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鹰领众人来到崖缘,全体坐下。下方三丈许处是嵌满乱岩的沙岩地,朝前延伸半里,接着是平缓的丘陵,山区至此已尽,北面是一望无际的砾石地。
丘陵地宽达三里,处处插着火炬,十多组骑兵,分布各扼要的丘顶,将往北之路完全封锁,在此之外黑沉沉一片,龙鹰感应不到敌人。
龙鹰凭其魔种灵觉,藉山区的形势,以种种手段惑敌误敌,令对方徒步追来的战士疲于奔命,折损数百人。但在连场血战下,他们从三十人减至二十二人。
达达是他们首个阵亡的兄弟,现在阵亡的数目增至九人。
此时人人负伤,浑身浴血,真元损耗极巨,除龙鹰、风过庭、觅难天、荒原舞、虎义、君怀朴、管轶夫七人尚有一战之力外,其它人均是强弩之末。最大的问题是因多处伤势,致失血情况严重,那不是可经调息运气能回复过来的。
他们是暂时摆脱了敌人的纠缠,使敌人一时掌握不到他们逃遁的位置,但如此情况绝难持久,因为龙鹰已感到像冤魂不散的参师禅,正在半里外的片岩区,朝他们身处的方向捜索过来。
其中两个兄弟,正是命丧于他的“夺帅飞轮”之下。全赖风过庭和觅难天舍命将他逼退,龙鹰又射光余下的箭,才争得眼前呼几口气的空间。
他们已突破三重围困的两重,只剩下前方最后一重的骑兵阵,亦是连龙鹰也感气馁的最后难关,因再无山险可恃,没遮没掩,一旦显露身形,敌骑轮番冲击下,他们绝无幸免。
即使能抵达丘陵北的砾石地,只要对方骑兵从后追杀,以龙鹰之能,恐也逃不出三十里之地。
众人似已看到自己的收场和结局,嗅到死亡的气味。
觅难天沉声道:“十八组,每队五百人,总兵力达九千之众。”
风过庭道:“唯一有利我们的,是风势愈刮愈大,不住有火把被吹熄,如果我们能取得顺风之势,可大幅削弱敌人战力。”
君怀朴道:“我们必须夺马,否则纵能破围,最终仍是逃不了。”
管轶夫道:“能杀到这里来,我管轶夫虽死无憾。”
龙鹰吁出一口气,他身上共有七处创伤,幸好无一伤及筋骨,经这一轮调息,魔种几完全回复过来,脑袋空灵通透,整个战场的远近波动全在他掌握里。
淡淡道:“敌人有个弱点,就是杀光了所有人都没有用,如给我溜掉,将没法向默啜交代,不但无功,且是有过,军上魁信便是前车之鉴。”
众人点头同意,生出希望。
龙鹰道:“后方的敌人已停止进逼,转而重整阵脚,收窄包围网,并重新控制所有制高点,教我们再不能像刚才般来去自如。”
风过庭道:“敌人比我们更需要休息。”
觅难天点头道:“为了包围拦截我们,这几天突厥人肯定昼夜赶个不停,特别是最后一段路,更全速奔驰,刚才又被我们引得兜兜转转,攀高跃低,还要防备冷箭,情况绝好不了我们多少。”
又目注丘陵地带的敌骑,道:“最后一重的骑兵队,虽未曾与我们交锋,但吹足整个时辰寒风,人捱得住马儿也受不了,所以敌人非是如表面看般强大。”
荒原舞道:“如此对峙下去,于谁有利呢?”
龙鹰指着右后侧半里外一处特高的岩岗,道:“丹罗度就在那里,通过灯号和号角,指挥全军的进退。他所处的位置已透露玄机,就是认为我们会知难而退,但求保命,放弃闯过骑兵阵,改由山区见缝插针的遁逃,此正为丹罗度的弱点,就是怕我逃出生天,一切均依此调军布局。”
风过庭不悦道:“你想独闯山区,引开敌人吗?但我看这边的封锁绝不会松懈下来。要死吗?大家死在一块儿好了。”
龙鹰露出冷酷且带着深刻仇恨的神情,这是风过庭从未从他处见过的。冷然道:“事实上,我们已捱过最险恶的时刻,所以大家都不用死。鸟妖正和丹罗度在一起,他最希望是天明的来临,那时我们将无可遁形,但我怎会如他所愿。”
他的话透露出强烈的信心,虽然没人明白他还有什么法宝,但自然而然地信心因他而回来了,功力较次者沉重急促的呼吸亦变得轻缓,显示斗志增强。
龙鹰续道:“我们不单夺马,且须夺箭,在砾石荒原,谁的箭射得更远更准,便是能称霸的王者。”
风过庭叹道:“问题是如何闯过这个骑兵阵,十八个由五百人组成的骑队,只一队已足可收拾我们。”
龙鹰道:“我尚未有机会向你们提及一个人,此人叫符太,他一直追踪着参师禅,还故意引爆了突厥人的一箱厉害火器,向我们示警。后来他在天山等待我,提出合作的条件。山南驿之战后,他追踪丹罗度败走的部队,意图行刺敌方的高手。”
虎义道:“塞外竟有如此人物,视突厥人如无物似的。”
龙鹰道:“我一直有点不愿提起他,你见到他会明白我为何会这样子。此人出身邪教,浑身妖气,行事纯凭一己好恶,但的确有超凡的本领,只在参师禅之上而不在其下。我为何忽然提起他呢?因为他直跟到这里来,正藏在其中一个骑队之后,等的是我的闯关讯号。”
众人精神大振,均有绝处逢生的动人感觉。只看此人懂得埋伏在最关键的位置,便推测出此人才智高绝。如果他确如龙鹰所言,是个至少与“夺帅”参师禅相埒的高手,忽然在敌后发难,肯定人疲马乏的敌骑受不了。
他们最需要的,是一个突围的缺口。
龙鹰道:“此人绝对是狠辣无情,由于曾和我并肩作战,熟悉我的风格能耐,会配合得天衣无缝。我们现在最重要是争取回气的机会,于天明前半个时辰全力突围。”
虎义道:“砾石地至少须走半天,方可到达另一边的山区。”
龙鹰道:“希望我没有猜错他,符太天性自私邪恶,没点把握绝不肯陪我们送死,故此他肯现身战场外埋伏等待,必有能与我们一起活着横渡砾石区的后着。”
荒原舞大惑不解的道:“可以有何后着呢?”
龙鹰道:“当然是我们的兄弟。试想像一下,符太如厉鬼般追蹑着突厥人,本意是杀人放火,忽然见到三万突厥大军会师集结,且分三路南下,最蠢的人也晓得是来对付我们,何况是既奸又狡的符太。没有了我,便没有了他梦寐以求的东西,大吃一惊下,放弃杀人,赶在突厥人前头来警告我。他是聪明人,跟踪的当然是中路军,你道他最先遇上的是谁呢?”
觅难天道:“该先遇上由桑槐带领的驼马队。晓得我们在哪里后,再碰到往鹿望野去的兄弟。”
风过庭道:“那就有救了!”
丁伏民和林壮均长于战略兵法,弄清楚情况后,又熟知龙鹰的心意和行事方式,会做出最妥善的接应和安排。
敌方人数虽众,但他们是最精锐的奇兵,兼之人、马均处于有足够休息的状态,此长彼消,占尽优势。虽未够实力与敌人正面硬撼,但我集中而敌分散,又可攻敌人一个措手不及,接应他们是绰有裕如。
众人目光投往砾石原,心情与初抵此处时已有天渊之别。
风过庭问道:“有感应吗?”
龙鹰答道:“一点点!模模糊糊的,因他们潜伏不动,故不明显。”
觅难天道:“符太理该不是单独一人。”
龙鹰道:“我只感应到他,因他的妖心与别不同。谁人带有烟花火箭?”
荒原舞从背囊掏出两枝烟花火箭,送入龙鹰之手。
龙鹰道:“我和公子负责领路开路,难天殿后,原舞、虎兄、君兄、管兄护两侧,其它兄弟不用杀敌,只须保命。有空马就骑上去,明白吗?”
又道:“我们走直线,与敌人斗快。幸好不是由丹罗度亲自指挥这些骑队,否则说不定能看破我们尚有后着,做出非一般性的拦截。”
虎义问道:“一般的拦截,是怎么样的拦截?”
君怀朴道:“就是中军不动,以两翼的骑队冲击拦截。”
风过庭计算距离,俯视下方乱石分布的地势,道:“离开乱石丛,还要走三至四千步方可抵达丘陵地带,敌方的翼军有足够的时间拦截我们。只有到达丘陵区,符太方能起作用。”
龙鹰道:“所以成败系乎我能否制造混乱。烟花火箭投往的方向,就是符太的位置,也是我们的突围点。不论情况如何变化,不用理会我,由公子带领大家以最快速度抵达突围点,我自会来与你们会合。”
荒原舞担心道:“有把握吗?”
龙鹰伸个懒腰,道:“是十足的把握,事实上老天爷仍非常照顾我们,换过任何一种情况,我们都是全军覆灭的命运,只有如眼前般,我们方有周旋下去的本钱,且有机会为达达一众兄弟讨回血债。”
又自言自语道:“符太极可能是我的吉星,世事确离奇古怪。”
风过庭道:“你的状态如何?”
龙鹰道:“正处于巅峰之态。”
众皆大喜。
没有人,不论如何人多势众,可击杀处于巅峰状态的龙鹰,过往的每一场战役,反复说明此点。
觅难天提醒道:“是时候哩!”
龙鹰不由记起胖公公向女帝说的同一句话,想不到在此地此刻,又听到了。
龙鹰打出准备的手势,人人从坐地的姿势改为半蹲。
后方再没有传来人马调动的声音,显然完成了包围,断去他们后路。如果不是有援兵的可能性,等待是利敌不利己,变为对方以逸待劳,只是射箭,已教他们穷于应付。
突厥人的骑射名震天下,在平缓之地最能发挥,所以丹罗度认为他们会知难而退,掉头闯山区,一切布置调遣都是针对此况,故而参师禅等高手留在后方。
龙鹰道:“你们只须防范右面来的攻击,左方全交给我。”
荒原舞叹道:“我不敢怀疑你的本领,但有可能吗?”
龙鹰道:“只要敌队有先来后至之分,便有可能了。准备!这条是没有回头路走的艰苦旅程。希望符太不是只得一个人吧!”
众人蓄势以待。
龙鹰低喝一声“去”,领先跃下岩崖。
号角声立即响起,丹罗度所处的山头火把挥舞。
敌人已掌握到他们大概的位置,全神监察,故能做出迅捷的反应。但不论对方目力如何厉害,在离开崖下的乱石范围前,他们仍受黑暗保护,敌人只能耐心等候他们走出乱石丛的一刻,还要弄清楚他们闯关的方向。
其它人纷纷随龙鹰跃离崖缘,落往下方乱石丛间。
龙鹰着地后脚步不停,直抵边缘处一堆乱石之后。
龙鹰点燃火箭,抖手掷出。
两枝火箭,分采不同的方向,只第一枝是真正的方向。
火箭溅射红色的光雨,划破漆黑的夜空,升往离地逾十丈的高空,再往丘陵地带弯过去,横过数百丈的距离。
“砰!砰!”
火箭分在两队骑兵顶上爆开光花,洒下一阵光雨,灿烂好看。
此为一石二鸟之计。
既可让风过庭一众兄弟明白突围点,又让符太明白他们已晓得他所在处。另一枝火箭,当然是用来惑敌。
丹罗度见到龙鹰发射似含深意的两枝火箭,将会疑神疑鬼,龙鹰也要代他头痛。任何错误的调动,会带来不测的后果。
龙鹰此计,正是要增添敌人的困扰。
觅难天道:“后方的人推进哩!”
龙鹰道:“了不起!但不论如何了得,最后仍斗不过站在我们一方的老天爷。兄弟们!离开的时候到了。”
长啸一声,领头冲出去。
众人知逃生有望,又知龙鹰回勇,战志大盛,气势如虹的紧追在他身后。
一动无有不动。
战号四起。
前方两翼一如龙鹰所料,各派出两队五百人组成的骑兵,分从两边直线奔来,蹄声轰隆,盖过了荒原的风声,声势浩壮。
由于位置关系,两队有先有后,相距达二百丈。
龙鹰稍改变方向,变成笔直朝左方阵端数过来的第五队掠去,以致与左方来的骑队交锋时,右方的两个骑队尚未到达。
就是这个微妙的改变,减去了一半的威胁。
火炬光从左方逼近,领先截击的敌骑从前方斜切而来,如依双方速度,刚好能截着他们,那势是他们完蛋的一刻。
陷入缠战里,敌人将全面发动,将他们重重包围,直至杀死他们每一个人。
成败的关键全系于能否避过拦截,直抵丘陵地带,让符太有力可施。
他们全速奔驰,愈跑愈快。
敌人亦快马加鞭,几下呼吸间,离他们已不到二千步,人人在马背上弯弓搭箭,一俟进入射程,劲箭将如雨般洒至。
右方两个拦截骑队,最接近的仍在五千步之外。
形势紧张至极点。
丘陵地带按兵不动的骑兵,全体尖啸怪叫,为己方呐喊打气。
龙鹰倏地加速,离开队伍,迎往由左前侧斜斜切过来的五百敌骑,双方像两道电火般不住接近。
心中却想起神都东宫内的马球场上,李氏和武氏联队对羽林军那场马球赛。
目下却是场战争的比赛,输的赔出性命。
箭矢漫空射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