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鹰向符太道:“有兴趣陪我到上阳宫拜访李锋那家伙吗?”
符太为之愕然,田归道更不用说。
龙鹰笑道:“不入虎穴,焉得虎子。只要让李锋晓得我龙鹰想杀一个人,那个人肯定没法寿终正寝,李锋只好屈服。”
又向田归道道:“中监送我一程,边走边谈。”
两人随他去了。
两人并骑驰出则天门,踏上积雪盈尺的御道,立即牵动整个皇城的警备。
雪球仍无休止地洒下来,将壮丽的皇城转化为纯白的天地,掩盖了内里正如火如荼进行着的明争暗斗。
御道上两旁亮着的火炬变得朦朦胧胧,别具使人增添愁思的凄美感觉。一队三十多骑的左羽林军在头目一声令下,避往道旁,施礼致敬。
龙鹰举手回应,转向符太道:“换过你是宇文朔,敢否在皇城布下天罗地网,在我们回程时伏袭狙击?”
符太轻松的道:“敌人最顾忌的,就是鹰爷你震慑天下、无人不惧的折叠弓和接天轰,前者可令任何攻城者,不论武功如何高明强横,仍惨成活靶,更不要说李显,而没有李显的攻打皇城,势沦为造反叛乱,失掉合法性,故而上上之计仍是在攻打皇城前先干掉你这个可怕的家伙。至于接天轰,杀凌岸时有目共睹,一旦展开,挡者披糜,不怕围攻,否则突厥人早收拾了你。哈!现在你既没箭矢傍身,又没有背接天轰在背,晓得你是到上阳宫去,不在我们回程时设伏的不但没有胆子,且是蠢材。”
龙鹰微笑道:“既然这般想,为何肯陪小弟出来发疯?”
符太好整以暇的道:“我说的只是自己,又假设城内的左羽林卫全听我的指挥。对方的情况复杂多了,除非早商量好。如遇上鹰爷出巡,该怎么办,否则争拗得来,已错失良机。杀鹰爷岂同杀二张,看刚才那队羽林卫对你老哥的神态便清楚,他们的恭敬出自真心。想杀你吗?首先要调走羽林军,然后由对方的高手团出马,他奶奶的,我不知多么希望可出现这个情况,如此我的‘血手’方能尽兴。”
龙鹰叹道:“你这个惟恐天下不乱的家伙。不过!太少的分析确有道理,名不正,言不顺,怎可成事?何况圣上仍在,谁敢胡作妄为,这类叛上作反的行为,只能关起门来做,还须得李显首肯支持,而李显绝对没有这个胆子,太少的愿望将告落空。”
符太道:“既非引敌来袭,这么到上阳宫去有何意义,李锋并非三岁孩童,不会因你的恐吓从实招来,定必矢口否认,推个一干二净。事实上你无凭无据,只是感觉到他已投敌吧!”
龙鹰道:“太少有所不知,飞骑御卫乃圣上的亲兵团,多为来自穷乡僻壤的农村子弟,性情纯朴,互相间不是亲戚,就是乡里,或在信念、习惯上较相近,故而远比其他军系团结,像田归道的手下便全为子弟兵。于他们来说,能成为飞骑御卫,乃光宗耀祖的荣誉,收入当然非是乡间同辈能相比,故对圣上忠心耿耿,亦只效忠圣上。我第一天到神都来,因着小弟等于来自乡间,与他们打成一片,此关系是长期培养出来的,不会在几天内动摇,李锋怎能与我相比?”
想起当年偕人雅三女与令羽等御卫兄弟,到董家酒楼吃喝玩闹的情景,心中涌出暖流,即使际此大雪临身、天寒地冻之时,仍感火热。令羽和陆石夫是同乡,龙鹰跟着众人唤陆石夫为陆大哥,说顺了口,至今天大家都习惯了。
符太讶道:“你是想策动飞骑御卫站到我们的这边来吗?”
龙鹰道:“你说对一半,不过我要的只是令对方晓得飞骑御卫心归何处,足教对方不敢再打飞骑御卫的主意,如若废去李锋的武功,令他难起任何作用。飞骑御卫按兵不动下,将牢牢牵制着左羽林军,因怕被飞骑御卫抽后腿,在如此情况下,我们的对手只剩下李多祚和他的右羽林军,偏偏李多祚正是最不想与我对敌的人,因他曾参与讨伐孙万荣的征战,比神都其他人更了解我龙鹰在战场上的威力。想对付我吗?用的须是新兵,明白吗?”
符太道:“面对强弩,一般的盾牌难起作用。攻城攻门已是下下之策,何况对方又势难制造大批的攻城工具,故此唯一办法,是将宫城重重包围,然后以藏在宫城内的高手团,对长生殿发动突袭,我和你逼得施援时,便大有杀我们两个混蛋的机会了。”
龙鹰悠然问道:“还有别的可能性吗?”
符太断然道:“肯定没有。”
龙鹰道:“假如猜通猜透他们的手段后,我们仍要进退失据,还用出来混吗?如果纯为打一场你死我活的仗,李显何时离开东宫,就死于何时,没人可改变得了。问题在并不是这么样爽脆利落的战争,追求的是和气收场,否则现在我何用到上阳宫去?”
符太道:“鹰爷会否忽略了二张呢?他们成事虽不足,败事却有余。”
龙鹰哂道:“我岂容他们有败事的机会?话说回来,我们现在对局势形势的分析,用的仍是以前的脑袋和思路,忘记了真正的对手是台勒虚云,情况如‘范轻舟’到神都后的历史重演,走的每步路均在台勒虚云的计算内,而他耍的招数,招招出乎‘范轻舟’的意想之外,如果他不是被逼留在翠翘楼养伤,给我偷听到他们的密议,连‘范轻舟’的身份亦已被他揭破,输个一败涂地。他奶奶的!能令他如此失着,全赖魔种起死回生的功能,这也是他唯一算不到的地方。严格来说,不论斗智、斗力,从某一方向看,我均折在他手上,故再不想输另一次,想不输吗?便要用全新的思维。”
符太道:“这是知己知彼,没多少人办得到,可是想有新的思维,恐怕须换脑袋才成。”
龙鹰道:“不是没有办法,且有两个之多。首先是在认为想遍所有可能性后,再想深一层,此正为我要在这非常时期到上阳宫去的最主要原因。”
两人策马左转,朝上阳宫不疾不徐的驰去,战马披上厚毡,以抵风雪,事实上即使没有御寒之物,在两人真气支持下,马儿亦可视风雪如无物。
符太满有兴致的问道:“如何可想深一层?”
龙鹰道:“就是没有必然的事。”
看符太一眼后,续道:“太少刚才斩钉截铁的指没有另外的可能性,就带着必然如此的味儿,但想错了又如何?我们现在到上阳宫去,好处多得说不尽,却可以一句话总结,就是‘造势’,使台勒虚云晓得不先收拾我,一旦老子在毫无顾忌下,全力反扑,他极可能将赢回来的全输出去。圣上若有不测,就是神都城不稳之时,在这样的情况下,兵权落谁之手,谁就是赢家。‘造势’正是全新的思维,你以前听老子说过吗?”
符太没好气道:“勿要唬我!虽未听你说过,却见到你这般做,杀‘凌岸’不算造势吗?你奶奶的!旧东西当新东西来压我符太?”
龙鹰笑道:“‘造势’是个笼统的念头,本身也有新旧之分。杀‘凌岸’是小弟惯用的‘先发制人’、‘下马威’式的造势,到上阳宫则是新一轮的造势,至少在此之前,太少没有想过。对吧!”
符太一副不和你作无谓争拗的表情,道:“死也可给你说成活的。第二个办法又是什么劳什子?”
龙鹰悠然自得的道:“你早说出来了!”
符太一怔道:“我何时说过?”
龙鹰轻描淡写的道:“就是换脑袋。将你和我的脑袋,换上僧王和天师的脑袋,此着包保台勒虚云未想过,怎可能不棋差一着,因根本不晓得对手是谁。”
符太同意道:“终说出点道理。”
龙鹰道:“‘造势’两字,正是从僧王的金口吐出来,一言惊醒小弟这个梦中人。他奶奶的,斗力下乘,斗智中乘,造势方为上乘,最切合现时的政治环境。台勒虚云乘的是李显和东宫惨案之势,如果我们不能炮制出能与之抗衡之势,将陷挨揍之局,就看对方何时来攻打长生殿,实力可超越我们多少,我们能顶多久,当鹰爷、太少、僧王、天师四大傻瓜尽出,实力见底之时,就是全体归天的一刻,这样的仗,只有蠢材才去打。哈哈!”
符太道:“你预料的情况,只有在四个人都蠢得不去突围逃走方会发生。只要鹰爷肯走,其他三个傻瓜肯定争先恐后,只恨爹娘生少两条腿。哈!真过瘾!”
门卫肃立敬礼。
两人离开皇城,上阳宫的外大门提象门在风雪里若隐若现。
没有了高墙挡风,风从洛水刮来,雪粉狂飞乱舞,张牙弄爪。
蹄声从皇城内远处传来,踏在积雪上发出“喀喀”怪响。
符人讶道:“这么有胆识吗?只得那十来二十人,全属高手也奈何不了我们。”
龙鹰叹道:“太少正因心中渴望,遂明知对方不是来找碴子,也要朝这方面说。”
伏击两人,最佳地点是在皇城之内,还要将他们重重包围,在高处埋伏箭手,现时大雪铺天盖地,绝对不宜。
蹄声迅速接近。
龙鹰在皇城和上阳宫两门之间勒马停下,道:“此为最佳谈判地点,大家都是两头不到岸,没有谁可多占地利上的便宜。”
言罢掉转马头。
符太随他掉转马头,面向皇城,叹道:“你还活动过筋骨,我则只伸过双手,坐看你放手痛快。老天爷真不公平!”
龙鹰道:“整天想着动家伙,叫有勇无谋。”
符太道:“你猜到是谁追来吗?”
龙鹰好整以暇的道:“撇开了朝臣的可能性,同时将时间、地域计算在内,剩下来的惟只东宫。东宫内可与小弟说话者,得武三思一个,因为他仍以为我不晓得他的所作所为。”
符太道:“今次他是送上门来,乃杀他的千载一时之机。”
龙鹰叹道:“我比你更想,不过在这样的情况干掉他,洛水北岸立成血战场。”
二十多骑驰出皇城,冒雪暴朝他们驰至。
符太道:“我认得的除武三思外,尚有宇文朔、乾舜和洞玄子。唉!如果可借我你的折叠弓,任我发射,多么痛快!”
龙鹰道:“该是来‘看货’,秤小弟的斤两!咦!汤公公也来了。”
带头的武三思首先勒马减速,却没停下,往两人驰来。
其他二十二骑纷纷在十多步外收缰止马。众马“呼噜!呼噜!”地喷出一团团的热气,跳蹄喘息,与龙鹰和符太两匹坐骑的安然舒静,相映成趣。
武三思先向符太以被吹得变僵硬的脸肌,展示一个非常不自然的笑容,才夹马到龙鹰另一边,俯身探手来抱龙鹰。
符太心中好笑,龙鹰暗里叫苦,给武三思在马背上拥龙鹰一个结实。
武三思七情上脸,以他可做到最诚恳的语调叹道:“好兄弟,三思想得你很苦。”
龙鹰全身起着鸡皮疙瘩,偏是奈何他不得,武三思的声音已在耳语道:“全赖兄弟劝我支持太子回朝,三思才有今天一日,三思永远不会忘记兄弟的大恩大德。”
龙鹰心叫你是送上门来,如果晓得自己亦为“丑神医”,且清楚他如何诋毁龙鹰,给个天做胆也不会说如此使自己有可乘之机的蠢话。
拍拍他背心,道:“龙某只是提醒梁王几句,真正落手落脚去做,使太子回朝,仍赖梁王,龙某怎敢居功?”
武三思说时声音微仅可闻,于此风雪飘摇的一刻,声音难以传远,符太也仅可听得,遑论十多步外的一众人等。
可是龙鹰说的话,却是暗含魔气,看似没有扬声,宇文朔、洞玄子、乾舜和汤公公等全听得一清二楚。
武三思不以为意,皆因在他的位置,生出龙鹰像他般耳语说话,一点不察觉龙鹰的话一丝不漏传入其他人的耳朵去。
唯一明白个中妙况的是符太,忍俊不住的笑将出来。
武三思“依依不舍”地放开龙鹰,道:“风雪太大,不方便说话,更怕马儿捱不住。我们到上阳宫内找地方说话如何?”
龙鹰一眼朝宇文朔等二十二骑扫过去,悠然道:“‘长江后浪推前浪’,此言不虚也,龙某虽与诸位素未谋面,但看人的眼力总算有少许心得,可见我大唐之兴,指日可待。”
武三思听得大为错愕,任他千猜万想,仍想不到龙鹰不说“大周”而是“大唐”,似视现仍健在的女帝为无物,若这句话传入女帝之耳,女帝又如往昔般“正常”,剩这句话足构成满门抄斩、罪诛三族之罪。
于宇文朔等人来说,这句话承接他和武三思的对话,虽为惊人之语,却颇有顺理成章的味道。
李显登基之日,正是李唐复辟之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