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国虽不比天原富庶但拥有丰富的牧场资源,任凭草木牲畜恣意生长。自古相传极西之地更接近天上城,而白虎即被称为“神明的坐骑”。
相传普通的老虎修炼五百年毛皮才会变成白色。虽不知真假,但可以肯定的是,白虎比其它生灵更具有灵性,能听懂人话,知晓人意,拥有人的智慧。如今人神混居的时代早已过去,消散为史书里泛黄的纸张,老人嘴里失传的故事。
关于灵兽的传说,随着时光的流逝和血统的混交,恐怕连它们自己都不记得先祖曾经的荣耀和血统的高贵,逐渐流于贱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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即恒在一开始激怒白虎后飞快闪身而起,四处借力往高处攀登,还趁机踩了白虎的额头一脚,手脚并用勾住铁栏杆,面朝下像壁虎一样紧紧反扒住笼顶。而这只白虎在即恒的恶意挑衅下果然怒不可遏,拼命跳窜着伸爪子够他,却每每都被铁链拉住伸展不得。
以白虎的体型站起来足有两人多高,再加上猛跃而起的高度,曾有好几次爪尖已经勾住即恒胸前的衣服,几乎将他拉下去。
铁笼显然经过精心的设计,这个高度加上铁链的长度刚好可以供那些好奇心和趣味心都很重的皇族趴在铁笼上近距离欣赏猛虎扑食的样子--当然,不是像他这样冒着扭断手脚的风险,和白虎时不时来个“亲密接触”。
他居高临下地观赏着白虎气急败坏地一次又一次扑向自己,每次都差那么一点点。那副急不可耐、咬牙切齿的神情就像家乡里热情又大胆的姑娘一样令他陶醉又怀念!--怒气勃发的双眼竟是和天空一样的湛蓝色,镶嵌其中的黑珍珠反射着日光熠熠生辉,令人心神荡漾。阳光下雪白的毛发麦浪一般卷起一阵又一阵银色的光芒,不断扑腾起的黄沙几乎在沾上的同时又瞬间被甩脱。
真正的美丽在于没有任何东西可以玷污它,真正好的毛皮在美丽的同时既能防水又能防尘--这些价值又岂是无知皇族所能明白的?
皇族唯一的可取之处也就是眼光还不错!不愧是皇家进贡的纯血种,尚未流失殆尽的血性所散发出的光芒美得无与伦比!……
即恒正心潮澎湃得差点失手摔下去的时候,白虎忽然哀嚎了一声慢慢停止扑腾。随着它动作逐渐缓慢,腾起的黄沙也渐渐尘埃落地。即恒身在高处得天独厚,底下的状况一览无余。
原来是孙钊和张花病坚持不懈守在原位,在白虎乱扑腾的时候敌进我退,敌退我进,愣是看准时机找准了穴位一棍子下去,纵然是没有打得白虎后肢麻痹,也足够让它痛得虎躯一震,后肢一软跪倒在地。从白虎跪地的姿势可以看出,张花病打准了,孙钊失手。
即便如此,他们俩也够让即恒感动的了!话说那个陈大公子呢?即恒眯起眼睛搜寻着陈子清的身影。
只待黄沙落尽,在下面的人还不能看清楚面前事物时,在上面的人已经看得一清二楚,即恒的脸色瞬间惨白——
他原本将张孙二人安排在后,是出于对猛兽来说,后腿的力量远比前腿要大的因素来考虑。张花病气力极大,为人又比较沉稳,即恒虽不知孙钊本事如何,但见他和张花病两人仿佛连体婴一样配合得天衣无缝,将后方交于他们两个他还是比较放心的。
问题就在于陈大公子,纵然知道他决心大,但陈子清的功夫实在不能指望。再者自己一时赌气重伤了他,更加不能将他放在计划的考虑范围内。既然计划本身就是以己为饵、重在张孙,将他放在左前方相对是最安全的位置。只要他能自保,即恒就不必担心没法回去向成盛青交待。
没想到……计划不如变化。
面对猛兽雷霆万钧的一掌横扫而来,陈子清避无可避,竟不知何时解开了绳索拔刀而出,就要向粗壮的虎腿砍去。
这一刀下去,再强硬的血肉之躯也得残废!
“住手!”即恒一声怒吼。几乎是在出声的同时,抓在铁栏杆上的手脚蓦地一松,身体在刹那间就如流星般急速坠落。
子清挥出的刀在半空中突然被一股力量生生劫住,一个模糊的人影凭空出现般突然印入眼帘。他猛地怔住,只觉得黄沙中似有两点金色的光点骤然爆发出明亮的光芒,杀气弥漫。然而不等他回过神,虎啸声带起的狂风横扫而来,一掌拍在了那人影身上,连带着他一起被扫向铁笼的另一边,直直撞到孙钊身上。三人一起被撞飞,痛苦□□声登时响作一片。
“你……你疯了!……”子清破口骂道。
孙钊不明所以,直吸着气问:“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
子清定睛一看:“人呢?!”
另一边忽然传来张花病的呼声,他们急忙巡着声音望去。只见黄沙弥漫之中白虎巨大的身影不断地扭动着,咆哮声震天,然而粗壮的后肢颓萎于地,竟是不能动弹。
子清立刻醒悟到成功了!可他来不及高兴,白虎奋力挣扎的影子连旁观者看起来都感到恐怖,不知正身陷其中不得摆脱的人又是怎样一种险境?
他低头怔怔地看着落在脚边的长刀,锋利的刀刃已被鲜血染红。方才迷沙中所看到的金光不知是什么东西,那种令人窒息的杀意连现在回想起来都感到后怕,身子也在微微地颤抖。
他抬起头茫然地看着孙钊冲入黄沙中的背影,颤巍巍地伸手握住刀柄,扶着身后的铁柱站起身。全身都感到一阵抽搐般的疼,尤其是右手,连刀都握不住。他踉跄向前走了一步,膝盖一软猛地向前栽去。
右肩上的伤口比他预计的还要深,粘上薄薄一层沙砾的血肉之间隐约能看到骨头横生出来。随着他倒下的势头,温热的血液渐渐从身下蔓延,染红了眼前的沙地……
孙钊赶过去的时候正好看到张花病忙着用刀鞘狠狠地打着白虎屈于地上的腿,他隐约能看到队长矮小的影子在骑在硕大的虎头上,任凭白虎如何如何甩脱都牢牢抓住虎皮不撒手。
他仰着头不禁叹道:“他是怎么爬上去的……”
张花病见他来了急道:“快来帮忙,队长要撑不住了!”
“我要怎么帮?”孙钊汗颜,指着张花病无语道,“你这是在给它挠痒吗?”
张花病忙得气喘吁吁,却丝毫不见效果,颓然道:“我也不知道,我想转移它的注意力给队长制造一点机会,可这头老虎就像认准了一样,就是不理我!”
“这年头连老虎都挑人打。”孙钊不可思议地啧啧,“大花你被一头畜生嫌弃了。”
张花病急红了脸,粗着脖子吼道:“我管它嫌不嫌弃我?队长要不行了!!”他再一次重复重点,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汗珠洗脸一样地往下淌。
孙钊也没法子。张花病揍了它这么久,这头老虎都视若未见,他不能保证自己出马人家山中之王就一定给他面子……不,这个面子还是别给的好。
这说来也奇怪,从他们一开始混战,白虎就一直追着队长跑。除了他和张花病联手成功击中后腿那一次逼得它乱拍人之外,它怎么就对队长那么执着呢?
难道……这头畜生真的有灵性?
孙钊不禁打了个寒战。早年听人说过有些动物具有灵性,和人一样有智慧,这种成了精的畜生千万不能惹,它们一般都很记仇,能锲而不舍地骚扰你一辈子。
如果队长不是披着人皮的母老虎的话,那么这只白虎定然就是惹不得的精怪了!
正自孙钊心念百转间,他无意间暼到队长紧紧扒在不断晃动的虎耳边,远远看过去就像在和老虎说话一般!他不禁又浑身抖了一抖。
难……难道,队长也是精怪?
张花病受不了他天马行空的幻想,抓着他肩膀一顿猛摇,对着他耳朵咆哮道:“队长断了肋骨伤了手他快不行了!!!”
孙钊终于醒过神来面对现实,这时突然一团人影被狂力甩脱出来,直直从他们面前飞过,带起一阵剧烈的狂风扫过脸颊,“呯”一声撞在了铁栏杆上。
张花病扳住孙钊肩膀的手猛地停下,二人齐刷刷看向人影飞去的方向,张大的嘴巴被黄沙呛住都没有注意。
周围顿时一片寂静,只有猛兽低沉的嘶吼声刺激着人的神经。白虎拖着无法动弹的腿,目不转睛地盯着倒在不远处的即恒,竟趴在地上匍匐着爬过去。
……恐怖的执着令孙钊和张花病顿时感到背后发寒,撒开腿跑上前去挡在队长身前,举着拔不出的配刀颤抖得无法自持,可谁都没有想过逃跑。
他们回头暼了一眼队长看他是否还活着,孙钊大着胆子伸手去探了他的鼻息--竟然没有气了!
他一下子就哭了出来,哽咽着对张花病说:“队长死了,二少也死了,就剩我们俩了……”
张花病闻言脸色刷地惨白,可不等他有时间表示悲痛和恐惧,白虎已经近到身前了。他哆嗦着嘴唇出声说:“拼了吧,还能怎么办?”
孙钊狠狠吸了吸鼻子,胸口涌出视死如归的豪气来:“好!想不到我孙钊最后还是要和你死在一起,咱们不愧是十年的挚友啊!可恶!”
张花病皱眉不解地看向他,忽然就看到孙钊双目圆睁,仿佛遇到了极恐怖的事情般脸色发青地看着自己,他这才感觉到身后有什么东西正攀附着他的后背慢慢爬上来。
有滚烫又粘稠的液体顺着他脖颈流下,耳边听得一个因虚弱而低沉的声音说道:“把沙土弄起来……快!”
他被猛得一推,就在他被推开的同一时间,白虎猛得扑下,即恒强撑着一口气一跃而起,在虎牙连同虎爪齐齐撞向铁栏杆的那一刻又一次凭空消失。张花病就地一滚,顺手用刀鞘刮过地面,带起一阵尘土。他爬起来看到孙钊也被推向了另一边,扯开嗓子大声喊道:“快把沙土扬起来!把沙土扬起来!”
孙钊与张花病多年的默契,二话不说抄起手边的刀就地一扫,一阵呛鼻的沙尘飞扬而起,□□鼻腔的同时也遮蔽了猛兽的视线。
二人如同坊间的绘画大师一左一右,时而交替、时而并行,用刀鞘在黄沙地上绘制着绝美的画卷。一时间,铁笼里沙土如天女散花纷纷扬扬。
白虎在一击扑空又惨遭“铁吻”后更是火冒三丈,一声凄厉的虎啸冲天而起,大地都仿佛为之一颤。湛蓝色的虎目充满血丝,逐渐变成殷红。它一定要将那个三番两次戏弄自己的家伙撕成碎片!
茫茫黄沙遮掩了那家伙的身影。在哪里?
“吼——”又是一声虎啸,在哪里?!
它怒火中烧,忽听头顶传来一声几不可闻的笑声:“傻大个,我在这呢……”
它猛一扬头,却什么都看不见。人的气味即使掺杂在黄沙里它也能精准地捕捉到,可是那家伙的气味却闻不到,什么都闻不到!
“吼——!!!”它又怒吼起来,头顶上传来的笑意似乎更深了:“跟你说别吼了,不过你帮了我大忙……我知道你在哪了!”
白虎猛得警惕起来,全身的神经都在瞬间绷紧。头顶上方传来一股强烈的杀意,那股令人战栗的力量连它都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突然一道厉风犹如闪电破空而来,正中它的脖颈!
“吼——!!!”虎啸震天,比前几次更加凶猛,震耳欲聋,让忙于施展画技的张花病和孙钊都觉得站立不稳,大地好像真的在颤动一样。
白虎脆弱的脖子被一双腿紧紧钳住,霎时间呼吸不能,虎目圆睁欲裂,虎头却被一双手硬生生扳了起来,强迫它后仰。白虎通红的眼睛只觉得眼前忽然闪过一道金光,虎躯仿佛触电一般颤抖起来,强大的压力几乎要压碎它每一根骨头,连心脏都要被挤压破裂。
耳中隐隐约约传来一个熟悉而轻柔的声音,仿佛穿越了重重时光跋涉而来,最终到达耳际:“好孩子,睡吧……”
它终于承受不住痛苦,视线中不断晃动的金光渐渐消失,最后沉入一片黑暗。