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帮我这个忙吧?”
即恒头都大了,卫队长就像甩不掉的苍蝇似的赖上了他。
“我最讨厌帮人忙。”即恒恨恨道。当初就是帮了成盛青,结果落到这种境地。
卫队长笑了:“这好办,你想要什么尽管说,我能给的都给你!”话刚出口他就迟疑了一下,“……事先说明,老婆不行。”
即恒回头惊道:“你还有老婆?”他上上下下打量着卫队长,只是单纯觉得他已经成家了很惊讶而已。惊讶之余,还有点羡慕和嫉妒。
卫队长被他看得浑身不自在,下意识摆出自卫的架势向后跳开,坚定道:“不行就是不行……”
“哼,我不稀罕!”即恒翘起鼻子转身就走,留下卫队长在身后直跳,试图做最后的挽留:“你再考虑一下别的嘛!老婆真的不行……”
不料即恒又忽然站住,卫队长冷不丁就撞上去,下巴磕得生疼,埋怨道:“你能不能停之前先说一声?”
即恒痛苦地揉着头,从牙缝里挤出声音:“你说的,什么都行?”
卫队长吸着冷气点点头,心念一转,又连忙后退拉开距离,护住胸口:“你、你别打歪主意……”
即恒恶心了一把,鄙夷地蔑视他一眼后甩甩头站起身,问道:“那你告诉我,陛下和公主的关系如何?”
卫队长怔愣半晌,才迟疑地确认道:“就这个?”
“就这个。”即恒催促,“说呀。”
想来是为自己的大惊小怪而尴尬,卫队长装模作样咳了一声才答:“关系很好。”对上即恒不悦的目光,他忙加上一句,“至少大部分时间是这样。”
“大部分时间?”即恒不解,“这什么意思?”
卫队长为难地说:“我也不太清楚,只是这么感觉吧。”他认真思虑了一会儿,表情严肃起来,“陛下和公主虽然不是一母所生,但十六年来一起长大,感情比其他皇子公主自然要好得多。陛下就像先皇一样宠着公主,几乎是有求必应。对于公主的要求也只是尽到与之身份相应的责任,不超出底线即可。”
即恒又开始晕菜,可是有一个词他听得清楚:“底线?”
“就是陛下能容忍的最低限度。”卫队长一板一眼解释。
即恒眨了眨眼,好像有一些纠缠在一起的线索在慢慢串起来,而他就要抓住线索的一端了。他又问:“什么事是陛下不能容忍的?”
“陛下不能容忍的……”卫队长直言,“就是有损皇家颜面的事。”
刚串起来的线好像又断掉了。即恒忍不住笑了起来,直言相问:“公主行事这么‘彪悍’,难道还不算有损皇家颜面?”
还真敢说,不怕人被听到?卫队长暗笑,摇了摇头正色道:“公主虽任性刁蛮了些,尚不曾犯过大错,怎能算坏了皇家名声呢?比她难伺候的富家子弟多得是,不乏在外仗势欺人的。与这些斯文败类比起来,公主不仅知书达理,文武双全,而且不拘于小女儿情态,简直是大家风范!”
即恒不自觉抹了把汗。平心而论,他说得有理,公主只是气势惊人了一点,偶尔吓人了一点,稍微任性了一点……头一回听清和殿以外的人称赞和瑾,心情有点复杂。
卫队长见他神色纠结,不知在烦恼什么,自顾自说下去:“这样吧,我给你举个例子你就清楚了。”他四下里看了一圈寻找灵感,视线最后停留在即恒身上几秒后脱口而出,“比如说,公主和身份低微的护卫有私情,这就是有损皇家体面的事!”
“……这个例子一点也不恰当。”即恒黑着脸,语气毫无起伏,说完继续推着车子往前走。
卫队长忙追上去解释:“我没有看轻你的意思。我只是想说,陛下把门面功夫看得很重要,就算他再疼爱公主,哪怕选定的驸马长得歪瓜裂枣,公主也是一定要嫁的,她没有选择的余地。”
即恒的脚步不自觉顿住,他歪头道:“等等,公主不是可以自己选驸马吗?”
像是听到什么最好笑的笑话,卫队长低头冷笑了一声,看向即恒的眼里满是居高临下的同情:“除了你这种天真的傻瓜没人会相信。皇族子女的婚姻从来不是自己能做主的,就算是陛下也一样。”
他负手走到即恒面前,正正方方的脸被阴影覆盖,表情就显得阴森起来:“你以为公主真的能为所欲为?她只是一只笼子里的金丝雀,陛下对她的宠爱不会比对一只宠物更多一点……记住,宫里不会有真感情,人在付出感情之前要先保全自己。利用才是永恒的前提。”
即恒面无表情地看着他,他也细细端详着即恒。
就像这样,和那天他打开铁笼后所见到的一样。这孩子不悲不喜的时候,一双漆黑的眼瞳深不见底,他不自觉就将堵在心底的话全倒了出来。明知道说出来之后不能改变什么,他却觉得至少能得到些许宽恕;而这个少年是最好的听众,不论怎样的秘密在他面前都算不上秘密。
卫队长仿佛受到了触动,一些难以启齿的事情,一些讳莫如深的隐秘,一个被众人刻意掩盖的真相一直堵在他胸口,让他无法释怀,又无处宣泄。压抑就像肿瘤般慢慢扩大,等发觉时它已经牢牢生根,眼看着它摧残身体却无能为力。
“你知道吗?直到半年前宫里都不像今天这样。大家都活在恐惧里,活在死亡随时可能降临的恐慌中。半年前开始,宫里出现了被啃食的尸体。并不是死后遭到肢解,而是人在活着的时候……被活生生吃了。”喉结微动,话已经不受控制地溜了出来,“--而这一切,都是由凝妃的死引起的。”
“凝妃?”
卫队长抬起头,正对上即恒的目光。他忽然发现那双黑瞳中有某种光耀闪过,是一种说不出的凝重。他像是受到了鼓舞,继续说了下去:“凝妃曾是陛下最宠爱的妃子,她温柔端庄,知书达理,任何一个用于称赞女子贤良的荣誉都可以加诸在她身上。她简直就像女神一样散发着光辉,将整个晦暗的后宫照亮,充斥着满满的人情味。可是……”
他顿了顿,口齿微张却是说不出口。即恒帮他说了下去:“可是她吃人?”
“不,她是被骗的!”卫队长猛地抬起头,灼灼眸色中闪过异常凌厉的光,“是几个嫉妒她美貌和才华的小人欺骗了她!”
即恒不动声色地后退了一步,轻声着问道:“那么凝妃吃人是事实,她自己知情吗?”
卫队长突然没了声,方才坚定的气焰也被残忍地熄灭。
即恒叹了口气,这就没什么好说的了。他重新推起小车继续剩下的路程。一只脚却突然卡住车轮不让他走,卫队长充血的眼睛近在咫尺,声音仿佛被撕裂般嘶哑:“她这么做是因为她爱陛下……”
“这不能作为行凶被原谅的理由。”即恒淡淡道。
“我知道。可她已经死了,得到了应有的惩罚。”卫队长嘶哑道,“可是……”
他突然问出这样一个问题:“一个死去的人还能再复活吗?”
即恒怔住,定定看了他好一会儿。卫队长的神情不像是在同他开玩笑,所以即恒也很认真地沉思了一下才缓缓摇头:“死了就是死了,死去的人又怎么会复活?”
“可是食人鬼复活了。”卫队长回望着他,神情悲戚又严肃,“并且它夜夜都在寻求着鲜血,以人肉为食。”
即恒怔了好一会儿,垂下眼帘陷入某种沉思。随后他轻声问道:“何以见得食人鬼就是凝妃?”
卫队长神经质地左右看了看,确定没人才说道:“因为这件事牵扯到了很多人,当初陛下为了保全皇室的名声将事情压了下来,只将凝妃打入冷宫。可是凝妃在冷宫就被人杀死了。陛下对外宣称是暴毙而亡,可送入皇陵的棺木却是具空棺!”
……也就是说,凝妃的尸体还在宫里?并且极有可能复活成了食人鬼。
这怎么可能呢。
“你想抓住食人鬼?来证明凝妃复活了?”即恒问道,“是又能怎么样?不是又能怎么样?”
卫队长沉默了。
“你知道南蛮巫术吗?听说能操纵尸体。”他沉声道,“我不相信人死复活的鬼话,可是我相信凝妃的死亡有着不可告人的秘密,有人陷害她,有人在利用她的尸体为非作歹!”
他深深吸了一口气,平复内心激烈的情绪:“凝妃若真是含冤而死,我定要将真相差个水落石出。”
他恳求的目光盯住即恒:“我知道你有真本事,不像看起来那么柔弱……你能帮我吗?不论什么要求我都满足你!”
他依然很坚持原则:“……除了老婆。”
即恒很无语,脸色活像吞了只苍蝇一样难看,握紧的拳头紧了又松,松了又紧,勉强自己咽下这口气。
是谁说他口无遮拦的?这还有个垫底的……
卫队长见他不说话,脸上一阵青一阵白,看向他的眼神分外恐怖。他嗫嚅道:“你……你就这么想要我老婆吗?你都没见过她,年纪也差很多……”
“滚!”即恒忍无可忍,一拳将他撂倒,推过车子很想从他身上轧过去,又怕摔着花瓶,只好忍气从旁绕过,恨恨离去。
卫队长噌一下翻起牢牢抱住他大腿,一副他不答应就不让走的架势。
即恒很无奈,他只好问道:“你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既然是皇宫里的隐秘,你不怕我把它泄露出去,出卖你吗?”
“不会,从白虎一战我就看得出你小小年纪傲骨铮铮,绝不是趋炎附势之辈。”卫队长答得飞快,好像这些话都经过千次百次的训练般顺口,“而且你是宫外的人,宫里的人全是闷葫芦,被杀了也不会吭一声的,更别说让他们反抗了,所以……”
“所以你就拖我下水?”即恒一语中的。
卫队长腆着脸笑道:“别说这么难听,都是为了正义……”
“滚你的正义,你自己去吧!”即恒使劲抽腿想挣脱,奈何卫队长的手臂就像铁钳子一样牢牢钳住他,怎么都挣不开。
“就算不是为了正义你也一定要帮帮我!再多条人命我的脑袋就要搬家了!我上有老母下有妻子……”
卫队长为大义舍身,为了老婆抛弃廉耻,求神一样抱着即恒的大腿猛摇。
即恒无奈:“总队长!你快起来,被人看见还以为我欺负你……有损皇家颜面!”他一边护着花瓶,一边使劲拔自己的腿,奈何被抱得死死的,“喂……你这是趁机占我便宜!放手!”
可无论他怎么说,卫队长都一根筋到底,不回嘴也不放手,即恒只好妥协:“这样吧,我答应你行吗?你先起来……”
谁知卫队长一记鹰眼射来,冷冷笑道:“缓兵之计?跟我玩这套你还嫩着呢。”
即恒咋舌,碰上老油条当对手真麻烦。他又不能来硬的,砸到花瓶怎么办?明明清和殿的大门就在百步远的前方了,即恒从没像现在这般渴望回去,哪怕回去面对那个恶毒公主,也好过在这里被无赖骚扰。
当初就不该多管闲事多那句嘴,现在想抽身都抽身不得!
“卫队长你听我说,我答应了也没用,你得让公主答应才行!”即恒只得好声好气地劝道,并且找出问题的重点。
卫队长一怔,抬起头茫然地呢喃:“对呀,公主答应才行……我去说服她!”说完凛然起身,拍拍身上的尘土,大跨步朝清和殿走去。
即恒同情地注视着他的背影。真是病急乱投医了,和瑾会答应才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