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舍的一边占地颇大,分做五进,前三进为客房所在。每进由八座独立院落组成,以廊道串连,空间宽敞阔落,遍植的树木现已挂满冰雪。院落四座成排,最有特色是引进附近的水流,从两排院落间经过,以廊桥接通,平添生气。
每院自成一体,中间是个大天井,砖石结构,八间客房,均向天井开门,二十四座院落,近二百间客房,以每房三人计,能容六百人入住,可见其规模之大,但只要想想旅驿原为大唐军驻兵之用,便觉理该如此。
若以中土的标准来看,客房陈设绝不合规格,没有床铺被褥供应,一室空空如也,只在地上铺以羊皮毡,但最重要是旁有壁炉,生火后房内暖和如春,其它用品,由旅客自行携备。际此天时,天井处处堆满柴枝,以篷帐遮盖。
第四进是山南驿驿员的房舍,建有两座院落,最后是灶房、骡马厩和澡房,占地最大。整个山南驿以高墙围绕环护,墙高二丈,宽八尺,非常坚固,设有角楼,即使马贼来攻,尚有防御之力。
穿过分隔驿堂和客舍的大木门,是座小花园,院落在前方两边如翼开展,小河淌流。屋顶、地面、树木一片雪白,蔚成奇景。比对起炎旱的沙漠,眼前仿如另一人间世。
此时风收雪歇,星空重现上方,令人想到连续下了十多天的大雪,或许暂时不会回头。
龙鹰表面似是信心十足,事实上却在暗里叫苦,因再掌握不到杰天行和两女的情绪,三人的精神正处于潜藏的状态,非是因晓得龙鹰能感应到他们精神波动的非凡手段,而是当高手处在戒备状态时,神藏而不露。
接连院落的廊道和廊桥不见人踪,客人都躲回房里去。由于时间尚早,大部分人均未就寝,客房灯火通明,传出笑语说话的吵声。院落闹哄哄一片,外面却是孤凄冷寂,形成强烈的对比,气氛特异。
龙鹰感到被人窥视,登时计上心头,如杰天行和两女般的高手,走数百里路仍难得遇上一个,随他们来的好手们武功当然不错,但心法修养均远及不上他们,从他们处入手,会容易多了。
步过小桥,转左而去。
窥视他的目光消失,也感觉不到杰天行三人的异样,龙鹰知找错目标,穿过院落的月洞门,过天井,从另一边走出去,又绕回来经院落外的长廊,朝二进的入口举步。
博真赶上他,担心地道:“没有头绪吗?”
龙鹰心忖老子比你更担心,应道:“我们当捕快这一行,首要是观察形势,摸清院落环境后,忽然出手。哈!包保手到擒来。”
与山欣并肩跟在他身后的翠娘不屑地道:“愈吹愈过火,好像真是南方来的鬼捕快似的,我就要看你朴神捕出糗的丑态。”
龙鹰奇道:“我的娘!原来翠娘懂说汉语,刚才为何扮作不懂?”
翠娘傲然道:“你这鬼捕快是怎么当的?连我当哪一行都弄不清楚,我的汉语比你这汉鬼说得更好,只是偏不爱和你说。”
她后面的白袍女无瑕笑道:“朴神捕呵!机会来哩!翠娘眼高于顶,从来只爱动手不爱呕气,这回敢情是看上你了。”
龙鹰知无瑕想分自己的神,在翠娘反应前插入道:“各位大哥大姊,皇天不负有心人,终于有眉目了。”
倏地止步,立在第二进中央的跨河廊桥处,两边是平均分布的八座独立客院。
杰天行三人同时现出波动,瞬又敛收。
博真疑惑地道:“朴兄是否天生异禀的人,为何我丝毫不觉有任何可疑之处呢?”
龙鹰顾盼自豪地道:“所以我的娘常说小弟是天生吃这口饭的人,对贼赃有特别的触觉,但有利也有弊,往往起回贼赃却拿不到贼子。哈!这是题外话了。”
翠娘嗔道:“你再说‘我的娘’,我打烂你的臭头。”
龙鹰转过身去,笑嘻嘻道:“翠娘息怒,我的娘是泛指所有美丽的小姑娘,当然包括翠娘在内,翠娘长得美嘛!”
翠娘不知该气还是欢喜,拿他没法。
山欣叹道:“你再这样疯疯癫癫的,我再不会陪你疯下去。”
龙鹰问道:“铁马是如何失窃的?”
山欣道:“我不知道。”
龙鹰失声道:“不知道?”
杰天行微笑道:“山欣对朴神捕失去信心,不想答你。”
博真劝山欣道:“朴兄虽然初来甫到,但知道的事比我还要多。我虽然也像你般不认为他可在一晚工夫寻回铁马,但总多了个希望。如他般的高手,天下难寻。”
龙鹰向他竖起拇指,赞道:“态度正确。”
刚才他是使诈,看杰天行和两艳女会否因做贼心虚,提供露出蛛丝马迹的波动线索,岂知他们像是有恃无恐,令他首次想到藏天马的地方该是别出心裁,不是可搜寻出来的。
就像他龙鹰于参师禅般,天马是钓胜渡的诱饵,即使明天龟兹美女没有中计去付赎金。他们仍没有半点损失,主动权仍紧操在杰天行之手。
究竟天马被藏在哪里呢?
就在此时,他感应到杰天行气场轻微的动荡,忙将触感扩阔,三个汉子正穿过二进的月洞门,朝他们的方向走过来,还压低声音说话,说的突厥语又急又快,带着浓重的地方口音,三人鬼鬼祟祟的,他只勉强听出几个单字,没法串连成有意义的语句。
三人现身他视野内,回纥人的衣装,他们发觉有人站在桥上,愕了一愕,紧张起来,知机地往右转。
杰天行紧盯着龙鹰,不错过任何微细的表情。
龙鹰以灵听追踪三人,发觉他们步伐加速,直抵廊道尽端,方往左转,摆明绕个大弯,避开他们。
这就是做贼心虚了。
杰天行道:“朴兄在想什么?”
龙鹰目光溜过众人。
一直对他信心十足的博真有点意兴阑珊,翠娘则一脸不屑,山欣没精打采,无瑕和无弥瞄准猎物似地用美目盯着他,杰天行一双耳朵轻轻耸动,如他般凭声音掌握那三个人的位置。
启门的声音传来,接着是关门声。
龙鹰轻描淡写地道:“真难得!驼子大哥拣在这时节远行,肯定是个坚强的人。”
精采情况出现了,杰天行三人同时暗吃一惊。
山欣不悦道:“别人身体有缺陷,你怎来说三道四呢?”
博真亦一脸不以为然,显然对他的人品生出负面评价。
龙鹰洒然耸肩,道:“那就须看他是真的驼背,还是假装出来哩!”
杰天行双目掠过杀机,再压不下心中的震骇。
山欣怔了一怔,碧绿的眸珠闪动思索的神色。
翠娘没好气道:“不要发疯,天马失窃后他们才到这里来的。”
龙鹰微笑道:“别忘记我所破的案,多过你……嘿!没什么,随我来,让你亲眼目击本神捕如何破此奇案。”
博真忧心忡忡地道:“朴兄真有把握才好,他们是拔野古部的人,视声誉为生命,你要查他的身体,他会和你拼命。”
翠娘声色俱厉道:“我不会容你再胡闹下去。”
杰天行大步赶上来,劝道:“朴兄三思,翠娘说过当时他们并不在场。”
龙鹰道:“当然不在场,因为东西是他们偷的,不要小看这三个人,他们都是最善伪装的一流探子。忘记告诉你们一件事,听到我们的足音,他们仍不知道漏子出在哪里,没有立即开溜。”
杰天行是从后赶上来,故意发出足音,警告手下。直至此刻,杰天行一方三人仍不明白龙鹰凭什么看穿他们天衣无缝的藏赃处。
龙鹰等正要转入目标院落,翠娘闪身张手拦着他的去路,尚未有说话的机会,龙鹰早欺近她,还在她香唇蜻蜓点水地吻了一口,注入魔气,骇得翠娘如被毒虫叮了般往旁退避。
龙鹰清除障碍后,不容再被阻拦,直抵一客房门前,在众人均以为他会来个举手敲门,先礼后兵,博真、山欣既紧张又期待,杰天行和两艳女不知该出手阻止还是袖手旁观,而翠娘仍是失魂落魄之际,龙鹰已像破入一张纸门里,穿过结实的木门,扑入房内。
木门爆成碎屑残片。
没人再有办法阻止他。
博真有意无意地拦着破烂的入口,令杰天行痛失从后偷袭龙鹰的机会。
翠娘清醒过来,大吃一惊,抢过来要看个究竟。
博真迎着凯旋走出来的龙鹰,并肩立在门外,精光闪闪的天马被龙鹰用左手举在头顶上。
山欣像从梦里醒过来般,扑将过去,拥龙鹰一个结实。
龙鹰向一脸难以置信神色的博真苦笑道:“山欣似乎抱错了人。”
博真叹道:“怎可能办得到呢?你究竟是谁?”
翠娘按着胸口,呆瞪着嵌进了星空般的天马。
龙鹰目光落往杰天行和两女处,欣然道:“全赖恩公和两位美艳姊姊的鼓励,我朴神捕破天荒第一次能来个名副其实的人赃并获。哈!我的娘晓得后,肯定非常安慰。唉!”
说到这里,不由感怀自己不知父母是谁的可怜身世。
开门声此起彼落,躲在客房内的人闻声纷纷出来探看是怎么一回事,入目先是举在半空中造型生动、闪动异光的天马,接着轮到被黠戛斯女郎抱个结实的龙鹰,全看呆了眼。
杰天行两女呆瞧着龙鹰,生出米已成炊的沮丧,不知如何善后。
牵一发而动全身,此事影响了他们对付胜渡的大计,也终领教到龙鹰鬼神难测的手段。
山欣喜极而泣,到龙鹰将天马交到她手上,才有点依依不舍地离开龙鹰。龙鹰久未近女色,亲身体会到胜渡那比他更好色的家伙,因何只对本族美女感兴趣的原因,山欣确是棒极了。
龙鹰向杰天行笑道:“恩公德高望重,三个小偷交由恩公全权处理,当是本神捕回报恩公的二两之恩吧!哈!小弟要到驿堂喝酒庆祝了。博真兄有兴趣吗?”
再蠢的人,亦知已被龙鹰看穿身分,何况是魔门的顶级人物。杰天行表现出过人的气度,道:“朴神捕不负名捕之名,能人所不能,杰某佩服,这里交给我好了,除非山欣有异议。”
山欣仍在晕头转向,问龙鹰道:“你干掉了他们吗?”
其它院落不住有人赶来,三丈见方的大天井,众集了五、六十人。
龙鹰轻松地道:“当然谨守规矩,只动武不杀人,他们如今穴道受制,但当然难不倒杰兄和两位夫人。”
博真以若有所思的目光打量杰天行几眼,向龙鹰道:“我先送山欣回房,再到前楼找朴兄喝酒。”
博真拍拍山欣肩头,陪着她通过让开的人,出院门而去。
龙鹰和杰天行的目光落到翠娘处,她代表山南驿的一方,没她点头,杰天行无权处理在驿内犯案的贼子,这是江湖规矩。
翠娘看看龙鹰,又看看杰天行,感觉到两方间奇异的气氛,在龙鹰的频使眼色下,终于同意,道:“好吧!”
龙鹰今次是摆明放杰天行一马。杰天行不是未想过撕破脸皮动武,但的确全无把握,龙鹰最能压着他的,是其永远不让人摸清底子的高深莫测,即使以杰天行的才智武功,仍有无从入手的感觉。只要想想千军万马仍拦不住他,谁敢不小心翼翼。纵然双方并没有正面交锋,杰天行一方已于天马被起出来的一刻,一败涂地。
如让胜渡回来,与龙鹰连手,杰天行一方怕没多少人能活着离开。
龙鹰向无瑕和无弥施礼道:“两位姊姊保重。”
哈哈一笑,径自离开。
翠娘追着他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