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粉飘飞的一夜终成过去,昨天没露过脸的太阳悬在东边天际,斜照两岸林木披霜挂冰的孔雀河。
龙鹰和荒原舞两人沿高昌古道朝北奔驰,到此刻亦感疲倦,荒原舞还好一点,龙鹰却是负伤之身,昨夜损耗的真元尚未有机会回复过来,故而后劲不继。
龙鹰忽往左折,穿过雪林,跃往河滩处。
符太双膝着地跪在河滩交接处,将头浸在淌流的平缓河水里,闻声将头从水里拔出来,别头望往两人,苦笑道:“给那家伙逃返突厥人的木寨去了。”
他的神态表情自然流露出发自内心的诚挚,登时将他的妖异之气大大冲淡,这可是从未在他身上发现过的,两人一时都看得愣住了。
符太拿着放在身旁的连鞘古剑站起来,任由水珠从头脸淌下来,讶道:“为何这样瞪着我?”
龙鹰道:“你受了伤吗?”
符太缓缓将古剑挂到背上,道:“给他打了一掌,不过他伤得比我重,没有一年半载休想复元。”
荒原舞不解道:“你怎能赶上他的?”
符太回复了一贯视天下人如无物、倨傲里带点轻佻的神态,不屑的道:“他懂‘催神术’,难道我不懂吗?分别在我已到了收发由心之境,他却是能发不能收。即使我没有刺他一剑,使他的经脉严重受创,事后他亦要大病一场。”
龙鹰摇头道:“勿要小觑鸟妖,他朝北走而非逃往南面是有原因的。”
北面是后援部队的木寨,南面则为丹罗度的主力部队。
符太一呆道:“有分别吗?”
龙鹰道:“无瑕和无弥两女均应留在木寨,所以只要鸟妖抵达木寨,两女便可以阴补阳,助他在短时间内恢复过来。”
荒原舞道:“说不定两女手上仍有猎鹰,只是没有放出来,怕它们着凉。”
符太思索道:“如此鸟妖或可在七天后功力尽复。”
这方面,符太比龙鹰这半个魔门人更在行。
龙鹰道:“就是这争取回来的七天,我要教丹罗度全军尽墨。现时突厥人情况的恶劣,比我们想象的更甚,只要在这七天内,令他们没法与后援军会师,光是捱寒抵饿,够他们受的了。”
荒原舞道:“你是要逼他们铤而走险哩!”
龙鹰欣然道:“正是如此。原舞你立即赶回西寨,着他们坚守,我会派人与你们建立联系。”
荒原舞道:“敌人后援军兵力远过我们,如分兵南下,我们如何应付?”
龙鹰道:“来个一概不理,我自有方法封锁古道和河流,不论北上或南下,我都要他们难越雷池半步。七天后,将轮到我们大举出击了。”
荒原舞领命而去。
龙鹰向符太道:“还有气力吗?”
符太现出一个冷傲的微笑,淡淡道:“只要对手不是你龙鹰便成。”
龙鹰哑然失笑,暗忖人的性情确是无法改变,道:“起程吧!”
龙鹰终想到两女留在木寨的原因,并非鸟妖有先见之明,晓得自己将会受重创,而是须交由两女照拂木寨这个“鹰站”。两女更可能负有为后援部队监察远近的任务,至乎对付他的天山族兄弟。
从这个角度去思量,两女手上至少尚有一至两头通灵的猎鹰。不过因位于后援部队和丹罗度中间的鹰站已被摧毁,敌人一方将再没法从高空观察己方人马的调动。在知敌方面,双方扯平。
想通此点,龙鹰更有把握打赢这场仗。
桑槐没有随他们去寻鸟妖,为龙鹰传达最关键性的命令,于高昌古道最具战略价值的位置,学突厥人后援部队般,建起一个有强大防御力的木寨,截断敌人会师之路。
际此天寒地冻之时,设寨立垒是唯一的选择,既可避风雪,又可储存粮草物资。
精兵旅设堡的位置,东接鹿望野,西靠孔雀河,位处高丘之上,孔雀河岸最不缺乏的就是林木,可就地取材。敌人能于三天内建起两座木寨,他们用三天时间只建一座该是绰有余裕。
桑槐知会留守下游的兄弟后,全速赶返鹿望野,通知己方人马到立寨处会合,共同奋斗。
抵达约定的立寨点,不是预计的百多人,而是六百多人在努力赶工,迎接龙鹰和符太的是丁伏民和雪儿。
龙鹰搂着雪儿的马颈,一边和它亲热,一边问道:“怎可能来得这么快呢?”
丁伏民欣然道:“据白鲁族兄弟的情报,丹罗度的主力大军行军至下游七十里处后停留不动,所以我拿主意领五百兄弟到此来支持,动用了百头骆驼,携来大批粮货物资。”
丁伏民又派出一个百人队,在东面找到据点,于鹿望野和古道间设立了三个隐蔽的驿站,既可监察远近,又能迅速传递讯息。
龙鹰等动身偷袭敌寨前,通过驿站联络鹿望野的兄弟,而丁伏民乃知兵的智士,立即率领五百人携粮来援,大部分为白鲁族战士,好为龙鹰紧扼高昌古道的咽喉,免被敌人断龙鹰等的后路。
符太嘴皮子虽硬,但自己知自己事,径自找地方运气调息。
龙鹰一手牵着重见主人兴奋雀跃的雪儿,另一手搭着爱将丁伏民的肩头,向他述说当前的形势,特别指出暂时去了鸟妖的威胁。问道:“你对筑寨有心得吗?”
丁伏民心不在焉的答道:“各兄弟均曾受过筑寨设陷的严格训练,只要不下雪,三天时间已足够有余,规模不用太大,却必须够坚固。”
龙鹰讶道:“你在想什么?”
他们来到筑寨的丘岗高处,右边是滚流不休的孔雀河,左方是高昌古道,在雪林里时现时隐,往南北延展。
丁伏民道:“丹罗度该收到后援部队西寨被攻陷的消息,也猜到我们会截断高昌古道,故而按兵不动。”
龙鹰想起无瑕两女和她们手上的猎鹰,点头道:“这个可能性是存在的,你有何想法?”
丁伏民道:“丹罗度的下下之策是沿古道全力来攻,至乎令北面的手下来个前后夹击。这种天气,风雪随时来临,是宜守不宜攻的。而我们还可以游击突袭的战术,利用高昌古道的独特环境,不住削弱他们的兵力,打击敌人的士气。”
龙鹰极目南望,一片雪白,岸林积雪。在这个时候,走路已不容易,何况还要挥兵攻坚,道:“丹罗度不但不是蠢人,且是智勇双全之士,只是欠了点运道。”
丁伏民沉声道:“当丹罗度再度起行,摆出全军北上,北面的突厥人又分出一军南下,我们致胜的契机将告出现。”
龙鹰放开搭在他肩头的手,看着目露奇光的丁伏民,喜道:“原来伏民已成竹在胸,快说来听听。”
丁伏民欣然道:“末将和鹰爷的分别,在于有空闲去仔细思量,并设身处地为丹罗度筹谋解困的办法。只要丹罗度能办到这一点,将可把沦于被动的劣势彻底扭转过来。”
龙鹰动容道:“对!就是攻陷鹿望野。”
丁伏民喜道:“得鹰爷认同,可知我不是胡思乱想。丹罗度要达致这个目标,必须惑敌诱敌双管齐下,须诱得我们倾巢来守古道,他方有成功之望。”
龙鹰心中涌起欣悦的感觉。
郭元振没有选错人,丁伏民确是不可多得的人才,想到他没想过的东西。
鹿望野确是能一举解决丹罗度所有烦恼的军事目标。其地是处于半荒漠地带的庞大绿洲,天气暖和,粮草无缺,乃丹罗度目前最需要的避难所。
当鹿望野落入丹罗度手上,龙鹰等将变成孤寨孤军,还被敌人三面夹击,只看能捱多久。
龙鹰思索道:“所以只要我们装出倾巢来守古道的姿态,丹罗度将以雷霆万钧之势,一举攻陷鹿望野。”
又道:“我明白了,此正为鸟妖向后援部队传达了丹罗度的计划后,立即赶回位处战场中央的鹰站的原因。不过我们现在赶跑了鸟妖,丹罗度再不能像以前般,掌握鹿望野和高昌古道的情况。”
丁伏民道:“鹰目只能知道个大概,远及不上人眼。如我们般不住派出探子观察敌况,丹罗度也必是侦骑四出,我们又是目标明显,只要敌人密切监视鹿望野,我们兵员上的调动绝瞒不过对方。”
龙鹰道:“我们现在是互相监视,如果丹罗度要抽调足够人手,用之以攻陷鹿望野,这个偷袭部队的实力不可少于五千人,如斯大规模的调动,能瞒得过我们吗?”
丁伏民道:“当然瞒不过,特别是白鲁族兄弟是这区域的地头虫。但下属却有个想法,丹罗度是那种谋定后动、算无遗策的人,只是不幸遇上鹰爷,吃不消鹰爷天马行空般无从测度的战术,加上运气不济,故此频吃大亏,致陷身眼前劣局。”
龙鹰道:“伏民是认为他还有后着?”
丁伏民道:“在兵法上,后援的部队担负在各方面支持前线军队的重责,不会集中于一处,而会是兵分多路,不求急进,但求稳健。丹罗度的大军从天山南下,前锋军分三路围截我们,后援部队随后而来,至少该有两个部队。走高昌古道的是运载重物的辎重部队,另一路主要是运较轻便的粮货,像走高昌古道的部队般落后了三天。如果我估计无误,这支成了奇兵的部队,现时该在鹿望野之北或东北方五十里外,尚未朝鹿望野推进。”
稍顿续道:“我和林壮商量后,由他与白鲁族的大族长施达支司说话,派出一队由本修阿那指挥的出色探子团,去寻找这支丹罗度可借之而翻身的奇兵。”
本修阿那是龙鹰误闯鹿望野遇上的白鲁族杰出战士,非常机灵。
龙鹰道:“丹罗度已将希望寄托在这支奇兵上,怎会这么轻易被发现,且很大可能丹罗度已潜往与这个部队会合,亲自指挥,以保万无一失。”
丁伏民吁出一口凉气,道:“还是鹰爷想得周到。”
龙鹰赞赏的拍拍他肩头,道:“想得周到的不是我而是你,只是一人计短,二人计长。现在最迫切的事,是寻得这支奇兵的位置,我们方可拟出设陷伏击的计划,粉碎敌人最后的希望,最理想当然是可宰掉丹罗度。哈!真的没想过,拿达斯要塞的争夺,竟是由远在千里之外的战场来决定。”
丁伏民道:“这处可交给下属,对付这批隐藏起来的敌人,须由鹰爷主持大局。”
龙鹰岔开道:“伏民有否想过将来的事?”
丁伏民悔然道:“鹰爷是指……”
龙鹰道:“大家兄弟,实话实说,中宗已成为大周皇朝未来的皇位继承人,此为不可逆改的形势,可是李显不单非是有为的君主,且被恶妻和小人们操纵,我更是被排斥的关键人物,一俟李显登上帝座,所有与我关系密切者都不会有好下场,伏民和众兄弟曾与我并肩作战,更不能幸免。”
丁伏民色变道:“我从没想过这么远,请鹰爷为我们做主。”
龙鹰从容道:“他有张良计,老子有过墙梯,当然不会教兄弟们受苦。我知伏民和各兄弟都是一心为国效力的忠贞之士,不过……哈!不论如何满腔热血、忠心耿耿,辛苦过后,仍需好好享受一番。”
丁伏民一头雾水的道:“下属不明白。”
龙鹰遂将因博真而来宝藏的可能性说出来。
丁伏民听后精神大振,旋又颓然道:“可是我已习惯了军旅的生涯,纵然真的找到宝藏,怕也适应不来另一种生活。当然!我绝不会视之为苦事,只是怕因耽于逸乐,失去了奋斗的目标。”
龙鹰问道:“你奋斗的目标是什么呢?”
丁伏民双目射出仇恨,沉声道:“我的亲族里,死在突厥人手上者超过百人,大部分是老人和妇孺,于是我自少立志,尽我之所能打击突厥人。所以当郭大帅派给下属这个任务时,我开心得哭了起来。”
龙鹰心忖这就是国仇家恨,道:“我可以保证,有一天,我们会再次并肩作战。但在这情况发生前,须有一段蛰伏期,以避过风雨。”
丁伏民皱眉道:“如果真得到这么一个宝藏,我们必须上缴朝廷,据之为己有是杀头的大罪。”
龙鹰笑道:“那就要看是谁在当皇帝?”
接下去道:“你们只是暂时脱离军队,但绝非投闲置散,而是变成我的兄弟兵,将来拨乱反正的班底。我会有妥善安排,让各位兄弟保持状态,得来的财富,是为照顾妻子儿女。这方面我们还要好好斟酌,现在只是初步的构想。”
丁伏民担心的道:“但百多年前的宝藏,现在已不知是怎样的一番情况哩!”
龙鹰道:“宝藏是锦上添花,纵然一无所得,我自有足够财力安排一切。”
丁伏民大喜道:“鹰爷真的是为我们着想。”接着欲言又止。
龙鹰当然明白他心中所想,抓着他肩头道:“我现在可以吐露的,是黑暗之后将会是光明,那亦是默啜末日来临的时刻。”
丁伏民深吸一口气,道:“鹰爷选在这时间告诉下属这件事,是否想下属向兄弟们透露呢?”
龙鹰点头道:“正是如此!当各兄弟晓得未来一片光明,而保住性命将后福无穷,那做起事来会是完全不同的态度。”
丁伏民喜道:“确是如此。现在下属正充满发奋的动力,每一件事都会做到尽善尽美,鹰爷激励士气之法确是与别不同。直至此刻,五百个人来,连场大战后仍是五百人,这在事前是不可想象的,说出去包保没有人相信。”
龙鹰道:“这里就交给你了。”
丁伏民欣然领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