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片雪白上,左下腰往上延伸出一条斜斜黑印,瘀痕延一指宽,必是棍棒所击,左后心处还有巴掌大一块更深的黑印,不知在哪儿撞出来。
黑白撞色,触目惊心。
看得殷翊眉心乱跳,杀气从起伏不定的呼吸中泄出。
人们形容两个极度信任的人会用这样一个词,交付后背。
荧悔心里,殷翊其实还没有这样的地位,所以在她感觉到杀气的那一刻,床边截云已经嗡然出鞘。
剑气啸过,烛火跳了一瞬倏然熄灭,浓稠墨色铺满帐内的一刹那,截云冷白的剑刃已稳稳架在殷翊脖子上。
夜色无声流淌。
他就这样静静站着,手里握一盒伤药,甚至连挡一挡的动作都没有。
荧悔收回剑刃:“抱歉。”
截云抵地,松弛下来后,背疼得更厉害,见他不吭声,在一片漆黑中她略咬了咬牙,摸不准他是生了气,还是生了大气。
毕竟理亏,她难得耐心地解释道:“我这一剑,乃是下意识的反应,你也是习武之人,晓得后背空门大开时,警惕心确实要高几分的,高到这般也说得过去。”
过了一会儿,殷翊没有答话,一片黑暗中荧悔也瞧不清他的神色。
方才的事情于理说得过去,于情却半分不通,故而她抱歉,抱的乃是情,解释,释的乃是理。
正要再从脑海里淘一些诚恳又真挚的话语来宽一宽这少年的心,就听得一派静寂中,衣饰细微摩擦声响起。
荧悔左腕忽地一紧,手中多了一柄冰冷物事,上头的纹路她已算得上熟悉,是顷雾,变长的顷雾。
“反应挺快,”殷翊的声音响在一片暗色中,听不出恼怒意味,接着说,“是我疏忽了,这样呢,能不能安心一点?”
荧悔左顷雾,右截云地握着,有些震撼,脑中立刻迸出一个大胆的想法:“你说,我用十成力,将两柄剑对击,剑身会不会裂?会不会从剑身里头掉出绝世剑谱、藏宝秘图什么的?”
“……”殷翊声音恻恻,“你敢!”
“咔”一声,他已摸出火折子,点起烛火,回身时,脚步顿住。
荧悔趴在床上,顷雾和截云一柄没拿,交错着躺在床边,她满头青丝拨到左侧,长长垂到床下,露出一片伤背。
是她的信任。
殷翊勾着嘴角,总算有几分良心未泯。
方才那一桩已经揭过,两人又你来我往地呛了几句。
荧悔双手交叉,垫在下巴上:“不过是礼尚往来,要知道,你若是对我动手,我拼尽全力之下,你也得给我陪葬。”
“……少嘴硬。”
殷翊单膝跪在床沿,挖起一团药膏,在掌心热开,贴上她后背骇人淤青处。
荧悔忍不住颤了一颤。
“疼?”
荧悔咬唇:“疼死了,你这上药,还是要命呢。”
“……我轻点。”
“再,再轻点。”
“……”殷翊额上都沁出汗。
最后,他的手定在她肩胛处,荧悔还在催命似的催他:“好了没?”
他收手:“好了。”
后背传来嗖嗖凉意,好歹把那股疼痛压下几分,荧悔翻过半边身,右手撑在身下,背没靠上床,发丝就这样滑下,在她颈窝铺开一重墨色的藻,隐约可见其下玉色皮肤。
“多谢,下回你受了伤,我也帮你上药。”
殷翊擦手时,额头朝她一撇:“我是受了伤。”
豆荧之光投在他侧脸,晕出一圈英挺轮廓。
毫不掩饰的颓丧透出来,俊得邪气。
荧悔想要忽视都难,顺着话头问:“你哪儿伤了?”
殷翊坐在床边,握拳抵一下胸口:“挺伤心,你朝我拔剑,九九。”
刚受过人的好,荧悔象征性地跟着拿手背拍了拍他胸口:“要不你也朝我拔一拔剑,我不还手。”
“以为我是你?我是舍不得。”
说话时,他的目光巡过她撑起的手,她圆润白腻的肩头,她因为疼而失色的嘴唇,上头两道齿痕。
整个人像一捧终年不化的冰。
他想让她化。
化成水。
此刻,这捧冰的声音也变得冷嗖嗖:“殷翊。”
“嗯。”没能把少年炽烈的热情打下分毫,他盯着她的眼睛。
“头发。”
“嗯?”
真是不晓得这少年在想什么,荧悔撩起眼皮,看他的腿:“你压着我的头发了。”
“……”殷翊忙要起身,手上却按到她的发丝,荧悔疼得往他手臂上打:“手!”
方才他还极有义气地帮她上了药,所以荧悔尽管吃疼,手上也并未使多少力,存的还是个提醒的心思,没有料到他还没起身,撑在床边的手掌在这一打下,往后碾磨,扯着她的发丝,头皮登时紧得发痛。
她下意识地撑起身子让绷紧的头发松弛,而减轻痛感,不料额头咚一下撞到他下颌。
倒吸一口气,真是流年不利。
“……殷翊。”
头往后仰了仰,目光从他喉间移到他面上。
“起开。”
二人只得一掌的距离,气息在半空隐约相缠。
他没有动。
四处黯黯,殷翊的眉眼都笼在碎发的阴影里,一片漆黑,但偏生那股灼灼欲燃的气息嚣张地释出来,再勉力地压抑,释出,再压抑,循环往复中,情绪不断撕扯,而变得愈发浓烈。
不论是冲动,或是压抑,都愈发浓烈。
天平将倾,就看是冲动到底,还是压抑到底。
荧悔心里想的是,这个少年自来不怕死,没想到如此不怕死。
不耐之下抬起左手,在他后心猛一拍下。
本意是让他醒醒脑袋,没有想到身手一贯绝好的人竟一点反应都没有,伴随一声闷哼,一片阴影直直地倒下来。
唇角微微地热。
“……”
荧悔懵了,这招她至少在殷翊身上使过十回,回回手未沾身就被他躲开……
后一刻思绪砰地炸开,她,她她一巴掌把殷翊的清白给拍下来了?
殷翊也懵了,但少年精着,反应甚快,顺势上滑,在她唇上辗转起来。
同时探出双手,小心托着她背上未伤之处。
唇上传来阵阵湿热,少年炽热的气息充斥荧悔的鼻腔。
她的双目睁得老大,清浅的眸子盛满泠泠水雾,头一次出现了茫然的神情。
她不是不谙世事的姑娘,该看的不该看的春|宫也看了不少,晓得这是个什么情况,犹记得她和青何讨论人体美感时,说了一句。
“可见绘这些图册的都是你们男子,于我们习剑之人看剑谱的习惯来说,两方对战必得是有来有回,对招拆招,才称得上精彩,你看这图册,尽是男子在上头,竟没有些女子在上头的,故而依我看,这也不是一册正统的图册,作册之人还是不够老道,不看也罢。”
此刻不知为何,脑中浮出的竟是少时假作老成的胡话。
习剑,她算是老道。
那么,在此道上,如何算老道呢?
神思不属间,殷翊已经轻柔地在她的唇瓣上辗转了数回,在她齿关外徘徊试探,蠢蠢欲动。
却突然感到身下人一动,后颈环上一双手,身下的姑娘轻巧旋身,将他翻了下去,二人在床上滚了一滚,唇齿未曾分离,只是天旋地转,荧悔压在了他身上。
这算是老道了罢?
二人有来有回,她先一掌将他的清白拍下来,他再反制啃她的唇,最后她翻身而上,如何也算不得堕了平顶山的名头。
心防一松就要抽身时,殷翊呼吸陡然一沉,一手扣着她后颈,往下摁。
与之前和风细雨般的吻截然不同,他倾起身,侧头,强势抵开她的齿关。
口中霎时多了一抹柔滑,殷翊再度加深这个吻。
荧悔没有料到,荧悔属实没有料到还有这样的闹法,她看图册时,秉承的是长见识的端正心思,用的是一双看剑谱的眼睛去瞧那些离谱的动作,何曾往这等细节里钻研过。
炙热的气息碰上寒冰,化出重重大雾,流霭丝缕漫开,漫上她的眼,漫上她脑海。
殷翊气息霸道,像一簇赤焰,跳上她身躯,在她身体点上陌生的情绪。
炽烈、火热,不属于她的情绪,被他染上的情绪,一点点透过她冰凉肌肤,渗入她血肉,烫在她骨骼。
暖的。
暖意渐渐升温,从她的脊骨往上爬,火热得似要把她从头至尾燃成灰烬。
她整个人都热。
二人唇瓣濡湿,气息热烈纠缠。
左侧松松挂着的寝衣也落到手腕处,身上只余一件赤红肚兜。
发丝滑下她肩头,他亲着她,还能伸手拂开,露出一截如玉皓颈来,手掌停在她脖颈间,指腹磨着她。
带着欲说还休的欲。
荧悔眼波濛濛,半阖半睁,染上欲望,如晨曦中一片浅海泛起波澜,煎盐叠雪,点碎绯色。
他知道她美,但此刻,是因为他而生出来的美。
帐篷里,气息愈发旖旎。
殷翊的手下滑,握她的腰,虎口薄茧抵磨她的皮肤,唇瓣同时下移,滑过下颌,带一重湿,贴上她颈部。
荧悔瞬间睁大双眼!
头皮整个一麻。
迅速撑起身子,同他唇瓣分离。
殷翊作乱的手已经收回,转而负在脑后,盯着她不放。
她的神思自昏沉里清醒,迷雾散去,露出清明眼底,几乎要焚烧她的陌生热意缓缓散去,她找回了身体的控制权。
周围的事物渐次回来,雨丝缱绻,烛火盈盈。
二人都在轻喘,胸口略微起伏。
她看着殷翊,他漆黑的眼底暗潮涌动,一道一道欲望的浪潮朝她打过来,慑住她的眼。
此刻的他不再是个少年,而是平沙莽莽中一匹孤狼,盯上他的猎物。
荧悔平淡地移开眼,挣开他,翻身下床。
站起身时已经恢复一派镇定,平静地拉上半截寝衣,背对他,将一头凌乱青丝挽起,语调是一贯的平缓:“这个事情,还是我们平顶山做得不厚道,算你们凛东吃了亏,我会补偿你的。”
“?”
殷翊坐起来,看她露出的半截玉白颈项,又是一阵燥,声音哑得不像样:“什么?”
“方才,是我唐突了你,我会补偿你的,你挑个良辰吉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