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温故梦的感受,令龙鹰黯然神伤。
放出猎鹰后,龙鹰全速奔驰,不受夜色影响,山过山、岭过岭,穿林越谷的窜高跃低,始终紧锲着在上空飞翔的鹰儿不放。
符太和荒原舞紧追在他身后,虽然追得非常辛苦,但至远亦只是落后三、四丈。
暗夜追鹰令龙鹰回忆起当年在金沙江流域追踪信鸽的情景,也正是在目的地的山寨里,他首次遇上美女花简宁儿,其后与她纠缠不休,直至伊人魂兮去矣。
她火葬前蜷曲起来的尸身,龙鹰是没齿难忘,不论龙鹰如何欣赏台勒虚云,终有一天会亲手杀他,当然,还有执行处决令的洞玄子。
今次鸟妖为对付龙鹰,是不惜代价。
际此天寒地冻之时,动用猎鹰,一旦它们遇上大风雪,肯定捱不下去,对鸟妖来说,是很大的牺牲。
追鹰期间,很多时候都看不到猎鹰的身影,但龙鹰的精神已锁紧它,始终没有追失。
狂奔两个时辰后,三人均感力竭,幸好终于抵达目的地,情况如当年的重演。
龙鹰三人俯伏山头上,遥观对面另一山顶猎鹰的落点,雪粉又从天上洒下来,黑茫茫一片里隐见透出的火光。
那是座废弃了的哨堡,垒石而筑,大致上仍保持完整,连接着高起达三丈的哨楼,是长方形的石砌建筑。
此堡位于孔雀河东岸高昌古道之旁,该是初唐时期设立的军事据点,但因长期荒弃,已湮没无闻,龙鹰没听任何人提起过。
符太凑到他耳旁道:“不止鸟妖等三个人。”
三个人指的是鸟妖和无瑕、无弥两妖女。
此时有两人现身哨楼顶,观察远近,显然正处于高度的警觉和戒备下。
龙鹰低唤一声:“我的娘!”
另一边的荒原舞讶道:“你认识他们吗?”
龙鹰双目杀机剧盛,道:“这两个人是杨清仁的手下,真希望杨清仁也来了。”
符太道:“杨清仁是谁?”
龙鹰道:“如他真的来了,是冤家路窄。若我没有猜错,你的《智经》正是落入他手内。”
两人静听他说下去,特别是符太,双目射出奇异的芒采,显然兴致剧增。
龙鹰续道:“杨清仁乃杨虚彦的孙子,表面上是大唐宗族,因他的父亲出自高祖李渊的董妃,事实上却是她与杨虚彦私通下生的儿子,这该是笔糊涂帐。当时杨虚彦亦与魔门另一仅次于婠婠的美女白清儿有染,据我听回来的可靠情报,白清儿对杨虚彦动了魔门不容许的感情,且爱得极深。杨虚彦死后,《智经》和《不死印法》落入白清儿手上,融合魔门的武功媚法,开创‘玉女宗’,并寻得杨清仁,将他培育成才,让杨清仁尽得《不死印法》、《御尽万法根源智经》和《天魔诀》的绝学。”
符太道:“他来了吗?”
龙鹰道:“我仍感应不到他,鸟妖则是个模糊的影子,但可肯定的是无瑕和无弥两女并不在此。”
荒原舞问道:“杨清仁这批手下,实力如何?”
龙鹰道:“我还要解释一下。大江联是塞外魔门派系和突厥人的一个结合,但塞外魔门派系,却可细分为正统的塞外魔门、玉女宗和一个与魔门有密切关系的邪恶世族三大系统,其共同的目的,就是要将杨清仁这个唐室的远房贵胄,捧为九五之尊。在正常的情况下,这是没有可能的,但若天下大乱,将是另一回事。”
荒原舞道:“真令人想象不到,大江联竟有窃夺天下的能力。现在他们面对的最大阻力,正是你这个不但深悉他们的情况,也有资格阻止他们这般做的人。难怪他们会不惜一切,派人到这里来对付你。”
龙鹰沉声道:“杨清仁在大江联是个神秘人物,清楚他真正身份者只限于魔门派系最核心的几个人。在联内,他负责一个叫‘二十八宿’的刺杀集团,最彪炳的行动是成功刺杀大周名帅黑齿常之,名虽为‘二十八宿’,可是真正的人数该不止此。”
又叹道:“眼前有个令人头痛的问题。”
符太欣然道:“说来听听!”
龙鹰奇怪地看他一眼,道:“你的心情看来非常好。”
符太道:“鹰爷肯当我是战友,我的心情当然不同。”
龙鹰苦笑道:“但愿你能明白,我不是当你是战友,而是视你为兄弟。”
符太愕然。
龙鹰收拢心神,道:“我曾以另一身份混入大江联,故与二十八宿里的几个人碰过头。这个卧底的身份非常重要,绝不能被对方揭破,所以于我来说,杀得他们一个不剩,比杀鸟妖更迫切。”
荒原舞道:“蒙着头脸可解决这个问题。”
龙鹰叹道:“大江联的小可汗太厉害了,如果事后他晓得我忽然须蒙头蒙脸去杀人,定会起疑。”
符太道:“鸟妖最使我们顾忌的是高空察敌的本领,不单可掌握形势,还可以迅速传递消息,全赖养了一批听教听话的猎鹰。可以猜想到,这批猛禽现时正在堡内避寒,给脚带缚着鹰脚,只要我们能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杀入废堡内,走得了人走不了鹰,那时是否能杀鸟妖,再不是那么关键性。”
又道:“现在对杀鸟妖,我再不是那般有把握。不论是我教或贵门,均有一套催发潜力逃生的功法,施展时,能在短时间远遁数百里,比奔马的速度还要快。”
荒原舞道:“可是事后必须一段长时间才能复元,对吗?”
符太道:“那就要看有没有人在后方追赶!如果疾奔百里,三天时间可复元,此为我的秘密,勿要告诉任何人。”
荒原舞苦笑道:“我也希望如鹰爷般得你明白,我也当你是兄弟哩!”
符太看他一眼,点了点头。
龙鹰道:“谁去追他呢?”
荒原舞问道:“堡内有多少敌人?”
龙鹰道:“我感应到二十二人,如果在对等的情况下正面交锋,我们绝占不到便宜。”
符太深吸一口气,道:“鹰爷怎会让他们有对等的机会,就像那次你在雪林对付参师禅的情况。比起上次来,今次的对手弱多了。”
荒原舞提醒道:“二十八宿的人物既然是刺客,警觉性特别高,要接近废堡而不他们发现,是近乎不可能的事。”
龙鹰道:“我们在天明前半个时辰进攻,但必须先定下谁去追杀鸟妖。”
荒原舞断然道:“交由我去办吧!”
符太道:“不是我小觑荒兄的武功,但因魔门之徒奇功秘术层出不穷,由一个清楚他们伎俩者去追他,较有把握。”
以符太一向不近人情的性格,说出这番婉转的话,又没点明是由他出手,对荒原舞可说是非常客气。
龙鹰道:“我想到一个解决的办法。”
荒原舞讶道:“我要追杀鸟妖之心,没有人能劝服我,但符兄说的亦不无道理,在这样的情况下,如何有解决的方法?”
龙鹰轻松的道:“我的办法叫‘各安天命’。你们两人各守一方,鸟妖朝哪个方向溜,由最接近的出手。”
符太沉声道:“只是鸟妖一人已不容易对付,你有把握吗?”
龙鹰目光投往废堡,道:“这座哨堡就是我的雪林,任对方有多少人亦难形成围攻之势,只会提供我可逐个击破的有利条件。如只是我一个人潜过去,我有把握在敌人发出第一声惨叫前,没有人晓得我龙鹰来了。”
雨雪仍是洒个不休。
在日出前的黑暗里,龙鹰离开山头,朝古堡潜去。
符太留守原地,荒原舞早绕到另一边制高处,静候鸟妖。
龙鹰忽走忽停,走时迅如电闪,停时像忽然变成岩石一类的死物。由于身上铺满积雪,他又没有抖掉,此刻即使与见过他的二十八宿等人面对着面,对方一时亦认不出这个满脸沾上雪粉者,竟然是“范轻舟”。
雪花亦成了他最佳的掩护,不动时,与铺天盖地的白雪融为一体。
没有人比身具魔种的他,更懂利用形势和环境的特点。
自死而复生后,他的灵觉在不知不觉里增长着,在大江联卧底期间,他已发展至能“凝想”的阶段,到得到女帝“万物波动”至高无上的心法,再经这些日子来艰苦征途的反复磨练,他已突破至从没有人能踏足的境界,超逾了佛道高人的“道境禅心”。
这刻他用志不分,全面展开灵应,掌握到朝这个方向窥望者只有一个敌人,每当敌人的注意力落往别处,他会生出感应,迅疾移往目标废堡。而当对方目光落往他所在处前,他已与环境合为一体。
只一盏热茶的工夫,来到废堡的西墙脚。
哨楼在右方,如翻过残破的墙,便是哨堡长方形的起居堂。
下一刻他越墙而入,来到起居堂外,蹲在一扇破窗之下,缓缓取出折叠弓,另一手挟起四枝箭。
起居堂是个空旷的长方厅,大致完整,故可避风雪,不过如刮起大风,雨雪会从残破成一个个空洞的窗子卷进堂内。此际堂内横七竖八躺着十多人,熟睡不醒。
射杀熟睡者本非龙鹰所愿,只恨别无选择,而此正为战争残酷的本质,在生存和死亡的压力下,没人晓得自己在干什么,平时的理想再不存在,人性泯灭。
微仅可闻的对话声传入耳内,是两人说话的声音,其中之一是鸟妖,来自三层哨楼的第二层。
龙鹰竖起耳朵窃听,声音立转清晰。
只听鸟妖叹道:“我花了两年工夫在这一带设立鹰站,自问万无一失,配合突厥人庞大强悍的兵力,又有薛延陀和热魅人助阵,心忖只要龙鹰敢来,半个人都逃不掉,岂知交手下来,对方仍是阵容完整,我们却不住吃大亏,损兵折将,现在突厥的主力大军竟深陷敌境,失去了主动。唯一的凭恃,便是还留有后着,截断高昌古道往北的通路。可是这头鹰空爪飞回来,令我生出不祥的预感。”
龙鹰明白过来,猎鹰没带任何讯息的飞回来,不符约定,使鸟妖生出警觉,遂招来二十八宿的头子人物商议。
与鸟妖对话者道:“我见过丹罗度,据他说只是战马,便有近二千匹抵不住路途寒冷倒毙路上,冻死的兵员超过六百人,粮食也非常吃紧,我到西域来,本以为只是为龙鹰收尸,怎想得到会是如此的情况。这小子真懂挑时间,竟选在冬季行军。”
鸟妖沉声道:“我愈想愈感到不妥当,你立即去唤醒手下,天明时我们立即离开,往另一据点去。”
龙鹰心道“太迟了”,倏地立起,四枝箭满弓下穿窗而入。
正盖头盖脸熟睡的四个敌人,都是一箭立毙,发不出声音。
箭矢破风声,却令其他人从睡梦中惊醒过来,仍弄不清楚是怎么一回事前,龙鹰左右平分持未接合的接天轰,翻窗入内。
这批专业刺杀的高手,不知走了什么运道,遇上比他们厉害百倍的超级刺客,被杀个措手不及。
左右分拆开的接天轰化为夺命芒锋,狂风扫落叶的满堂游走,想奋起应战者尚未有反击的机会,也未瞧得清楚攻来的武器,已溅血暗黑的厅堂。
龙鹰过处,敌人溅血倒毙,几下呼吸的时间,堂内再没有活着的人,龙鹰进入通往哨楼的廊道,朝哨楼疾掠而去。
接天轰合而为一。
五人从敞开的门道扑入来,显然没想过堂内的己方同伙已全被解决了,暗黑里一道人影鬼魅般嵌入他们中间去,给手握接天轰中段的龙鹰左挥右击,杀个措手不及。
龙鹰以有心算无心,敌人刚从睡梦里惊醒过来,仓卒应战,其战力及不上正常情况的一半,完全未进入状态,给龙鹰来个最险恶的埋身突袭,遇上的又是只听过没见过的奇异兵器,立告阵脚大乱,溃不成军。
所过处,本属强极一时的刺客集团的成员,东歪西跌,鲜血染红了地砖。
龙鹰进入哨楼时身上添了两道伤痕,此乃速战速决必须付出的代价,但都不能对他构成影响。
一校长矛从登往上层的石阶破空而来。
龙鹰心中暗叹,知道失去了亲手击杀鸟妖的机会,因此矛劲力十足,甫出手已将他锁紧死锁,再不能像先前斩瓜切菜般容易。
堡外传来符太约定的尖啸声,逐渐远去。
“当!”
龙鹰挑开长矛,然后一分为二,拆开的接天轰如江河之水般朝上狂攻猛打。
对方虽然是一等一的高手,但即使换过杨清仁,也要应付得非常吃力,何况他远及不上杨清仁,登时节节败退,往上移去。
蓦地寒芒在对方后面闪动,那人现出骇然神色,下一刻剑尖已从他胸口贯背而出,发出惨叫。
那人尸身滚下石阶,龙鹰闪身避过,看着荒原舞还剑入鞘。
荒原舞叹道:“只能杀三个人,又给鸟妖逃往符太的一方,今晚走的不知是什么运道。”
龙鹰随他登上第二层,入目的情景令他大感不舒服。
荒原舞道:“五头猎鹰全部了账,但杀它们的不是我而是鸟妖,这家伙狠心得教人吃惊。”
龙鹰道:“你尚未失去杀鸟妖的机会,趁还有点时间,我们去凑热闹如何?”
荒原舞道:“不嫌太迟吗?”
龙鹰道:“如果符太能追上鸟妖,并杀死他,我们便是迟了。但杀不死他又如何呢?”
荒原舞双目精芒大盛,道:“请鹰爷领路。”
龙鹰一声“随我来”,穿窗投往窗外的茫茫雪夜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