翟静被男人带进了商超一楼的咖啡屋。
从短暂的交流中,她了解到男人叫李柏玏,他还有个亲姐姐,叫李弥。因为父母早早离世,姐弟二人寄居在亲戚家相依为命,感情甚笃,但在2016年,他姐姐二十三岁那年去世了。
翟静心里一跳,唏嘘一声,劝慰他看开一点。
男人不见一丝伤怀,笑容灿烂耀眼,“我姐姐还有个男朋友,谈了……五年,你想知道是谁吗?”
翟静本欲说她不想知道,但对方都这样问了,肯定是她认识,且关系近好的人。
一瞬间,她心里有个不好的预感。
她想到了李柏玏搬进来的时间,就过了三四天,梁嘉禾就让她准备搬家。
这太巧了。
下一秒,听见男人低沉的声音:“就是你的丈夫,梁嘉禾,是他害死了我姐!”
翟静心脏猛然一震,倏然抬头,对上男人阴郁的眸色。
……
女人失魂落魄地离开超市,双手空荡,什么都没拎。
盛夏午时,热辣的阳光像是要把柏油路烤化,空气中翻着滚滚热浪,路边树上的叶子也晒蔫了卷,她不躲不避,站在太阳光底下,仍觉得自己的血是冰的,心是冷的。
李柏玏给她看了梁嘉禾和李弥高中的亲密照片——午休时间,梁嘉禾穿着蓝白校服趴在课桌上睡觉,李弥偷亲上他脸颊,举着手机自拍。
他说:“我姐和梁嘉禾高中快毕业的时候就在一起了,当时我姐高考焦虑,梁嘉禾为了安抚她,答应了她的追求,你和他过了三年,应该知道他是个道德要求至高无上的人,你说,他是不是很爱我姐?”
翟静想到了她和梁嘉禾结婚后,他高中同班同学聚会,也带了她过去。
当时桌上所有同学看她的眼神都很怪,谁都瞥她一眼,又谁都不和她说一句话,倘若意外与她眼神对上就尴尬笑笑,她浑身不适地坐完了全程,后两年就没再去过。
当时满头雾水,现在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那时候她和梁嘉禾刚结婚,他们看见她的时候想的是什么呢,想的是不是为什么和梁嘉禾结婚的是她这个女人,却不是他们亲眼看着在一起的、和他们同班三年的李弥呢?
李弥怎么就去世了呢,不然和梁嘉禾结婚的就是她了啊,他们感情那么好,以为能结婚呢,太可惜了。
这个女人和梁嘉禾也不配啊,还是李弥更配,可惜李弥去世了。
如果李弥活着,他们应该早就结婚了吧,可能孩子都能打酱油了,太可惜了。
……
翟静想,她说不定要庆幸和梁嘉禾相亲的晚一些,不然要是李弥刚去世,她转头就嫁给了梁嘉禾,要让熟悉、知晓梁嘉禾和李弥感情的人如何想。
世人总归是偏向男人的,相熟的人更会偏向梁嘉禾,或许会有人觉得她无辜,但只会有更多的人怀疑是她插足,导致的李弥自杀。
自杀……
翟静不能想。
她是个老师,不论是她自己的观念,亦或是一直以来受到的教育,都是珍惜、爱惜每一条生命,他人的、更包括自己的。
李柏玏阴沉的声音犹在耳侧,“有时间,你可以去北京永定河看看,具体是从哪开始的我不知道,我只知道我姐被打捞……我们从小在海边长大,爸妈就是出海捕鱼后再没回来,所以我和我姐都非常怕水,平时连个小水洼都不敢踩,你能想吗……我根本都不敢想,我姐是怎么走进去的!梁嘉禾是怎么把她逼到那种份上的!”
他咬牙切齿,恨得目眦欲裂:“他是个杀人犯!”
翟静想起来梁嘉禾寡然的脾性,今天上午如何都撬不开他的口。
怪不得不敢说。
这可怎么说的出口。
……
翟静坐在阳台,看着那三盆养了三年的蔷薇,结婚后她从花鸟市场买的,每日精心养护,现在爬了大半个防盗窗,绿枝攀缘而上,鲜艳的花朵点缀叶间,更像是在空中盛开,红得漂亮,粉得可爱,长势喜人。
她之前一直纠结搬家怎么拿走,舍不得剪断,但有的都爬防盗窗外面去了,完好无损地摘下实在艰难费事。
现在好了,再也不用纠结了。
门口响起开锁声,翟静看一眼墙上钟表,比昨天又晚了半个小时。
梁嘉禾进门见她衣冠整齐地坐在客厅,意外地停下脚,“有事?”
她手里并未拿东西,明眼看着就是等她回来。
翟静说:“我今天和对面的邻居聊了聊。”
他倏然顿住,双眸瞪大。
男人平素淡漠,如此强烈的反应,除了在床上,翟静还从未见过,她平静说:“我们聊了挺长时间,说了一些他姐和你的旧事。”
“他主动找你的?”
“嗯。”
“昨天箱子里的照片,是你以前的女朋友?”
梁嘉禾看着她。
翟静又说:“她去世了,自杀,是吗?”
男人修长的脖子像是僵住了,连个头都点不下去。
她怔怔看着面前说熟悉却又如此陌生的丈夫,“你现在也回答不了我一个字,是吗?”
寂静的空气在两人之间缓缓流通,片刻后,响起男人沙哑的声音,像是一天一夜没喝过水,沙哑得厉害,“……是。”
翟静微笑,“你真可怕。”
她毫无感情地吐露这四个字,教他高大的身形都晃了晃。
翟静奇怪,“相亲的时候,甚至于结婚前,你为什么没有告诉我呢?你不但没告诉我你谈过这样一个女朋友,甚至连你谈过都没告诉我。如果是正常恋爱分手你不说就算了,但这样的特殊情况,而且和我相关,我觉得我是有必要知道的。
“你着急搬家,是因为李柏玏住到对面了?你在害怕什么,如果你身正心直,你为什么会怕呢?”
因为要搬家,翟静的行李都装进了箱子,夏装分装在行李箱中,提上就能走。
她拉到门口,“我今晚回爸妈家住。”
梁嘉禾跟着她的走动扭转身体,眼睛始终看着她。
这一刻,翟静终于从他古井无波的眸中看出一丝波澜,一丝挽留,但她已经不敢和这样的男人住在一起了。
“明后两天周末,医院人太多,后天周一,我去医院做个检查,要是没怀孕,后天就能去离婚了。”
他高大的身体猛然一震。
到门口,翟静终是回头看他一眼,与男人眼神对上,他淡白的薄唇动了动,翟静等了片刻,什么都没等来。
顿了顿,她说:“你后天要是起早了,就和我一块去做个检查吧。”
天色过晚,翟静没好去打搅已经熟睡的父母,向闺蜜打个电话,去了她那。
孙晓星大半夜被叫起来,困的眼睛都睁不开给她开门,“干嘛啊,你还和你那合租室友吵架了啊?”
“没吵。”
“我就说嘛。”
俩人一个比一个闷葫芦,能吵起来真是怪了。
“那怎么还带着行李出来?”
翟静扶住她仿佛下一秒就要摔倒的疲软身子,“晓星,我准备和他离婚。”
“什么?!”孙晓星被震醒了。
“我说认真的,我准备和梁嘉禾离婚。”
“为什么?你不是……”
孙晓星看清她眼里的坚定,心里打起鼓来,“是不是梁嘉禾做了什么对不起你的事,他出轨了?”
“不是。”
因为翟静和梁嘉禾结婚两年都没行过房事,又交流甚少,孙晓星和翟静都怀疑过梁嘉禾是不是男同,或者在外面包了小三,但他每晚按时回家,工资每月按时存入两人共同的卡中,大额流水儿她都清楚,也不像是在外面有家的样子。后来床上的时候翟静试着摸了下他的后门,很紧致,他当时震惊到完全不能接受的面孔,实在不像是男同。
最后只能确定他性冷淡。
“那为什么?”孙晓星一面问,一面帮她把行李箱放墙边。
洗漱完,上了床,翟静将李柏玏给她讲的,详细向闺蜜复述一遍。
孙晓星听得眉头皱起,“他还能搞心理战把女朋友逼到自杀?就他那闷葫芦?我都没见他说话超过三句,你确定邻居是他前女友弟弟?他胡说八道的吧。”
“我当时也怀疑了,李柏玏给我看了他和李弥小时候和长大后的合照,应该是亲姐弟,而且他讲的时候情绪很激烈。今晚梁嘉禾的反应也不像是假的。”
“那这也玄乎,说的跟梁嘉禾是PUA大师似的,他PUA你了吗?”孙晓星问她。
翟静沉默。
“他要是PUA你了,你还能这么理智地出来?要不你再问问他,看看当年到底是个什么情况。”
翟静低声:“我给他机会了,他没解释。”
“你问了没有?”
“这种事情怎么能是我问,不应该是他主动交代吗?当初结婚的时候他就应该给我交代清楚。”
“那他要是给你交代了,你会嫁吗?”
翟静顿入沉默。
半晌后,寂寂开口:“不一样,在结婚前交代,和结婚后被我发现,不一样。”
“可事情不是就在那摆着的吗,事情又没有变。”
“不一样,晓星,他的态度不一样,给我的选择也不一样。”
“那有什么不一样的……”孙晓星叹气,“真理解不了你们这种精神世界至高无上的人的想法。反正啊,在我来看,我不建议你离婚,首先这个男人……”
对上翟静的目光,孙晓星歇了口气,“行吧,就算你不喜欢了,光看这个人,外表万里挑一,也能挣钱,结婚才两年就换了新房子,而且和你对脾气,你不爱说话他也不爱说话,多好,省的家里有个人吵你,还贴心,买的房子特意选离你学校近的,最重要品德好,外形、内在、钱财,都占了,你不知道我有多羡慕你,离了真可惜。”
聊不下去,翟静打个哈欠,“困了,睡觉吧。”
第二天,翟静提着行李箱回娘家。
爸妈看见她自己一个人提着行李箱回来,奇怪问:“怎么搬行李回来了,和嘉禾吵架了?”
“没吵。”
“那好好的,怎么搬回来了?”
翟静又将梁嘉禾和前女友的事情解释一遍,教他们吓了一跳,叱责道:“别瞎说。”
翟妈妈说:“嘉禾这么好的孩子,怎么会做这种事情,你别瞎听什么都信。”
翟爸爸说:“今天周末,嘉禾是不是休息,把他叫过来问问,这孩子看着不像是做这样事的人。”
“他已经承认了,他前女友就是去世了,自杀的。”
翟妈妈说:“就算是真的能怎么着,死了又不是活着,对你们能有什么影响。”
“当然有影响。”翟静不能相信地看着自己的妈妈,“你不怕我什么时候也会被他逼到自杀吗?”
翟妈妈立刻瞪眼,“瞎胡说,你要真自杀了,我们不白养活你这么大,白供你上大学,你还能不能念着我一点,为我想想?”
翟静气得推着行李箱回屋。
中午出来吃饭,厨房铁锅干净,翟妈妈说:“没做你的饭,要吃饭回你自己家吃去。”
翟静打开冰箱拿食材,自己做。
翟妈妈说:“你不就是介意他有个死了的前女友,你就是太一根筋,死了不比活着好啊?死了也不用担心什么时候再来勾搭人,多干净,我给你讲,去年,就楼上张大明那家,就是前女友来找张大明复合,把他魂儿都被勾走了,老婆孩子也不要了,死活都要离婚,这才是真糟心呢。
“嘉禾多难找的一个男人,长得好,能挣钱,还顾家,去年夏天你爸摔断腿住院,你改高考卷子,封闭管理连家都回不了,医院那系统我又不懂,都是他跑前跑后给你爸忙活。
“逢年过节单位发的那些礼品,他不都往家里送?茶叶连你大舅都说是好茶,还有他自己买的那些补品,冬虫夏草,都不便宜,现在这样的女婿不好找,这样的丈夫更打着灯笼都找不到,到你手里了,你还不要……”
“你能不能别说了?”翟静生气问。
“不能,我就要说!”
翟静打开抽油烟机,用轰隆隆的声音打散妈妈的声音。
她还要说,翟静干脆关了火,拿包方便面回屋,晚饭也是点外卖。
但没到她手里。
翟妈妈拎着外卖来敲门,“在家住还点外卖?出来,我和你爸跟你好好聊聊。”
翟静气得头疼,胸口也更疼了,深觉回家的决定是个错误。
饿着肚子睡了一觉,第二天胃里已经感觉不到饿意,但身体软的爬都难爬起来。
翟妈妈又来敲门,“醒了没有,快出来,嘉禾来接你了,快别闹脾气了,出来。”
作者有话要说:约定个更新时间,以后晚八点更新~
晚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