百年前的翟龙神,与青龙同化合体之后,也是百受磨折,结果才会在与青帝大战时力竭而死。小野虽然略通驭兽之道,但要想仓促间和青龙合体而不互相排斥……”越想越是不妥,摇头道:“不行!实在是太危险啦。”
当是时,烛龙怒吼着腾空冲起,左眼蓝光电芒擦着众人身侧急射而过,撞击在滚滚黑云中,顿时激窜起数十道闪电,天海陡亮。
雷鸣轰隆,老妖张开巨口接连咆哮,一团紫艳烈火合着腥风狂卷而出,刮得众人周身滚烫,衣裳猎猎鼓舞。所幸相距尚有五百余丈,炎风冲到一半,便冲散成漫天火光。
强敌当前,无暇多想,拓拔野念头急转,蓦地下定决心,扬眉道:“娘,就这么办吧。与其束手待毙,倒不如拼死一搏!”
龙神眉尖一蹙,见他极是坚定,想说的话又咽了回去,心中担忧、喜慰、爱怜、恼恨……交相翻涌,叹了口气,道:“臭小子不知天高地厚,由得你啦。”
当下将翟龙神所创的“青龙合体诀”一字一句地传授给拓拔野。拓拔野天资聪颖,贯通《五行谱》,又有记事珠相助,不消片刻,便将其中奥义烂熟于胸。
见他将法诀倒诵如流,毫无差误,龙神心下稍安,樱唇张启,龙珠徐徐飞旋而出,落到拓拔野面前,幻光流离四射,难以逼视。在闪电的照耀下,隐隐可以瞧见其中似有数十条小龙飞腾绕舞,想必就是历代龙神的元神了。
拓拔野收敛心神,微一张口,将龙珠缓缓吞入,喉中一滑,馨香灌脑,只觉一道温润之气洋溢胃腹,通达全身,暖洋洋地极是舒服。
龙神凝视着他,微微一笑,淡淡道:“拓拔小子,龙珠乃是龙族至高权物,珠在族在,珠亡族亡。龙珠既已授给你,从今往后,你就是当世龙神了……”
拓拔野陡然一惊,失声道:“娘!”蚩尤、晏紫苏亦颇感错愕,想不到她竟会在这等生死关头授权传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