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乎众人意料的,龙少游似乎并无意继续这种胶着状态,他的剑开始慢慢在一渡的剑身上移动,眼见即将脱离开那剑的范围。
所有人都暗暗开始在心里叹气,暗道这龙少游毕竟是年轻沉不住气,此时他主动将剑尖脱离无异于将自身暴露于一渡的强大内力之下,本是想求速了的招式却难免将导致他的惨败。
耳边只听龙少游忽地大喝一声,手中剑已与一渡脱离,顿时一渡的内力犹如排山倒海般直击向他的前胸,一般人在这种情况下应该都会避开对方直击的气劲,龙少游却竟不退反进,手中剑化作万千芒虹,雨点般将一渡罩在了其中。
玉风还来不及为他的鲁莽叹息,一渡的气劲已当胸撞正龙少游,只见龙少游身形窒得一窒,一口鲜血直喷出来,而他竟借着那后挫之力整个人翻转成头下脚上之势,手中剑从下往上、以一个一渡绝对避不开的角度挑去…
眼看一渡下半身要害完全暴露于龙少游手中剑击范围之内,群雄顿时惊呼起来,白光一闪,一渡的腰带已被挑落了下来。众人惊呼声尚未了,已是结结实实“噗”的一声传来──那是龙少游摔跌在了地上。只见他似乎是用力挣了一挣,但终是内腑受伤过重,没有办法爬起身来。
他这一剑本可把一渡从下到上扎成串烧模样,但他宅心仁厚,只是挑断了一渡的腰带──而以他现在的状态,一渡只要将剑尖下点,就足可将他捅个对穿。
但以一渡的身份,是断不能做出这等事来的。全场鸦雀无声,虽然龙少游拚得重伤也要取胜的方式有取巧之嫌,但群雄自问在硬挺了一渡全力一击之后绝对不会再有办法出剑,龙少游此举不仅需要极大的勇气,他对自身实力和对对手的了解以及他灵巧的剑式才是他取胜真正的关键。
一渡颓然一叹,将手中剑插入了身边的青砖之内。此时他身上外衣腰带已断,僧袍变成了披风,一渡却完全没有拢起的意思,任由里面的中衣敞露着,谁都可以看到这天神般威风的武林圣人脸上那颓丧的脸色。
“龙少游,贫僧认输了。”他坦然认输,没有失了武林大家的风度,但语气里显然已将龙少游视为了陌生人,让躺在地上的龙少游心中不由一阵恍然若失。目睹龙少游的胜利,所有玉盛宫人都是呆呆地站在了原地,良久没有反应。
十七这本来让他们从心底里看轻的男人竟就是失踪的前武林盟主这一事实已足够震撼,现在又加上打败了武林第一圣这一条,眼前的事实实在是太过令人匪夷所思了。
还是玉风第一个反应过来,他奔到龙少游身边,先给了他一个堪比春花艳丽的笑容,接着便低下头去检视他的伤势。
虽然仍相当的虚弱,但龙少游整个人尚算清醒,靠着玉风的帮助他摇摇晃晃地坐起了身。视线掠过全场,他发现白道众人都是满脸难以置信地瞪住他,而三言已是脸色铁青了。
对上龙少游的视线,三言似乎再也装不下去武林长者的风度,他大声叫道:“姓龙的,你少得意!一渡败在了你手下,我三言还没输呢!你有种的就再来和我斗上一个回合!若是输了就快点把鼎文还过来。”
龙少游已经伤得连站立都有困难,哪有可能再跟他对战,他这种说法可说是无赖至极,即使同为白道中人也难以苟同──三言似乎没发现一渡的脸色已经变得铁青,仍然挥舞着手中剑叫嚣着。
龙少游胜了一渡,玉风正在得意劲头上,哪里容得三言放肆。见他开口,立刻也毫不容情地反击道:“你这死老头还要不要脸!
真那么想死就自己去死好了!赵鼎文我是不会还给你的,非但不还给你,回头我还要把他挑断手筋脚筋,卖到男娼馆里去给千人摸、万人骑!”***
这句话相当歹毒,三言顿时给他说得老脸发青,一时不知道要怎么回嘴才好。龙少游则是一脸的哭笑不得,虽然心里明白玉风也只是说说而已,却实在有点吃不消他的口无遮拦。
“玉风,你…”他刚开口想要劝玉风快点放了赵鼎文,眼角却猛然捕捉到数点银芒正无声无息地飞向玉风的后心──那是出自龙游堡的的镇堡奇兵蜂箭,速度奇快,体积又细小至难以察觉的地步,讲究克敌于无声无息之间。
此时的玉风正得意于三言的吃瘪,一点也没有察觉身后的危机,此时提醒他已是来不及了。狐玉臣他们也看到了这数点银芒,都失声惊叫起来,玉风一脸疑惑地转过头去,眼看那蜂箭再要一分就将刺入他的胸膛…
龙少游的脑子里已是一片空白──若是平时,他的速度足以帮玉风避开蜂箭,但此时的他身受重伤,唯一可让玉风避开这致命一击的方法便是用自己的身体为玉风挡下这箭。
虽然描绘起来是蛮长的一段过程,但实际上一切只是那么一瞬──发箭的人是龙少游的父亲,他眼见儿子不惜一切地维护着玉盛宫,维护着玉风,心中的哀痛与失望已是膨胀到难以形容的境地。
他认定了一切都是玉风的诡计,是玉风毁了少游一生的前程,父亲的愤怒让他在目睹了玉风的嚣张之后,劈手夺过旁边堡众手里的蜂箭筒对准了玉风的后心──
然而银芒闪过,倒下的却不是他恨透了的人,而竟是他自己的儿子。一切仿佛是一场戏,那细小的蜂箭没有插入玉风的胸膛,却齐根没入了龙少游的后心──龙少游甚至连一个词都没能来得及说出,就那样倒在了玉风的脚下…
“少游!”玉风歇斯底里地嘶叫起来,整个人扑到了龙少游身上。全场一片鸦雀无声,所有的人都傻了一般地看着一动不动的龙少游和悲恸的玉风,就是一渡那不动如佛的脸上也已开始出现溃退的表情…
在片刻的呆愣之后,一直在一边旁观的狐玉臣也冲了过去。扒开整个人已经呆掉的玉风,狐玉臣飞快地拿起了龙少游的手腕──谁都知道魔教的大太子在医术上的造诣江湖中无人可及,没有人会怀疑这时唯一能救龙少游的人就是他。
狐玉臣用了很长时间把脉,众人眼见他脸上的表情从漠然变得越来越凝重。当他站起身的时候,所有的人看向他的目光都充满了期待。但奇迹却没有出现──狐玉臣的脸上充满了沮丧,面对着玉风一脸快哭出来的表情,他缓慢而沉重地摇了摇头…
“天!这不是真的!儿啊…”第一个爆出恸哭的是龙少游的父亲,他手中的蜂箭筒已经掉在了地上,跌跌冲冲地向玉风和龙少游所在的方向冲去。
可是不容他走近,狐玉臣已经拦住了他,看到那张曾震慑过无数武林高手的脸和他手中已出鞘的宝剑,已经伤心得无法思考的龙老堡主终于还是没能碰触到他濒死的儿子的衣角。
诺大的会场居然是一片死寂。所有的人都是一脸不能置信地瞪着那一动不动躺在玉风怀中的龙少游──无法相信,一刻光阴前他还曾击败了被尊为武林第一人的一渡!
无法相信,居然有人肯用自己的血肉之躯去挡疾射而来的利箭!很多人本来是绝对不屑男人之间感情的,他们的心中把龙少游视为整个白道的背叛者,把他当成是恶心变态般的鄙视,但现在这些人都已经从内心开始动摇…
目睹着眼前的一切,一渡的脸色已经变得比墙还白。他看着一脸痴呆的玉风和伏在他膝盖上紧紧闭着眼睛的龙少游,那即使在战败之后也不曾低下的头终于慢慢垂了下来…
“阿弥陀佛!贫僧修道百年,终不能勘破这世间无常。三言,贫僧要回山修炼,不能再帮你了!”
对着三言点了点头,他沉重地转过了身。雪白僧衣迎风飘飘,那仿佛负载了无限分量的身躯慢慢消失在黑夜之中,留给众人的是一个有说不清道不明的寂廖之意的背影。一渡就这样走掉了。二音也是一脸如梦初醒的表情,她讷讷地自言自语道:“他奶奶的!少游这小子…”
一句话虽然没有说完,但谁都可以看得出她脸上竟然是羡慕的表情,天知道这尼姑居然在目睹了两个男人的生死恋之后动起了凡心。知道没有可能拦下此时的二音,三言也只好眼巴巴地看着这性情火爆的老尼姑就这样离开了玉盛宫。
“三言老前辈,请恕我们先告辞了…”“先告辞了…”“我们也先走了。”跟着一渡和二音,白道群雄纷纷向三言表示要先退出这场围剿玉盛宫的战争。
他们离去的时候都是满脸的感慨,可以想见明天龙少游这段奇情故事就将流遍整个江湖,变成一则千古传诵的爱情传奇。人群三三两两的散去,白道这边只剩下仍处于痴傻状态的龙父和一脸不甘心又无可奈何的三言。
狐玉臣撇撇嘴,走到三言跟前,一脸不耐烦地道:“你徒弟就关在玉盛宫地牢里,我派个人给你领路,你快点带了他回家吧。”
他的语气好象在打发乞丐,如果换在平时三言肯定早就气得跳了起来,但现在的他也是一团混乱,竟胡里胡涂地跟着狐玉臣指定的人就那样离开了现场。
把三言打发掉,狐玉臣又用他那斜入眉梢的长长丹凤眼环顾了一圈,正待再开口,场中一直楞着的玉风却已经放下了怀中的龙少游,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
“宫主…”有他平时宠爱的男宠要上前去扶他,却被玉风推开了。玉风的表情似乎历尽生死,经已脱胎换骨。他走到大殿前的台阶上,双眼直视前方,高声宣布道:“今日之后,江湖中将再无玉盛宫这三字!大家从何处来的便回何处去吧,宫中财物大家随意取去即可。”
他的声音虽还响亮,但已经仿佛完全没有生命的力量了。他也不看所有人诧异的神色,又自顾自走下了台阶,把地上的龙少游抱了起来,慢慢走入了深深长夜之中…
他要独自陪着情人渡过这最后相聚的时光。看现场的众人还是一脸不能相信的表情,狐玉臣高喝道:“宫主有令,大家还不快各自散开么!”
玉盛宫既已不可能再存在下去,黑道中唯一最强盛的力量便只可能是魔教了。现在的男宠们都仿佛丧家之犬般完全没了主意,被狐玉臣这么一喝,众人就都开始浑浑噩噩地往外走。
玉盛宫的人也都离开了,原来挤满了人的大殿只剩下了还是呆站着的龙父和不知所措的龙游堡众们。狐玉臣当然不会有理他们的心情,他还有要紧的事要办呢!正想发动身形离开之际,他的衣角却被拽住了。
狐玉臣低下头一看,那扯住自己的居然是本来要在今天入宫、但打斗一开始就被遗忘掉的小男宠。此时他正用那张秀美不输玉风的脸孔倔强地瞪着自己。
“带我去找那个把我抢到这里来的人!”他小小年纪,讲话却一点也不客气,居然敢对尊贵的狐玉臣颐指气使。
狐玉臣皱紧了眉头,他虽然可以马上甩开这个小孩,但在他眼珠子骨碌碌转了几下之后,结果却伸手捉起了这个小孩。“抓住了!”轻轻地叮咛了他一句,狐玉臣把小孩夹在腋下,展开身形往玉风走的方向疾射而去。
轰轰烈烈开场的武林正邪大会战的战场此时已是一片冷寂,只剩下仿佛已化为石像的龙游堡老堡主还立在那里…月亮慢慢隐入了云层中去,大地沉入了一片漆黑…***光阴逝水,而人心又是如此健忘。
五年前曾经轰动一时的失踪武林盟主龙少游被玉盛宫主蓄做男宠,又不惜为其与师、父反目,最终为救同性情人甚至不惜一死的传奇故事在衍生了上千个各色版本,又在整个武林中轰轰烈烈传了一阵子之后,终于现在也不太有人提起了…
这一天的日暮西山时分,一栋建筑在湖畔的大宅子迎回了它在外辛劳已有数天的主人。“大少爷,您回来了?”冯玉游是一个实际年龄三十出头,看上去也就是三十岁出头,外表普通、实际上也相当平平无奇的男人。
看到一脸疲惫走进门的男人,赶过来开门的老管家顿时变得一脸的担心──虽然跟随大少爷不过五年的时间,但主人敦厚的品格却让这老人迅速建立了别人家需要几十年才能累积起来的忠诚。
虽然已经疲倦到连话也不想说的地步,冯玉游还是勉强对勤恳的老人扯出一个笑脸。“大少爷,有客人在花厅等您呢!大概已经来了有一个时辰了。”
“是吗?”大概又是来求什么的人吧。易游山庄虽然并没有建立多长时间,但主人的乐施好善却早已远近闻名,不时会有认识的或是不认识的人上门来请求庄主的帮助。
“老赵,你也辛苦了。今天二少爷和小少爷没什么事吧?”一路走过围绕着院子里的荷塘建造的长廊,冯玉游微笑着问管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